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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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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百年不见,你可安好?”自听闻玄霄一事,云天青便在鬼界等了五百年。他怕早日出了鬼界,会忍不住去找他,他怕会看到他受苦的模样,他怕他再也不肯与他说话。
五百年,是一个美丽的借口。
只是百年一过,却再也等不住了。
那句道歉的话,在心里藏了百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他。
玄霄听到这句话,怔愣了。
“师兄,百年不见,你可安好?”怕他没听见,云天青又重复了一遍。
玄霄依旧是怔怔的:“云天青?你……?”
云天青微笑:“是我啊,师兄……”
“你怎会在这里?!”
“是啊,谁会知道我怎会在这里呢……”云天青依旧是笑着的,一如以前的模样,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份忧愁,“五百年已过,我便来了。”
原来今日是五百年期满的日子。玄霄哂笑,不知不觉间,五百年居然恍若白驹过隙。
“百年已过,天界又打算拿我如何呢?”语气却不复当年。是了,在这东海深渊禁闭百年后留下的,是一颗沉淀下来的心。当年壮志凌云,脸上是轻蔑不羁的笑,曾对着上天毫不以为意地说着“苍天弃吾,吾宁成魔”的那个自己,经过沧海桑田,却看淡了一切。
“琼华玄霄,百年已过,可有所悟?”东海中凭空响起九天玄女的声音。
“琼华不复,玄霄无话可说。”玄霄的声音依旧清朗如初,却多了分看透一切的淡然。
“玄霄,上天禁闭尔于东海思过,乃是怜苍生免于涂炭,亦是惜汝大才。如今百年已过,倘若仍不知悔改,自当施行天罚。”九天玄女继续道,“白驹过隙,今琼华已毁,众生应劫,观汝神色坦然,心无波澜,上天宽待,百年过后,去留随意。汝当怜悯苍生,行侠卫道,若再行逆天之举,必当严惩。”
九天玄女的声音渐渐远去,禁锢玄霄的枷锁也自动脱落。
当身上渐渐感到轻松,玄霄才惊觉这不是梦境。
二人一同回到东海岸边,凝望着漫无边际的海,思绪也不知飘向何方。
最终还是玄霄开了口:“我曾道‘苍天弃吾’,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云天青一愣:“师兄,百年不见,你说的话也不一样了。”
“是吗?那我以前是如何?”玄霄轻哂。
“以前的师兄,是宁成魔的师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世事苍天都透出一份‘便该如此罢了’。”云天青转头凝视玄霄。
“云天青,那你呢?”玄霄却并不接他的话,反而问之。
“我?我怎么了?”
“百年前我还被冰封在琼华禁地时,天河曾跟我说,你与……她皆是早亡。如今又怎会在此?”思不通想不透的依然是这个问题。
“天河曾于鬼界和我一见,我才知晓你被冰封一事。后来你东海禁闭百年,我也是从众鬼口中打听出来的。”云天青一副淡淡的口吻,“我与夙玉离开琼华,本是不欲与妖界相争,我们的修仙得道乃是凭自己本事所得,妖界众妖之力也是历经千百年得来的道行,为何我们要从众妖身上得道?妖界为凡人所不齿,我们琼华却从他们身上取得灵力,难道不是我们更为不齿么?”
玄霄怔然,彼时认为云天青乃不思进取、善于嬉笑之人,却如今听他说出这番话来。
云天青续道:“我与夙玉本想离开琼华,带走望舒,你们便无法继续束缚妖界了,却从没想过,你反被阳炎噬体,夙玉也被寒气所侵……直至你得天河相助破冰而出,后去了东海,我才知道,那些过往,你从来不曾忘记……你所想的修仙得道,也从来都是你心中的执念,从来未曾改变过。”
“只是当年私离琼华之事,我确实是有愧于你。夙玉离开后绝口不提你的名字,却在神志不清时念叨你……我不知夙玉作何想,毕竟她已经转世去了……”云天青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起来,“而我却依然决定留在鬼界。”
玄霄皱眉:“为何留在鬼界?”
云天青笑笑,带着点戏谑,刹那间,玄霄还以为身在百年前的琼华,一如初见。
“如果我说,我留在鬼界是为了等师兄你,你相信吗?”
是为了等我?
“等我作甚?”死后徘徊鬼界不去投胎,是为了等他?!这几百年的光阴等下来,就是为了他么?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玄霄只想迫切地知道答案。
“就因为当年之事,师兄,我欠你一句话。”云天青看着玄霄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执着与坚定,“师兄……对不起……”
“……”
“终于说出口了……”云天青迫使自己不去看玄霄变幻不定的脸色,语气中却多了一份轻松,“我本以为没有机会了,可是我终于还是能见到你,亲口说句抱歉……”
玄霄心里水火翻腾,云天青是什么人?他是老跟在自己身后嬉闹不停的师弟,是会趁着自己不注意偷懒不肯修习法术的懒虫,是在大半夜还会拉着自己出去玩的野小子,是经常牵连他一起受罚于思返谷的罪首,是……算了,仔细想想,和云天青一起的时日,玄霄有过几次的清净?云天青是这样的人,以他这样的性子,便是离开琼华也是因为束缚过多吧;以他这样的性子,便是死亡,也能看得透彻,高高兴兴轮回转世的吧。可是他现在却说,为了等他,为了能亲口对他说,对不起。
“都过去这么久了,说这些又有何用?”玄霄睁眼,眸中透着淡然,“既然苍天留我,便顺应天命,行侠卫道吧。”
“!”云天青惊讶,“师兄这是原谅我了么?”语气中透着欣喜。
两人从东海出来,发现外面世界变了许多。
两人都是历经百年之事的人,玄霄禁锢于海中,丝毫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云天青多年流荡于鬼界,自然也不知外面沧海桑田——现在看到这样的世界,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便一路走一路看吧。”玄霄道。
江湖,从来不缺江湖事,走走停停,也听闻了不少近百年的各类传闻。而百年前的琼华派,却已几乎无人知晓,难得有老者知道的,仔细打听,却也所知甚少,只听闻位处昆仑,百年前派中弟子逆天而行,终招致天谴。其他便再也没有了。
“若无那次逆天之事,以琼华之力,未尝不能流芳百世。”云天青叹道。
“事到如今,已不管谁对谁错了,天自行惩罚,吾辈唯有领命受之。”玄霄接口。
“师兄,你果然变了。”云天青笑笑。
玄霄反道:“你也变了。”
“是啊……”云天青抬头望天,目光悠远起来,“百年后,琼华一派只剩你我二人——啊,算来我是叛逃出琼华,不是琼华人……这样看来,便只剩你一人。”
“琼华不复,不必再提了。”玄霄一语截断他的话头,“看如今你我皆已非常人,当年的罪孽,便用这一生的时日来消吧。”
两人说话这当儿,周围竟已嘈杂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云天青拉住一个路人问道。
那路人也热心:“这位公子,你刚来这儿吧?难怪不知道。这儿有座屏玉观,观主是个极好的善人,医术高超,但毕竟一人行医,分身乏术,今日正广开门路,招有心之人呢。”
“那观主倒是救济天下之人。”玄霄道。
“师兄,不如我们也去见见那救济天下之人?”云天青笑呵呵的,“看看与我们这等逆天之人有何不同。”
屏玉观在城郊一座小山丘下,山丘周围环水,山山水水,倒影成彰,倒是一处修道的好去处。
彼时人已多了,有小部分人围在前面,更多的人围在外圈,而路人口中的观主,迟迟未出现。
“这观主倒也神秘兮兮的,莫不是妖吧?”云天青附耳玄霄,轻声道。
“……”
见玄霄不说话,云天青撇撇嘴,正欲开口拿些旧事嘲讽几句,人群又一阵嘈杂,竟是那观主出来了。
那观主一身素白衣衫,身姿曼妙,头戴帷帽,清风过,衣袂飘飘,仿若谪仙。
“那帷帽下可是一张美人脸么?”云天青打趣。
玄霄不知怎的,便道:“休得……”
云天青仍是张望着美人,口中却不停:“‘休得胡言乱语,扰我清修!’师兄,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呢……现在想想,我真是胡言乱语么?”
玄霄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那观主拿下了帷帽,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开口:“屏玉观素来以行医济世为己任,奈何……”
“夙玉——”玄霄和云天青同时大喊,引来周围百姓,以及观主惊讶的目光。
那观主淡然一笑,缓缓前来行礼:“二位公子,请里面说话吧。”
说完转身离去,让小童代为通传:“今日有事,纳贤之事择日再提。刚刚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云天青和玄霄进了观中,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庭院,那观主正静候在此。
“有劳二位前来。”观主示意小童下去,“实在是有些事不方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不用客气。”云天青客客气气的。
“刚听的二位喊‘夙玉’,我还以为见到了熟人,却是两位陌生的公子。‘夙玉’一名,除了熟人,我从未曾向他人提起,不知二位从何得知?”
“!!!”
观主继续道:“‘夙玉’是我本名,但自修道后,有一日梦中有仙人告知,此名纠缠了我生生世世,让我世世不得安生,今生有缘修道,弃之为佳。”
“……”
“……”
“二位?”
云天青回过神赶紧解释:“有故人也承‘夙玉’一名,与观主声色上有相像,如今与观主攀谈,乃有天地之别,应是错认了。”
玄霄仍是不说话,一双眸子只紧紧盯着她。
观主并不在意,反道:“想必‘夙玉’于两位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云天青呵呵笑而不语。
观主反而看向玄霄:“这位公子自进门一语未发,或是有什么心事?”
“……”
观主笑道:“遇有缘人,说有缘话。无缘对面,话不投机。二位既是错认,那我也不留人了。若今后有缘再遇,或有不同。”
从屏玉观出来,玄霄终于开口:“想不到机缘巧合,竟然遇到夙玉。”
云天青一改刚才的笑脸,此刻也沉下了心:“夙玉她……历经轮回,这一世终有缘得道,我们……”
“天色已晚,明日再启程吧。”玄霄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可是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看到夙玉看透世事,不再是琼华夙玉时,所有的事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夙玉于二人,皆为心结。今朝心结已解,未尝不是一件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