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流漓》深海听琴

2、二

　　青灰色的墓碑林立在一片荒凉里，而我的母亲——林若云就躺在这里。八年了，若非外公病中执意要来江南再见我妈一面，我也不会替他过来。此时，江南的梅雨时节还没有过去，丝丝小雨模糊了照片上那张温婉如水的脸。我的手里紧紧攥着出门前玲姨交给我的一个小小的木偶，模样很像我妈。据玲姨说，这是我妈临死前让她交给我的，或许妈是想让我带她回洛阳吧。毕竟，那里才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正是我八年来安身的地方。
　　回想起来，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并不好过，越来越迷散的瞳孔，越来越迟缓的反应，加之时不时的头痛使她整个人像极了风雨中凋谢的玫瑰。我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有报纸称她是中了毒，可是我宁愿相信是王守仁最终苟合了别的女人这才打垮了她。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到她阖上眼眸，我被庄心妍接回家，她的脸上都是凄苦。
　　呆了不过一刻钟，头便开始阵痛。正揉着额头，伞外一张俊朗的脸定定地望着我，嘴角勾着，“好久不见，还好吗？”
　　是李铭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我轻轻颔首，注意到他手中的百合，是了，他的妈妈也葬在这里。
　　“我也挺好的。”他先笑起来，“只是这么多年没联系，多怕把你认错，还好你记得我，不然我倒尴尬起来了。”他的笑容无害而温暖，丝毫不顾我淡漠的神情。
　　“你现在还在念书吧。你的成绩一向很好。”
　　“嗯。你们呢。”
　　“我们，当然还不错啊。我已经毕业了，现在也就混在家里，反正我爸不会不管我，偶尔去他公司看看，偶尔看看我妈，不过大多数都只是混着无所事事。阿轩（李铭凯弟弟，李铭轩）比我出息，马上要结婚了。等他成家，我爸应该会将公司交给他。哦，你还不知道吧，安若淏进部队了。当年你们可算是青梅竹马呀，后来你们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去找过你的。可惜那时候你已经跟你舅舅去洛阳了。”
　　“是吗？”我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无视他颇有暗示意义的眼神。
　　事实上，安若淏，我同他顶多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父亲是政府官员，同王守仁也算得上多年的好友。我们顺理成章玩在一起，只是那时我俩似乎感情算不上太好，老打架，他揪我辫子，我扯他衣服，这么多年没见，如今他进了部队，倒是没让我意外。
　　“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没有接受他要送我的建议，我执意只身离开墓园，心底里，我不愿再同这里扯上什么联系。
　　等到我回到王家大宅，刚好碰上王守仁在屋里等我。
　　也不同我多说，将一份文件递到我跟前，“这是王氏百分之五的股份，你总是我王守仁的种，这个股份你先拿着。”
　　我并不愿意同王守仁有经济上的牵扯，毫不犹豫将文件推回去，“我不需要。”
　　“不需要？林家的钱就需要了？我王守仁还没落魄到女儿要别人养的地步。”也是，王守仁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女儿接受林家的馈赠！
　　“你放心，林家的我也不会要。”我讥讽地望着他，自顾自转身回房。
　　“等一下。”冷不防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长舒一口气，“你毕竟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总不该因为赌气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难得他放软语气同我劝说，我也不想做的太过，回过身等他说下去。
　　“你有你的骄傲，但是，这个社会，骄傲并不能当饭吃。你虽然改姓林，但是，你并不是真正的林家人，这一点你心知肚明。你是阿漓的姐姐，这笔钱，就当阿漓先放在你这里保管，等阿漓接手王氏，你还给他就好。”
　　其实王守仁说的并不无道理。我沉默片刻，“好，我签。”
　　王守仁拿着我签好的文件，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又恢复了高傲的态度，“我很忙，你要回洛阳就直接离开，不用同我说，我就不送了。”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呵，自然不敢麻烦王董事长。”
　　这次，他没有拉住离开的我。
　　等王家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因为不想旁人打扰，我并没有带手机，只是隔几天用座机打给舅舅问了外公的病情。好在不是大毛病，现在医学也这么发达，外公已经获准回家休养了。而我，也买了回洛阳的机票。只是没想到，会再见到庄心妍。
　　“你我岁数相差不大，如今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她的手扶着门框，抿嘴笑着。
　　“世事无常。”
　　“嫁给王守仁，自然算是你的长辈，若哪天你还回来，不管王家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欢迎你的。”她言语中尽是主人家的从容，只是，我并不愿意有太多牵挂在这个地方。说来我对不起她的比她对不起我的多，到底谁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她经历过我没经历过的沧桑，对我才这般从容淡然。可是，对我来说，她原谅也好，恨我也好，都不是值得铭记的事，我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不是我妈，这里，也不会是我留恋的地方。我俩之间，还是没有牵扯的比较好。”她虽然是阿漓名义上的后母，可是阿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不是没有责任。阿漓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所以，这样，我大概没有那么罪过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某一天你总会回来。”她淡淡地笑着，我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肯定，但是，我无意同她争辩这么无趣的事。
　　她看着我拖着行李离开，而我，一直没有回头，似乎，这样就能代表我的决绝。
　　我的决绝一直保持到登上飞机。乘务员礼貌地欠身问我需要什么饮料，我摆摆手，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云朵。天空的蓝宽广而宁静，我的心也愈加安宁祥和。
　　本打算小憩片刻，不料没一会儿飞机便遇上气流开始猛烈晃动，同时机舱里也渐渐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
　　“我们大家不会死在这儿吧。”
　　“哎呀，我可不想死啊。”
　　·······
　　这时，“大家不要惊慌，保持镇定。我是海淀区二十九军团长，相信我，飞机上有专业人员，很快就会没事的。”一个修长的身形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的脸被帽檐的阴影遮了一部分，我一时也看不清，但是我仿若看到他坚定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力量。我对自己笑笑，对才见面的人就安心成这样，是因为他军人的特殊职业吗？还真是有着少女般的英雄情结呢。
　　“大家放心，我们团长已经派人去驾驶舱了，问题很快就会解决。”这才注意到，那个团长身边站在一个笔挺的男人，看来这应该是他的战友了。
　　无意间，我的视线与那个团长深邃的眼神碰上，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我看不懂的东西。短暂的对视后，慌忙中，我率先移开了视线，盯着窗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我依然察觉到那个人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猎物。
　　当然，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飞机上的小插曲果然很快过去，我远远跟着那个团长下了飞机，他的背影修长，走的每一步路都十分坚定，我忍不住猜想这个人为什么会来到洛阳，正自嘲着自己未免太过可笑对刚见面的人如此不能释怀，他突然回头，远远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去了。又一次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了许久的心忽然震颤起来。我长久地呼了口气，对自己有些无奈，这太不像我。但是，脑海里，那样一双锐利的眼睛却怎么也忘不掉。
　　洛阳是个古城，四面环山，特产丰富。
　　林家是洛阳大家，位于与洛河相望的新区的一栋别墅里。而我，是林家孙小姐。八年前我跟着舅舅回到了洛阳，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林家也一直将我同林家人一般教养。对于我自愿改姓为林，他们倒是十分高兴。
　　我妈年轻的时候很受家里人宠爱，一直到现在，林家还保留着我妈年轻时候住的屋子，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的屋子。屋子里，摆着为数不少的奖杯，包括全国生物医药设计大赛的奖杯。妈是A大生物技术专业的研究生，拿过全国大奖，进过外公的生物制药公司工作，直到后来嫁给王守仁。
　　不想走妈的老路，我没有依着舅舅的建议学生物，反而修了教育。外公他们从来不勉强我，但是偶尔也会问问我的想法，却很少干预。很大程度上，我的生活是自由的。现今，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读研、出国、直接嫁人，是时候该考虑了。我借口没想好拖着不给决定，却早早准备了研究生考试。其实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一直呆在林家。毕竟，就像王守仁说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林家人。外公他们对我越好，我越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廑儿，回来啦。”舅舅一副大人的口吻，“去那么久怎么也不带点特产回来。”不过后面这句话泄露了他的小孩子心性。外公老来得子，对舅舅，也算得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据说小时候是个混世魔王。不过好在林家家教严，混迹了三十年也混出了个名气，现在也是林氏制药堂堂总经理。
　　“外公呢。”
　　“睡着呢。你也赶紧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带你出去吃大餐好好犒劳犒劳你。”舅舅对我挤挤眼。
　　“好。”
　　“对了，胡筱慧今天上午打电话到我这儿了，是你考研的事儿，可能是跟你没打通，我没细问，你自己打回去问吧。”舅舅扬扬手机冲我道。
　　胡筱慧是我念本科时的室友，我们一起考的研究生。为人爽朗乐观，与杜子俊是我生活里唯二的朋友。
　　“嗯，我一会儿问问。”
　　“A大教育学也挺出名，而且那霍教授跟我们家还有些交情，你考虑考虑也好。”舅妈柔和地劝我，一双温柔的眼很像我妈。
　　“嗯，我会考虑的。”我点点头，将行李箱拎进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