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记》衿佩

1、素雪·一

　　素雪·一
　　腊月廿三的时候，白玉堂才离了陷空岛往开封赶。一路上风雪大得很，行路艰难，原以为路上赶紧着些，总能在除夕前到开封的，谁想还是直到正月初三未时过半方才见着开封的城门。
　　白玉堂下了马，伸手拍拍马儿的大脑袋：“路上辛苦了，回头到府里给你加餐。”那马听懂了似的，抖抖鬃毛，喷了个响鼻，一团热气糊了白玉堂一脸。白玉堂就又在马脑袋上拍了两下，牵起缰绳进了城。
　　新春佳节本就热闹，天子脚下的开封城内更是人来人往，繁华非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味道，地上还残留着烟火的痕迹，街头巷尾的孩子们跑来跑去玩得开心，时不时就有零星鞭炮声响起。
　　白玉堂专拣人少处走，不多时就到了开封府。同街上相比，这里要冷清得多，府中的人大多回家过年去了，只几个家就在开封的人每日会来照看一会儿。牵着马自侧门而入，地上积雪厚重，中间清扫出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小道。将马牵去马厩添了上好的料草，而后便往展昭院中走去。
　　不大的院落寂静更胜寻常，中有一株红梅欺霜傲雪开得正艳，幽幽花香伴着积雪的清寒钻入鼻端，沁人心脾。白玉堂走过去绕着梅树看了一圈，折了一枝梅花下来，然后进了展昭的屋子。里头没人，白玉堂拿过展昭书案上的白瓷瓶，往里头装了些清水，把梅花插了进去，白瓷红梅，好看得紧。
　　书案上放着琴，揭开防尘的绢布，白玉堂伸手拨琴弦，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隐约还能听见有女子不满的哼了一声。白玉堂便笑：“怎的，本事见长？”从前白玉堂乱弹琴尚有声音发出，只是逼得念琴忍受不住现身出来，如今倒是干净利落，一星半点的音儿都没了。
　　琴弦猛地震了一下，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好似在回白五爷的话似的，只是怎么听都有股子嫌弃的味道。
　　白玉堂屈指在琴座上敲了敲：“回头叫你主人收拾你。”
　　“玉堂又和念琴怄气？有意思么？”展昭推门进来，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方才离着门尚有几步便依稀听得动静，正好是把白玉堂这最后一句话听得真切。
　　白玉堂隔了月余才又听到展昭的声音，眉目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当即笑道：“猫儿今日回来得倒是早。”说着伸手就要去勾展昭的肩膀。
　　展昭以巨阙挡开白玉堂的手：“慢来，你不是要跟念琴置气么？你怎么招她了？”
　　“你就认定是五爷招她了？你这琴脾气大着呢，五爷弹弹试试一点声儿都没有。”白玉堂扬眉，模样十足的笑谑。
　　展昭睨他一眼，道：“那展某可得好好查看查看我这琴有没有什么损伤。”
　　“猫儿，你什么意思啊！五爷还不如那琴不成？”
　　展昭作势想了想，道：“还真不如，琴音修身养性，五爷闹心劳形。”一边说一边重新给琴蒙上了防尘的绢布。
　　素来嚣张白五爷闻言立时僵了一下，随即扑过去勾住展昭肩膀，愤愤道：“臭猫，怎么说你五爷呢！”
　　两个人贴得极近，白玉堂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撩动展昭鬓角的发丝，展昭觉得耳朵有些热，侧身让了让，眼带挑衅：“白五爷这是没听清？”
　　白玉堂搭在展昭肩上的手顺势下滑，扶在展昭腰间，隔着厚厚的衣服并不能感触到对方的体温，但是能这么亲近，就让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展昭的他非常满足，懒得再做什么口舌之争，白玉堂干脆利落地在展昭脸颊上亲了一下。
　　展昭没料对方就这么突然地亲上来，脸上便带了点惊讶，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其实一段时间不见，加之原说同过新年，白玉堂却失了约，多少有些遗憾，这会儿终于见到人，心里也希望和对方亲近的。展昭微微转身，面对着白玉堂，这个人依旧风采卓然，眼角却露出些许疲惫，想必是赶路造成的。挣开腰间的手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了一圈，发现白玉堂的衣摆上沾了些灰尘，肩头留下了雪化后的水渍，与往日处处讲究的模样大是不同，更添了份落拓和潇洒。
　　白玉堂疑惑挑眉，这猫盯着他这么看是什么意思？
　　“路上赶了几天？”展昭伸手抚去白玉堂衣服上的浮灰，问出口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情。
　　白玉堂装傻：“陷空岛到开封要几天，你这猫儿还能不知道？”
　　展昭笑道：“得了吧，白五爷路上要不是风尘仆仆一路疾行，鞋子上哪儿来的泥点尘土？”
　　被抓住漏洞的白玉堂也坦然，眼睛一转便笑道：“猫儿眼尖，既知五爷一路辛苦，可有甚回报的？”
　　展昭料定自己若问了他要什么回报，必是要被戏弄的，故而不理这话茬，反倒推门出去，过不多时就端了热水巾帕回来。将布巾浸了热水再拧干递给白玉堂：“先擦擦，厨房没什么热食，只有些包子，你要不要？”
　　白玉堂将热热的布巾蒙在脸上，舒服地喟叹一声，模糊的声音透过布巾传出来：“爷才不要包子，你开封府的包子太难吃。”
　　展昭摇头轻笑：这胡说八道的耗子，年前还夸府中厨娘蒸包子的手艺好来着，转头又嫌弃起来了。这是记着自己前头没应他那讨赏的话头呢。将水重重地放在白玉堂面前，溅出的几点水花打湿了白玉堂胸前的衣服，展昭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玉堂：“那五爷想要哪家的包子，展某去买就是。”
　　白玉堂牵起布巾一角，偷眼去看展昭，然后闭眼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展昭道：“你自己擦洗了休息一下吧，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白玉堂应了一声，耳中听得展昭推门出去的动静，心里有点气闷，不由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解风情的木头猫。”目光落到面前冒着热气的一盆热水，郁闷的表情顿时化作一个微笑，简单打理好自己，脱去外衫，白玉堂躺到榻上，阖眼小憩。旅途的倦怠袭来，不知不觉便沉沉入睡。
　　这一睡竟有足足一个半时辰，白玉堂朦朦胧胧苏醒过来，眼睛尚未睁开，鼻端便嗅到一阵诱人的香气。睁眼一看，但见展昭坐在桌前拿了一本杂记在看，桌上放着一只食盒，香味便是自食盒中传来。
　　披衣起身，白玉堂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食盒，随即一惊：“西榆林巷那家的梅花包子？”
　　“如此可入得五爷眼了？”展昭瞥过来，唇角含一抹笑意，说着便探身过来看了看，续道：“尚且热着，五爷不吃？”
　　白玉堂一时不知如何言说，拿起一只包子送到展昭嘴边，见对方并不推辞，接过吃了起来，自己方才也拿起包子吃了。西榆林巷在开封东北角上，巷子里有一家梅花包子做得极好，虽没有招牌，但一提起西榆林巷，人人皆知那家梅花包子，只是开封府位于西南，两处相距甚远，这包子此刻还是热的，想来展昭很是费了些心思的。中间曲折，白玉堂转瞬便想得通透，这么一来，先前那点小小郁闷便消散一干二净了。
　　“厨下无人，我煮了粥，夜间不可贪食，白五爷只能将就一下了。说来展某手艺不佳，没烧了厨房已是万幸，你可没的挑剔。”展昭边说，边将食盒下层的粥端了出来。
　　白粥煮的时间有些长，米香尽数飘散出来，略有些焦糊味儿，入口却更为香甜。白玉堂喝得开心，道：“南侠的手艺可不是谁都有幸尝到，五爷却之不恭。”食毕，白玉堂餍足，微微眯起的眼睛显示出他的好心情。
　　“猫儿，可有想五爷？”白玉堂握住展昭收拾食盒的手腕，灯火摇曳，映得那双飞挑的凤目熠熠生辉。
　　展昭垂目，与他四目相接，忽而一笑，道：“若说不想，倒是矫情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未到得茶饭不思之境，夜半无人也有寂寥丛生，好似静得过头，偏无事可做，便想起一直闹腾不休的耗子来。”
　　白玉堂拊掌而笑：“好个老实的猫儿。五爷在岛上时也没甚功夫念你这猫，只记着你我约定一道过年，只是岛上事情也多，拖了些时日，待到离岛倒是时时惦记起开封一只猫来。”

作者有话说

　　啊，好久不见，我来闷声作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