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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名的开头 ...

  •   春风做客时,花事最荼靡。
      待到晓来雨过,早已是、遍地风流。
      那被风流打下的片瓣才做了春泥护了花,新生的红却又娇俏地站立于枝梢了。竟是生生不息,后浪更胜前浪之象。
      都说春情浓洽,你瞧,此情落花亦知。这些一朵压着一朵、紧仄着绽开的殷红,不知何时已经冲破窗下阴影,正滴血般惊人地冶艳着。
      一阵风吹过。
      树上是杜鹃声声。
      树下是杜鹃如血。
      这种如血般的颜色浓浓地倚了满墙,像是喜堂上满结的红丝缎,一分情思,两分喜悦,再加上七分祝福,都溶在血里纠葛不清了。
      花是杜鹃——杜鹃可算一种极易冲动的花儿了。
      时节才到便迫不及待,拼着自己一具纤维身骨去摸春的柳裙儿,倒是甘愿裙下死的多情种子。
      可是落花有情,那春风呢?
      春风的浮光掠影、沾衣即走,可是流水行云那种漫不经心,抑或石上篆文般刻骨铭心?
      卿可能知否?
      或是卿无暇知之?
      大概都先被乱花迷去人眼了,纷纷扰扰的尽数是十丈软红,哪里还能再算计得这许多……总之是随风舞去便对了。
      说来好巧,像是刻意捉对呼应似的,窗子外头有一片晃动的红色,里头就也有一片晃动的红色。
      红绳松散,红幔扶风,红衾翻浪。就连空气也透着那鲜艳的红,是分明带了颜色的。
      俄而一条白皙的大腿从红色涌动中伸了出来,笔直而修长,漂亮得生生煞了人眼。没会儿却被一只大手捞了回去,揣入被里。成了一瞥再无踪影的惊鸿。
      浅浅的呻吟缓缓地攀上了摊铺于床的发,从被子里斜飘出来。而红色波浪翻滚得愈加剧烈。便好似那窗外杜鹃一般,生生不息,一浪更胜一浪。
      红烛帐里,抵死缠绵。
      又怎一个消魂了得?
      窗外的雨一阵接一阵下,窗外的风一波接一波刮。
      杜鹃摇摆着落下了,花茎却还是不能自主地晃,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风停了,雨息了,声音休止了。只剩下天地间穆肃般庄严的寂寞。
      半晌,屋内有人爬起身来,带着喘息,细细说了句蚊咝大小声音的话。
      只听依旧躺卧那人慵懒地道了声:“好,你且退下。”然后翻了个身子,朝里头靠了靠,便再没了言语。
      他只好起身穿衣,月白的丝袍,已不是来时的那件。他却没说什么,像是早已习惯春光的泄露了。
      只是拉裤子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酸软绵绵不绝地从身体底部泛上来,让他几乎就这么跪倒下去。
      也只是几乎。
      被车轮屡次碾过的疼痛,在习惯了以后,并不是不可以忍受的——人的忍耐能力总有这样强的可塑性。
      他扣好盘扣,小心翼翼地挪出门去。
      仅轻轻拍了拍手,左右就冒出些人来搀扶他。
      “回洽春苑。”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一如之前的夜晚,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夜晚,无数个一模一样静谧的夜晚。
      夜羽帡幪,夜色如黛。山高月小,星汉辉映。
      走了几步,他蓦然抬起头来。
      壁上琉璃火,檐下青光灯,相映成趣,一同指向了一条尚在黑暗里沉睡的道路。
      那是他现在正要走的道路。
      他闭了闭眼,忍受什么似的蹙起眉头来,道:“魏公公……可以麻烦您老去帮讨剂药膏来么?”
      “聿公子要的可是……”
      他叹一口气:“正是的。小聿上次要的那些前天已经用尽,尚未来得及跟太医院再讨……不想今日又……小聿想公公轻功高超,只好麻烦公公了。”
      “…好的,这就去,这就去。聿公子身体耽搁不得。”不然若是败了天子雅兴,惹得龙颜大怒,岂不是自讨的罪过?
      当下一摆拂尘,疾步而行。
      盯着魏公公远去的背影,小聿在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然而,还没待这个笑容在脸上扩大开来,他的身体便随着后背蓦然升高的温度僵硬。
      “你……”幽幽地,他叹息般唤了声,把身体全部重量都交托在背后的人身上,“何苦来着?”
      背后那人不语,手臂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直勒得人生疼。
      “把他们的穴道解了吧,没有用的……这里是皇宫,你带不走我。”
      见那人还是不肯松手,小聿只好回过头去。“修,放手吧。我知道你难过……放手吧。”
      修的隽眉竖了竖,又伴着一脸颓然松下来。“小聿,对不起,是我没用。”密密浓浓的自责,一下子压在这个高大男人的身上,那是近千斤的力道。
      “……不怪你。你只管辞职出宫去吧,随便做些什么讨日子的活计,也强过在这儿看我……”
      小聿本待要说“强过在这儿看我被人凌辱”的,结果话才脱口半句,修痛不欲生的表情就让他说什么也不能继续后面的话语了。
      是啊,自己所遭遇的,不仅是自己在痛苦呢,修每天担惊受怕同情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的苦恼难道就不痛苦么?
      自己是自私了。
      想着,小聿洁白如玳的修长指骨轻抚上修的剑眉,一下一下向两边顺去。如果忧愁也能触摸得到的话,他想,他一定要把它们从这个人眉毛上挥赶下去。
      “忘了我吧,修。”他趴在他肩上,呢喃一样细语。
      “……你把魏公公弄走只是为了说这个?”修明显不悦,抬起小聿的下巴,一个激烈的吻就这样压了上去。
      口齿纠缠间,隐约还可以听到男人呓语,“不许……不许……”。
      风吹过,花婆娑。
      小聿闭上了眼睛。
      天地在那一刻显得特别空旷。好像除了彼此,除了热烈交缠的口舌和爱恋以外,其余的一切都不知何时静悄悄地退出了视线。
      灯下人影散乱。
      半晌,男人的吻终于从唇上离开,一点一点下滑到脖子上,然后……
      却忽然地失去了温度。
      小聿震了震,咬住下唇。
      男人的手开始发抖,用的力气却还是很大。
      小聿没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他重重地喘息着,通红到发艶的身子却已些些地惨白起来。
      他知道男人看到了什么。
      他知道男人在生气。
      可是……依照着他没有身份的身份、没有地位的地位……这种吻痕又怎么能避免?
      星光洒在他的脸上,是斑驳的错落。
      “忘了我吧。”他说,唤着修的名字,“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男人忽然狠狠咬了他一口,新的齿痕印在旧的红迹上。像要把一层皮咬开,把自己的痕迹沈沈埋进去。磨灭了什么,再又留下了什么……
      “不许……”他说,又把人按在了怀里。
      没会儿,怀里便逸出一声叹息来。那叹息那么缥缈地轻,似有若无,却挟了沉沉的绝望,直叫男人心惊。
      “修……”
      男人低下头,垂下眼睛。
      “放开手吧……”小聿虚弱地说,“你武功好……难道你还没有听见么?”
      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强烈的气息……
      步步分明,似要把这个静谧的夜划开,要把这缱绻的两人拉开。
      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用力咬了咬下唇,最后唤了一声:“小聿……”
      声音好像祈祷时发出的一样,融和了微薄的期望和无奈的绝望。
      然后他身形一错,拂手将周围人的穴道打开。
      而小聿则一下子滑了下来,抱起膝,倚坐在青石大阶上。
      结果就是,那些睡穴被解的侍卫们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幅景象:满脸泛红的聿公子正眨巴着他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他们……“我不太舒服,歇歇再走。”
      “是。”侍卫们应着,不觉有异。
      修站在侍卫之间,依旧高大挺拔。
      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是冷漠了,还是心中涌动的那些惊滔骇浪的痛苦已经无法用表情诠释了?
      小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黑色远方魏公公的身形越来越清晰。
      --笑了笑,他站起身迎上去。

      月色如练如帛。
      而回廊一寸相思地,又断送多少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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