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游戏系列》顾微步

4、文字游戏之盼君书

　　她用笔名“chen”出没在各大文学网站，形成了一股清新自然的文风。但是她从不以“作家”自称，并且只接受网络交流工具上的采访。邮件是最常用的方式之一。很多喜爱她的读者，都会写邮件给她，她耐心地一一读完，然后就删除了它们。

　　然后有一天，在她家的信箱里，出现了一封来信。这是离开学生时代，隔了好久好久才发生的事情。她有点无法置信，会有什么人写信给她。

　　亲爱的chen：
　　你好吗？许久未见，你是否已经忘记我了呢？可是我仍旧一直一直在那里，在那个你一回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祝：好！

　　你的：Ryo

　　她读完这封简短的来信，从记忆里努力搜寻可能与这个寄信人有关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来信没有附上回邮地址，当然也就无法查证信件相关信息。

　　很久很久之前，有过一个人……可是……
　　她闭上眼睛，制止自己再继续回想了。

　　15岁秋
　　她升入新的学校，开始全新的学习生活。她是在开学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个人。他穿起单调乏味的校服也别具一格，干净的黑色短发，瘦而开朗，他的下巴上有一颗可爱的黑痣，他坐在窗前的座位上，笑容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你好。我叫做锦户亮！很高兴认识你！”那个笑容真挚明快的男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她一直一直没有忘记他。就连他初次的自我介绍都如此分明，印象深刻。

　　16岁夏
　　那年夏天很炎热。人生中第一个非常闷热但也同样精彩难忘的只属于她的夏天。那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她刚好剪短了头发，这个叫做锦户亮的男生，整个夏天都陪伴在身边。他总是故意揉乱她的头发，取笑她的短发不好看，她很气恼地别过头去，然后身后的那个他，就会递上一支香草味的冰激凌。她那时完全搞不清楚，他一刻不离身边，到底是怎么可以做到在她的眼皮底下有机会去买冷饮的。
　　“我喜欢看你笑。但更喜欢看你生气。你生气的方式也很可爱哟。别扭的样子格外有趣。”这就是他喜欢和她唱反调的原因吧。

　　她微笑着把那封信仔细叠好，放入了抽屉。抽屉里，有一本日记。她没有翻开，只是迅速地把抽屉关上，就让秘密死在里面。就如同这些年，埋葬了过往的青春，这般决然。

　　一周后，她又从信箱里拿到了那个人的信。

　　亲爱的chen：
　　你好吗？我想你可能真的忘记我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还记得那年春天吗？你曾经说过的话。
　　祝：好！

　　你的：Ryo

　　时间仿佛退回到了那个春天。

　　17岁春
　　那天樱花开满了校园。她坐在一棵樱树下，埋首阅读一本小说。他站在她的身后许久，她都丝毫没有发现。他有点嫉妒那本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书，于是淘气地伸出双手轻轻蒙住了她的双眼。他温暖的体温传递给了她，她能够感受到他手指的触感，温柔的、有力的，还有淡淡的钢笔墨水的清香。他那时候，已经开始学习吉他，勤学苦练的后果就是右手上有几个生硬的茧。
　　于是她叫他，“喂！吉他手～我知道是你。”
　　身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然后听到他说：“我为你写了一首歌。”

　　那段旋律，很美妙。
　　面前的吉他少年，弹唱的姿势优雅而自信，唱到动情之处，不自觉的闭起了眼睛。面带温柔笑容的脸庞却从未消失。一阵春风迎面，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美少年的黑发上面。接着粉白的花瓣又顺着那柔顺的发丝，一路滑行，从耳侧到轮廓分明的脸颊缓缓地飘下。最后停留在他有力的肩膀之上。

　　整个校园似乎都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书本、作业，踮脚张望着树下的美少年惊艳的表演。

　　“精彩绝伦！我为你感到骄傲。我永远会记得今天的。”她对他说。
　　吉他少年害羞地低下头，她看到他浓密的长睫毛盖住了下眼睑，他的嘴角抿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他的身后，正在下一场樱花雨。花瓣满地，让他看起来很温柔。

　　当时的那首曲子，还未被填上正式的歌词。她知道即便如今再去挽回，也已是一场徒劳。

　　因为啊……
　　……

　　她不想再去揭开已经愈合的伤痛了。

　　那个人的信持续不断地寄过来。很准时。都是每个星期工作日的第一天。

　　有时候她读到：

　　亲爱的chen：
　　你好。你一定费劲心思想知道我是谁。但我敢肯定，你无论如何也是猜不到的。我只是你过去的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一不小心，太过匆匆。
　　祝：好！
　　你的：Ryo

　　有时候她又会看到：

　　亲爱的chen：
　　你好。不知道你那里现在的天气是好是坏。我这里大概永远不会有太阳了。淋你淋过的雨，吹你吹过的风，也变成了我美好的妄求。我一直都在的。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祝：好！
　　你的：Ryo

　　这一年的春天，流感大爆发。
　　她也不幸中招。咳嗽得很厉害。每日都窝在家里休息补眠，吃很少的食物，却喝很多很多清水。
　　不管黑夜还是白天，醒来就看时间，看过了时间再闭上眼休憩。整整一个星期，都在与感冒抗衡。

　　又是一个周一的早上，她的头脑还有点混沌，也仍旧有点鼻塞，但坚持披着一条轻薄温暖的白色毛毯匆匆去楼下取信。

　　这种期待的心情，似乎穿越了时光，她仿佛仍旧是18岁的少女，去奔赴一场甜蜜的约会。

　　18岁夏
　　他买了蛋糕和礼物，来庆祝她的生日。
　　许愿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很虔诚很用心地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生日之神啊，请让我和小亮一直一直永远在一起吧！”

　　睁开眼睛，他们一起吹灭了蜡烛。
　　卑微的生日愿望会不会也因此而熄灭了呢？她当时分明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动荡。

　　“18岁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哦！”面前的少年，他的脸浸润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在发亮。
　　“我认为人就应该一直保持在17岁到18岁之间，17岁过完，进入18岁，18岁过完，又回复到17岁。如果能一直这样循环下去就好了。那样也没有人会老会死，也永远保持了最美的姿容。”她说。
　　“傻瓜！如果那样子，世界上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多到我们都没办法生存下去，多到我们无法靠近，我们中间会隔了许许多多的人，哪怕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但就是因为人挤人，人都堆满了，所以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在一起了。”
　　“就像是人与人距离明明很近，可是他们已经无法互相理解彼此联系了，心的距离很遥远了。”
　　“对。因为中间有太多的程咬金了。”亮的嘴角上扬，下巴上的那颗痣，像一枚小小的印记。她始终都记得它所在的位置。

　　事实上是，那个夏天之后，他们就分开了。
　　她留在这里。亮去了一个地图上看似离她很近但事实上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她推开底楼的电子大门，寒风迎面袭来，冷得她直打啰嗦。
　　她吸了吸鼻涕，眼睛也湿润了。
　　信箱里面空空如也。她用手去摸，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再次确定了这份空落落的心情。

　　就像七年前的一样。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里。吹过了冷风，本以为会清醒得多，结果却恰恰相反。
　　她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往事，一一检阅回首，那属于青春肆意洒脱的时光。

　　那个抽屉里埋葬着她的青春。
　　16岁的生日礼物，是亮手绘的一幅画。画面里的她，眼睛望向窗外，单薄的身影，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小说。那时候她在亮的眼里，也许就是这么个安静的女孩，书籍就是最好的朋友。

　　17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卷卡带。里面是亮亲自录音弹唱的歌曲。她把它拿出来听，亮的声音就充满了整个房间了。仍旧是属于17岁少年清亮的嗓音，磁带的收音效果不太好，有杂音，但这出自弹自唱，还是把她击溃得泪流不止。她让这音乐陪伴着自己。

　　接着看到了18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支高级钢笔。因为亮知道了她想成为作家。那时候，还不晓得不久的将来，作家也已是无纸化办公了，根本不再需要稿纸和钢笔。
　　这时候卡带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她以为是收音机把磁带卷住了，她刚想伸手去按停止键，亮的说话声从喇叭里传了过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耐心听到这里。毕竟我的歌曲只有开头的几分钟而已，要听到这一段，该要有多大的毅力呢。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可以理解你的人。想的看的听的讨厌的喜欢的，我都希望你以后可以直率地表达出来。不扭捏作态，不虚情假意，不装腔作势。因此，听说你想写作，我觉得那是你对这个世界说话的方式。你可以通过这个出口，来诠释自己心里的想法。最好不过。
　　只是，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都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
　　……
　　我大概会在明年毕业的时候，就去海外留学了。那时候，我们也就各奔西东了。
　　但是，请不要忘记我。
　　……
　　也许会很寂寞。但我们都要努力。很努力！
　　还有，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回来！”

　　“亮。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回来的。可是现在人呢？”她听到属于那年夏天17岁的美少年低沉的嗓音后，对着收音机质问着他，她知道，这一次，是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泪滴滴落在日记里的一页上面，晕染开了一片墨迹。上面有一张泛黄的剪报。
　　那是7年前的报道。主题是某个班次的客机坠毁，“锦户亮”这个名字出现在了失踪人员的名单里。

　　日记翻到最后一页，亮的笑容永久地保存了下来，那是18岁庆生时，最后一张合影。生日之神实现了她的愿望，照片里，他们永远停留在了18岁，并且也一直一直永远在一起了。

　　门铃声响了起来，她去应门。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我知道它迟到了很久。”门外站立着一个身穿黑色皮质夹克的青年，他戴着一顶帅气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眉眼。
　　可是他的下巴上有一粒美人痣。对的。她很确定。

　　“不是它迟到了。而是你。”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扑向那个人的怀抱，这熟悉的阔别已久的温暖，再次感受到了。

　　“在那个樱花的国度，樱花也已经盛开了……”亮的嗓音仍旧一如往昔，只不过多了一份坚定。

　　这名叫做“锦户亮”的年轻男子，是7年前那次坠机事件的唯一幸存者。

作者有话说

　　美好的春天的故事。给l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