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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肆事 静日软香 【张起灵视角】 ...

  •   时入初夏,西泠印社后院种的那几棵梧桐越发翠绿浓密,树影之间也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蝉鸣。

      张起灵刚完成一整夜的新兵训练,在微微潮湿的晨曦中,缓缓的踏进了西泠印社的后院。

      果不其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了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那圆滚滚湿润润的眼睛里泛着困意,对着一本账本正在出神。

      吴邪听到响动,抬眼看到张起灵走了进来,立即清醒了不少:“小哥,你回来啦。坐一下,我去让王盟上早茶。”说着话就出了院,留下米白色的长袍后摆在门廊上轻轻甩过的影子。

      张起灵静静的看着吴邪进屋去的背影,在晨曦和树影间,竟是有些恍惚。

      那似乎是不属于他的静谧和幸福。

      在四阿公手下的十余年,日日处于杀戮的战场和血腥的墓穴中,从无一刻的宁静。四阿公把他当成最好用的工具,手下的骑兵们把他当成遮阳的大伞,一起下斗的把他当成百宝箱和救援队长。。。

      从没有一个人,像吴邪那样,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好好对待。

      思绪间,王盟已经端上了两个白瓷盘子,满满的盛着冒热气的流沙包和清香的桃仁酥。吴邪也捧着茶具走了过来。

      “小哥,你看,小黄鸡都长得那么大了。”吴邪边倒茶边看着后院墙角处新辟出来的一个小围栏。

      也不知怎么的,两个月前,吴邪突然命令王盟去菜市弄来两只小黄鸡,还在后院搭了一个竹围栏,放任两只小黄鸡在后院自由生长。入夏之后他就经常在后院看账本,还时不时的拉着张起灵在围栏前逗留,似乎认准了张起灵会对那两只鸡感兴趣似的。

      张起灵淡淡的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可以下蛋了的鸡,端起青花瓷的茶碗,慢慢的喝着。

      “小哥你吃个流沙包吧,”吴邪总是喜欢把各种吃的推到他面前,然后笑笑的看着他,“王盟从阿贵奶奶那儿学来的新手艺,全杭城最好吃的流沙包。”

      被他那双清澈见底的圆眼睛看着,张起灵拿起一只绵软香糯的流沙包,咬下一口。吴邪笑的更开心了。

      “小哥,你身上的这股香味是天生的吗?”吴邪继续说着话,他似乎总是在说话,用那种带着一丝软糯和困意的声音。

      闻言,张起灵微微顿了一下,轻轻摇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出生时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

      吴邪凑近过来,很认真的闻了闻,笑说:“这香味很管用,后院这么多草木和蚊子,但是只要和你坐在一桌,从来不会被咬。”说着就重新翻开账本,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香味。。。那是麒麟血竭的遗留味道。

      十年前,在他此刻所有记忆的源头上,那个皮肤仿佛枯树皮一样的老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浸在血泊里的他,阴冷的笑着说:这个阿坤很有意思,血里居然有麒麟竭。带回营地去。。。

      “小哥。。。”吴邪一声软糯的呼唤却将他拉回了现实。

      张起灵转头,只见坐在他身边的吴邪头一点一点的,短而柔顺的头发擦在他的手臂上,一阵酥齤痒,困倦的声音梦一般的呢喃着,“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接着,他的头就这么搁在张起灵的胳膊上,轻柔的呼吸着,似是睡着了。

      张起灵侧过头去,看着他一脸安心的睡颜,沁红的唇中心,那颗圆润的唇珠微微嘟起,天真无邪的样子。

      清风中,树荫里,蝉鸣下,两人就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许久未动。

      临近中午时分,静谧的氛围被王盟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老板,来客人了!”

      “唔。。。”吴邪慢慢的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的问,“来买的还是来卖的?”

      “卖家,扛来了三件巨大的青铜器,看着像是西晋的——”

      “哎?!西晋的最值钱了!”吴邪立即清醒了,蹦跶起来就一溜小跑去了屋里。

      张起灵缓缓的起身,动了动被吴邪枕的酸疼的胳膊,也随着王盟进了屋去。

      店堂的正中间站了四个面色不善的人,其中三个人穿着非常随便的土黄色短打,另一个显然是带头的,穿着黑色的马褂。八角桌上摆着一只椭圆口的青铜卣,一只圈足双儿耳青铜簋,还有一只半人高的圆腹三足鼎立在桌边。

      吴邪迅速的瞅了一眼青铜器,打量了一下对方,摆出了一幅精明的古玩店老板样子,问:“几位爷有何贵干?”

      “你这里收不收青铜器?”带头的那位问道,看样子就是随便问问。吴邪一听,也就敷衍他:“收,不过价钱收不高。”

      “价钱高不高的,这位小爷你看过货之后再说不迟。”带头的那位笑的奇怪,露出一颗大金牙。

      吴邪也不推辞,走到桌边细细的看了起来。那卣上饰着饕餮纹,纹路尚且十分清晰,而且胎体轻薄;簋口外侈,四只足很短,而且有盖;鼎的胎面有些模糊了,但是如果是真品,就凭着这两千年的时光,也是非常稀有。

      吴邪看了约有一刻钟,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却也有一点疑惑,开口问道:“唐之前的青铜器几乎全部收归党国了,您这几件东西——”

      金板牙不等他说完就立即接了话茬:“我一个朋友从山西淘回来的。”

      “看您一口京腔的,北平的大土靶子千里迢迢到这杭城来卖明器,也太吃力了吧,北平多少古玩店都不入您眼?恐怕您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吴邪仍旧笑的明朗,却显然已经起了戒心。

      金板牙嘿嘿一笑:“都说南方人精明,果然不假,看你年纪不大,倒也看得很通透,说实话,我那朋友刚进了巡捕房,这几件东西有些烫手,在北平不好卖,就搬来这儿了,急着出手呢。”

      吴邪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是对这个解释不满意。

      这杭城也是有驻军有巡捕的地界,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把东西摆在明面上,绝对不像是逃祸来的。。。那么既然不是逃祸,莫名其妙来杭城卖的原因就只能是——

      “假的。”

      全屋人回头,却看到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八角桌边,正用他那双奇长的手指缓缓的划过这几件青铜器的表面,轻轻敲击着,神色依旧淡漠。

      “这位小哥,说话要有根据——”金板牙开口就想骂,却被吴邪一抬手制止了:

      “他说是假的,就一定是假的。”吴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盟,送客!”

      那金板牙却笑了:“怎么遭说着说着就要赶人呢?”他那三个面目可憎的手下全都凑近了来,伸胳膊伸腿的就将吴邪和张起灵围在了正中。

      “这位老板您要是不收,可是难办啦,”那带头的笑的狰狞,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这以后,兄弟们要是经常光顾光顾您的小店,您也不乐意吧?”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吴邪一听就生气了,刚准备走上前理论,却被张起灵一伸手挡了下来。

      他缓缓的走到那个金板牙面前,神色淡然的看着金板牙挑衅的脸,伸出右手,那奇长的双指轻轻的搭靠在最大的青铜鼎侧面,只见他手臂一紧,手腕一用力——

      那双指就生生插齤进了青铜鼎里,竟是钻出了两个窟窿,赫然露出里层填充的白色石膏。
      金板牙和他带来的三个人全都看傻了。

      张起灵缓缓的拔出手指,平静的说:“滚。”

      那三个伙计似乎还想折腾一下,却忌惮着张起灵的气势不敢妄动,金板牙也立即看出这人绝不简单,死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片刻之后还是挥了挥手,四人就立即抱了那三件高级赝品,迅速离开了。

      吴邪看着四人仓惶离去的背影,哼哼着:“小爷今天差点就被骗了,那几件东西做的真像那么回事。。。”转过身来就一脸崇拜的对着张起灵:“小哥你好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张起灵淡淡的说:“叩击的声音不对,不是纯铜的。而且表面有沙粒。”

      闻言,吴邪就笑开了:“小哥你也不要当什么团长了,就一直留在我这儿吧,我供着你,就凭你这鉴定明器的本事,小爷也赚翻了~”

      看着他圆圆的眼睛微微眯起,确实有那么一丝精明。但是也只有一丝而已,张起灵默默的想道。

      “哎?老板,人怎么都走了?”王盟这时才晃晃悠悠的踱进店堂来,手里还提着两只红玲品种的西瓜,翠绿翠绿的。

      “哼,你老板刚才差点被人坑了,你小子却是去买瓜了?”吴邪幽幽的看着王盟,咧嘴一笑:“阿贵家的瓜不错吧,他家云彩妹妹够漂亮吧?”

      王盟瞬间就脸红了起来:“老、老板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说着转身就想溜,“瓜我拿后院去了,你想吃的时候说一声——”

      “你是可以走了,瓜留下。”吴邪哼唧着吩咐,一双圆眼睛却盯着张起灵,“小哥,劳驾你的那两根手指给摸摸,看看哪一只比较熟?”

      于是,一刻钟之后,吴邪一手端着水灵灵的粉瓤西瓜,一手拉着张起灵的袖子,复又去后院的石桌边坐下,开始翻看今天收到的信件。

      他一口咬下一片瓜的尖儿,一脸满足的样子:“小哥挑的果然不错。”边吃着边从一沓信里抽出一封折叠整齐的红油封蜡信,展开来铺在沁凉的桌面上。

      精致的双面纹信纸上,解雨臣清秀的字迹看似慵懒的写道:

      【小邪,月余未见,你还好吗?

      五天前,霍家又来了一个传教士,美利坚的,汉名叫裘德考。这人有些古怪,霍老太都十分忌惮,你三叔还专门在夜里会过他一次。有时间的话来解公馆一趟,我们谈谈此事。

      另外,】

      那清秀慵懒的字迹从此处开始有了一些抖动,似乎拿笔之人心气儿都不顺了——

      【那个黑瞎子从两个月前开始,几乎每两天都要来解公馆一次。每次都说是来取存放在我这里的火器的。十四箱火器到今天才取走一半。每次来都要茶要水要聊天,半天轰不走。

      小邪,你去问问吴三省,我可以杀了他吗?解雨臣】

      吴邪不禁失笑:“哈哈,小花这是真的生气了,黑眼镜要自求多福了。”抬眼却见张起灵居然还是面无表情,他不觉的微微嘟起了嘴,“小哥,你怎么都不觉得好笑吗?”

      张起灵的视线停在他那被西瓜汁润湿的唇珠上,没有回答。

      “哎~算了,”吴邪折起信纸,“你要是能笑啊,天上都能下红雨了——”

      谁知,张起灵闻言,竟然真的微微勾起了嘴角。那一抹再平常不过的微笑出现在他的脸上,却有着雨后初晴一般的效果,落在吴邪眼里,生动之极。

      不过只一瞬,就消失了。

      于是这天之后的时间里,吴邪就不断的缠着他:“小哥你再笑一个!”

      自然没有成功过。

      也许是印证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那天之后的十天里,杭城的天空竟真的一直在下倾盆大雨。如此长时间的漫天大雨很不寻常,而且让人心生疲惫。

      大雨第十一天的时候,吴邪显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受诅咒体质,趴在店里的八角桌上,垂头丧气的问站在窗边对着雨幕出神的张起灵:“小哥,你说这雨是不是我的错?我就不该赌咒的。。。”

      张起灵闻言回过头去,刚要说什么,西泠印社的榆木大门被人猛力推开了——

      “小、小三爷,救命啊!”菜市里卖瓜的阿贵此刻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泥浆里爬出来的,双眼泛红,说话的音调都抖了,“这个大雨、老城区,塌了一片旧房子,我奶奶、我奶奶被埋了!”

      吴邪猛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去,冲进雨幕的时候才发现张起灵一直都跟在他身后。阿贵带着他们向老城区下只角飞奔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肆事 静日软香 【张起灵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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