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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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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上次的尴尬经历,舞蓉只要一见到覃吉就不由自主的发寒,她现在是打死也不愿意陪祐樘去书房了。
陪公子读书这挡子事,咱不干了!
舞蓉闲了下来,便殷勤的往周太后那边跑,她靠着一点鬼机灵,倒把太后哄得很开心。舞蓉知道抱着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这皇宫之中,再没有比太后更大的了人了,她对周太后,可以算是十二万分的用心。
舞蓉正坐在自己的庑房内,对着桌上一个湖绿色的包裹发征。舞蓉一支手按在包袱上,那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坚硬的棱角却搁疼了她的手。
“舞蓉!”
门被祐樘冒冒失失的撞开,舞蓉被他吓了一跳,手像触电一样的受了回来,死小孩,连门都不会敲!
“怎么了?”祐樘见舞蓉脸色不对,狐疑的看了眼桌上的东西,也不经舞蓉同意,上去就把它打开了。
舞蓉没有拦,她本来就犹豫是否要打开包袱看看,现在倒借了祐樘的手。
竟是白煌煌的一堆碎银。
舞蓉和祐樘俱都愣住,舞蓉盯着那一堆碎银,呼吸一紧,上前一拨,那碎银下还压着几张百两的银票。
祐樘冷着脸道:“谁送来的?”
“御马监的小太监陆明,说是我父亲托了他交给我的,宫里生活不容易,一点银子上下打点,可以让我活得舒服些。” 舞蓉没有注意到祐樘脸色的变化,她拿他当亲人,从没有想瞒他什么事。
舞蓉站起身,将银子又细细的包好。
照这样的情况看,这张家应该家底殷实,吃穿无忧才对,可是,既然舍得不得女儿,又为什么要送她到宫中吃苦?
舞蓉想到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他们此刻又是怎样一番情形?她叹了口气,又想到自己霸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心中几种滋味杂呈,到最后只是沉甸甸的难受。
好半天回过神,才发现祐樘一直静立在一边,清秀的小脸上居然写着愤怒。
愤怒?!舞蓉眨眨眼,莫名其妙,他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嘛!
“太祖皇帝钦定的《内令》上第一条,便是:凡私写文帖于外,写者接者皆斩。舞蓉,私自与宫外联络,传递私物,无论是什么,都是死罪!” 祐樘一摆手,语气森然。
舞蓉被他说了个倒噎气,她自己尚且一肚子不爽没处发泄,这家伙居然吃错药,跑过来让她吃排头?!
“这第一条后面还有一句,是‘知情者同罪,不知者不坐’!怎么样,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干脆叫人来把奴婢给绑了?!”
“舞蓉,你!”祐樘气得脸色铁青。
舞蓉才懒得搭理这别扭的小孩,自己上了床,翻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宫禁虽然严格,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个道理古今皆同,宫人私下传递物品家书本就是常有的事,祐樘从来没想过要怪罪舞蓉,只是在小孩子的逻辑里,舞蓉的世界永远只能有他一个人,如今突然冒出一个父母,让他觉得自己受到忽视,所以一怒之下,满口气话。
此刻他已经清醒了不少,想上前和舞蓉搭话,但他毕竟是皇子,即使从小生活在冷宫,也是被上上下下当成个宝贝,从没对什么人服低做小过,那一点小小的自尊心一作祟,于是死活不肯放下脸来。
祐樘站在那里憋了半晌,一甩袖子,抬脚走了。
两个人闹脾气,谁都不肯向谁服个软儿,于是,当天晚上,舞蓉终于睡在了自己庑房内那张从没睡过的床上。
时值岁末,舞蓉的庑房不像祐樘地下都烧着火龙的寝宫,她裹了五六层棉被,还是觉得冷。
成化十一年,此时的紫禁城建成还不到百年,但冤死在皇权屠刀下的人却已经不计其数,据说,祐樘他家老祖宗明成祖朱棣就变态杀人魔一只。
舞蓉一个人窝在被筒里,望着桌上一星清灯,猛打了个哆嗦。她庑房外面就有一口井,听仁寿宫的太监说,每到午夜,都能看到一个艳装宫女,手提红纱灯笼,飘然走入井中……舞蓉拉紧了被子,使劲把自己脑中恐怖的画面赶走,门却在这时候被无声的推开。
她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微微抬头,壮着胆子去看,晕,又是那个不会敲门的家伙。
虽然私心里早就原谅了这小鬼,但行动上绝对不能!舞蓉一咬嘴唇,转过身睡觉,只当祐樘是空气。
背后一凉,舞蓉只觉得冷风直往身子里灌,肚子里刹时就又积起了一堆火气,差点就要坐起来揍人——小鬼,你掀我被子干麻?!
祐樘冰冷的身体紧紧缠住了她。
舞蓉心思一落,火气全泻了个干净,他从小体质就是偏凉,此时整个人更像是刚从雪堆里爬出来一样。
女人一旦起了同情心,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舞蓉转过身,把祐樘抱在怀里。
“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祐樘道。
“不离开。” 舞蓉心平气和说,却把眼睛闭上了。
舞蓉不想对祐樘撒谎,可现在要对他说出实情,会不会太残忍了?她终有一天会离他而去的。
祐樘安了心,这才扭捏的道:“今天早上,我……我……”
道个歉,有这么困难么?舞蓉决定鄙视这家伙,却还是很好心的截断了祐樘的话:“没关系,你是太子嘛,是奴婢不好。”
祐樘手一僵,低低的说:“舞蓉,你明明知道,我从不拿你做奴婢看的。”
舞蓉干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背。
“陆明毕竟不是仁寿宫的人,他与你联系,隔三差五的往这边跑,必然会惹人怀疑。” 祐樘想了一下,道:“我身边还缺个尚宝太监,就让他来补这个缺吧。”
他处处为她着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舞蓉心里感动,下意识的抱紧了祐樘,她有些担忧——若真有要离开皇宫的一天,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舍得他。
舞蓉的木板床当然不能和太子那张相比,祐樘睡不安稳,在床上乱蹭,舞蓉被他一闹,也不可能睡着。
“舞蓉,我今天听了一句话。”小孩子的精神头总是相当的好。
“恩……”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话?”
“恩……什么话?”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舞蓉无语,然而祐樘后面的话让她更想抓狂。这家伙居然貌似天真的问:“我们俩天天睡在一起,舞蓉,你说我们前世是不是修了一百年?”
“那个‘共枕眠’不是我们这样的。” 舞蓉直翻白眼。
“那是怎么样的?”
舞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回答是个多么巨大的错误,可惜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的水,没有后悔这一说。
“我知道。”趁着舞蓉发愣的时候,祐樘忽然凑到她耳边,轻轻的道:“就像父皇和后宫的妃子们一样的。”
舞蓉暴寒无比,浑身都抖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在了小太子的屁股上。
咚的一声,祐樘和大地亲密接触。
舞蓉以为祐樘一定还会再爬上来,就没去管他,谁知身后却没有半点动静,她心一凉,忙爬了起来。
祐樘赤着脚站在地上,露着一张苦脸,道:“舞蓉,跟我回去吧,你这太小,我睡不着。”
舞蓉彻底晕了。
然而那一夜,舞蓉却睡得极不安稳,她来回穿梭于一个又一个飘忽的梦境,梦里,有一双幽渺而怨毒的眼睛,趋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