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魔》何苇如

2、chapter2

　　一团阴影慢慢在苏余面前凝聚。

　　最先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慢慢地开始逐渐变宽、拉长，再慢慢又变得逐渐立体起来，矫健有力的四肢、长达腰际的发丝、还有轮廓分明的脸都慢慢现出形状。

　　身上穿的却是不知什么软滑布料制的玄色汉服，宽袍广袖。头顶高高挽着个髻，用白玉簪固定，耳侧有两缕头发顺滑垂至胸前，其余头发好像都披在后背，苏余看得并不真切。
　　明明全身都裹在黑色衣服之中，他的脸却极白。苏余感觉整个房间的月光仿佛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斜飞入鬓的长眉，极为挺直的鼻子，还有那一双预示着薄情的红色薄唇。其中，下唇比上唇又略微丰厚些，略微外翻，仿佛即将要与人接吻一般，又仿佛只是做出索吻的姿势诱惑人主动吻上去。他脸上最为出色的，却是那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吊，视线游弋的时候显出一丝漫不经心，又仿佛有一种别有用心的诱惑。

　　苏余今年年仅八岁，也没有看过太多出色的人物，也不会太多的形容。她只觉得，这个大哥哥，哪怕穿着怪异，但也真是好看，好看得甚至让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你…你是谁？”苏余强装镇定，细嫩的声音中却有忍不住的颤抖。

　　男子不答，只是带着笑容缓步向她走去，故意压得低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你，恨么？”

　　“恨？我没有什么可以恨的呀？”苏余瞪大那双眸色偏浅的澄澈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

　　“呵，有意思……”男子又笑起来，笑得眼尾上翘的弧度更加明显，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就从那蜿蜒的线条中缓缓溢出。苏余忍不住抖了一下，感觉身上汗毛一根根立起来，但是眼睛却似着了魔似的盯着他，一秒也不能错开。

　　她林间溪涧般澄澈的大眼睛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似乎缓缓而行，但是实际上，下一秒已经走到了床前，弯下腰来，抬起右手曲起食指在她的左脸上刮了刮。男子的声音更轻更柔，“大哥哥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大哥哥都帮你实现好不好？”

　　苏余这才仿佛从一个悠长的梦中醒来。说不上是美梦噩梦，只觉得心头仿佛塞了一团棉絮，轻轻的，软软的，却充塞了一大片空间，混成一团，理也理不顺。皱起眉毛，嘟起嘴巴，苏余歪着头似乎很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才用非常认真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大哥哥，说，“可是，妈妈说过，乖孩子是不能白拿别人东西的哦。所以，谢谢大哥哥了。”苏余把被子掀到一边，在床上，跪坐起来，恭恭敬敬地还给他鞠了个躬。

　　男子先是一愣，然后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又沉静的夜里回荡出一种勾人的调子，他继续用着诱哄的语调说，“大哥哥才不是白给你哦。大哥哥要你帮我做一点事，当然，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事。”

　　“什么事？”苏余疑惑地望着他。

　　“让大哥哥留在你身边，直到不需要的时候。”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的笑容更为诱惑。细长的丹凤眼里跃动着某种光芒，吸引着人仿佛要不由自主地沉溺。

　　苏余还是瞪着那一双水汪汪又清凌凌的眸子，有些懵懂，“可是为什么呢？”

　　“等你决定了，再具体向你解释吧。”男子这样跟她说。

　　“哦。”苏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歪头看他，“可以让我再想几天吗？”

　　“当然可以。”男子扯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笑容，然后就像来时一样，依旧无声无息地从空气消失了。

　　这个大哥哥，可能不是人吧。就算是，也不是个普通人吧。
　　苏余重新将自己裹进被子，默默地开始发呆。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啊，苏余想起妈妈的话。而且那个大哥哥给她的感觉……苏余身上又是一抖，紧了紧被子，摇摇头，不想再想更多。

　　苏余翻了个身，缩着手脚，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她其实不懂别人口里说的那个妈妈是什么样子，或者潜意识里不想去懂，提到妈妈，她只能想起妈妈身上香香的味道，温暖的怀抱，跟轻柔的指尖，还有妈妈温柔的笑容。
　　虽然她很小时候就有单独的房间，妈妈有时候也很忙，可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非常非常开心。

　　苏余的脑袋里回荡着那首妈妈原来用来哄她睡觉的歌，然后就慢慢睡着了。

　　黑暗中的某个家伙，默默观察了她一会儿，才露出势在必得的眼神，再度无声无息地消失。

　　第二天的苏余是被女管家花婆给叫醒的，然后就给数落了半天，苏余全部都回以歉然又真诚的笑容。最后，当她做完手里的活计，才被花婆放行，让她去庭院里帮帮于叔。

　　苏余哪里算秦家的大小姐。

　　原来她妈妈在的时候倒是让她上了幼儿园。她妈妈死的那一年，她原本就该上小学了。可是，她妈妈一死，也就无人再过问过她。
　　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她好像一下子就被遗忘了。连吃饭，也是跟佣人一起，或者自己去厨房吃。她也不敢说些什么。

　　本来闲着也没事，她就主动买了个乖，说要帮那些佣人做工。反正她有个直觉，继续留在这里的话，这样是迟早的事，有可能还会更糟。而且，要是连佣人也不喜欢她，欺负她的话，那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好在她素来乖巧，这下又主动做事帮忙，所以苏余最多也只是听到一些不好听的，其余的，还好。反正有的应该是更难听的东西，她也不是听得太懂，只要乖乖地回个或甜美或懵懂的笑容就好了。

　　“哟，丫头来啦。”在秦家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园丁于叔远远看着苏余就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每一条都写满了沧桑。
　　“恩恩！”苏余蹬蹬蹬地快跑两步，一蹦一跳的奔向他，“余叔上午好~”
　　“好好好~”于叔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哎呦喂我的小丫头，你倒是慢点跑哇，小心自个儿脚下！”
　　“没事没事。”苏余很快就跑到了，然后抱了余叔一下，左右四顾。

　　时值盛夏，现在又快接近中午了，日头有点大，院子里的花却都精神得很，在阳光的照耀下颜色甚至更加鲜艳，凑近了还能看到花瓣跟叶子上的小水珠。

　　“哇，我还打算过来帮忙呢，于叔你的水都浇完了？于叔真能干！”苏余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不过，我可听说某个丫头今天又睡了懒觉？”于叔的眼睛里带着揶揄。
　　“于叔！”苏余跺脚。
　　于叔哈哈笑起来，将小苏余抱起来亲了亲，“走，热得很，你于婶炖了绿豆汤，去我那儿喝去！”
　　“好！谢谢于叔！”苏余甜甜地笑起来，又凑过去在他脸旁亲了一口。

　　直到西边逐渐昏黄，苏余还在帮女佣做一些基本的清扫。

　　大厅里，女佣们在一边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闲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苏余也努力挥舞着小抹布，偶尔装作很有兴趣地跟着和两声，眼睛却老是忘窗户外面瞟。

　　这里是东偏厅，窗户正对着秦家的大院子。

　　温暖的橙红色余晖尽情挥洒，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披上一层霞衣。由于叔打理的草木便又具有了别样的美感，褪去了正午浓得快要流出来的艳色，在傍晚显出一种淡淡的温馨与可爱来。
　　苏余心里一面赞叹着，一面又偷偷地有些着急。

　　——都这个点儿了，咋还没到呢？

　　苏余没精打采地低头，在玻璃橱柜上哈了口气，然后将抹布附上去机械性地擦，继续没精打采地往窗外瞟，倏地眼睛一亮！

　　外面那个正在四处张望的小男孩看到她也是眼睛倏地一亮，然后就大力地向她挥手，嘴里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苏余！苏余！”

　　苏余也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然后为难地望了望身边的女佣，女佣大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难得的小伙伴。”

　　“谢谢姐姐！”苏余喜滋滋地回了个笑容。然后就马上扔下抹布，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