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秘史》众生畏果

31、洪老夫人

　　苏茉尔悄悄进来通禀洪老夫人和洪大人到了的时候，福临正跪在地上请罪，苏茉尔忙拿了丝棉垫子给福临垫上，又劝我说：“太后，地上凉，跪久了伤膝盖，让皇上起来说话可好？”我原也不是有意要罚福临，只是他见我怒气冲冲，便跪下了。我深叹一口气，从炕上立起身，亲手拉起福临，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眼，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儿子，做皇帝最最要紧的是身强体健，所以大臣们才会每日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筹划千秋基业，日子还长，越慢越稳，勿急勿躁，切记切记。”福临放开我的手，却是肃衣正冠，俯身行礼，三叩三拜，才动容道：“儿子之前不能上体亲心，让额娘担忧，是为不孝；不能明察为君之道，是为不智；今日得皇额娘教诲，才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悟，儿子今后必定好好自珍自爱，为大清好好筹划千秋基业。”礼罢起身，我看着他明亮清澈的眼神中少了彷徨犹疑，多了坚定明睿，忽然想起前生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孩子长大就在一转眼间。”终于我也欣慰地笑了。
　　携了福临的手再次到正殿入坐，洪老夫人与洪承畴在宫人引领下，一前一后缓缓步入慈宁宫正殿。洪老夫人今日着汉服，上身为天青色半身襦衣，外罩绣松鹤延年花纹褙子，下穿松花色十幅月华裙，通身并无佩饰，只以一条丝带制成宫绦压裙。衣料简朴不华，绣工却是精巧。鬓发如霜推挽成髻却一丝不乱，只用檀木簪，并无金银玉饰。步履微颤却不要儿子搀扶，拄一根坚硬的枣木杖，杖身黑红，通体锃亮。从杖身第一个弯节开始，似是刻了文字在上，字字疏朗均匀，笔笔编织细密，凹凸缠绕，畅流而下。而且雕刻分节，花草圆环隔开段落，又与枣木疤节错落有致，且行且止，抑扬顿挫，一直流动，直到拐杖的腰部。即着汉服，见礼也只是福了一福，洪承畴却是依礼做足规矩，只是面有尴尬之色。待二人行礼见过之后，我不由赞叹：“洪老夫人果然是名门之后，仅这拄杖便是不俗，这便是老夫人当日用来责打洪大人之杖吧？”
　　这时见小内监叩首回话：“禀太后，宫轿在宫门处接上洪老夫人，原意要替老夫人暂为保管这枣木杖，只是老夫人执意不允，怕误了时辰，只得随老夫人自携了觐见太后。”我随意挥手，口称：“无妨的，老夫人年事已高，离不得拄杖也是情理之中。”接着我又吩咐道：“给洪老夫人和洪大人看座吧，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得久站，久站伤骨，洪大人现为帝师，亦当尊重。”洪老夫人微一福身表示谢过，洪承畴却是施礼谢恩，口称不敢。看着这娘俩个别扭的样子，我忽然转头对福临说：“皇帝，你父皇曾亲为洪太傅披裘，你去给洪老夫人奉盏茶吧。”福临忙起身应了。苏茉尔将天青盏用托盘盛了，递与福临，福临接了双手平托，恭敬奉于洪老夫人，口中说道：“老夫人，请用茶。”
　　终究是帝王，洪老夫人纵是倨傲，也只得起身接了，谦让一番：“老妇人不敢受此大礼。”
　　我面带笑意：“老夫人请安坐，洪大人既是皇帝的师傅，老夫人便是长辈，受他的礼也不要紧。”苏茉尔亦在旁婉语相劝：“皇太后一早嘱咐了老夫人最近脾胃虚、肝火盛，用不得浓茶，特意命奴婢们寻了老夫常饮的苏州云雾，昨儿才得来的，皇太后也没有尝过呢。”听着苏茉尔的话，洪老夫人神色柔和许多，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如此厚待于她，她又怎好一直没有好脸色。
　　待洪老夫人品过茶水，我才缓缓地说道：“洪老夫人当初责打洪大人，可是觉着洪大人降我大清是为背主不忠，有辱门风？”老夫人似未料到我会旧事重提，而且是如此直截了当，虽不言语却微转过头去，便是默认了。
　　我微微一笑道：“洪老夫人乃名门之后，自是博古通今，为何史上管仲与魏征亦非从一而终，却均为一代名臣？”
　　洪老夫人抬头望我一眼，却欲言又止。我敛去笑容，正色道：“老夫人可是觉得管仲、魏征背投之人均为同邦同族，而我满人却为夷狄？当真是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君？”洪老夫人听至此，只是低头不语。
　　我再继续追问道：“想虞舜为东夷之人，周文王为西夷之人，却均实现四海归心天下大治，老夫人可曾相过为何？”
　　洪老夫人一怔，神色有些犹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并不给她深思的机会，起身行至她座前，洪承畴忙起身侍立，我迫住洪老夫人的眼睛，坦诚相对：“我满人本是虞舜后裔，并不自外于华夏，还望老夫人抛却成见，勿再当我满人为异邦之族才是。”
　　洪老夫人目中仍有不屑之色，语带讥讽说道：“皇太后果真机辩了得，只是如今满人位高权重汉人卑微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亦重重颔首：“老夫人所言极是，现如今皇帝亲政时日尚短，帝王道术尚显稚嫩，权势掌握在亲贵大臣之手，这也是我把儿子托付给洪大人教导的原因。我只盼着洪大人把福临教成一位有道明君，真正实现满汉一体，天下一家。”
　　洪老夫人闻言，神色几变，终于叹一口气，脊背再不僵直，回首望向一直侍立在旁的儿子，目光复杂，既有期盼，又有无奈。
　　福临搀了我的手回座，我再次对洪老夫人说道：“其实我心里深羡洪老夫人教子有成，你的儿子为天下苍生百姓疾苦，舍一己之誉，取天下大义，这样的胸襟抱负、委曲求全又岂是常人可以思量，可笑那些酸文腐儒竟是妄读圣人书了，这才是我最希望福临跟洪大人悉心学习、用心体会的，至于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多的是博学鸿儒，只是他们又怎么当得起帝师二字？”
　　此后我又细细缓缓地与老夫人说道，这些年洪大人转战在外，成宗义皇帝留老夫人在京实有为质之义，现如今皇帝既已亲政，洪大人又为帝师，老夫人自是来去自由，只是老夫人年老体弱，南方湿气大，实不适合老年人养身健体，又指派了太医院左院判傅胤祖为老夫人疗疾，是去是留还望老夫人善自斟酌吧。洪老夫人离去之时，已是由洪承畴搀扶着退下，倒颇有些母慈子孝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