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夏月冻蹄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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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蹄治净，煮熟，去骨细切。加化就石花一二杯许，入香料再煮极烂，入小口瓶内，油纸包扎，挂井水内，隔宿破瓶取用。
看似白煮无味，实质五味恰好。
“月清，你要是再晚些来，这蹄膏可真的要没了。”
夏以从里头拎出一油纸纸袋，打趣熟客。
“真的呀，我今天最幸运的就是现在了。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倒霉，今晚不仅加班，还被老板喷得一脸口水，下了班紧赶慢赶来你这，就是为了这蹄膏能慰藉慰藉我受伤的心灵，配上我……我闺蜜的独门奶茶，简直就是人生最高享受……我承认这话是有点夸张！”
古月清不由得笑了，笑靥似阳，似乎能驱散人心的黑暗，里里外外照亮透，暖意昂扬，她话里的闺蜜想必也不止闺蜜，每每谈及这位奶茶先生不由漏出几分小欢喜，几分小雀跃，这话里头搀着足够腻人的蜜，谁人能不知。
少年不知愁滋味，无需为赋新词强说愁，真好。
“再是喜欢，要么近了，要么多了，不免腻味烦心。下次试试我家的其他菜，可不比这蹄膏差半分，也带你闺蜜来尝尝。”
古月清是夏以家的熟客，每周总有那么二三个晚上能见着她，这姑娘也长情，总是外带一份夏月冻蹄膏，风雨不改，似乎蹄膏在她心有别样地位，别样意义。
“现在正喜欢，夜晚聊天就这蹄膏适合，他也老爱吃，呀！时间也不早，我得走了，要是去晚了他又得在我耳边啰里吧嗦，像个小老头儿见了就烦。下次休息我带他过来尝尝你的手艺，你可要多推荐推荐几道拿手好菜。”
古月清看了看时间，摆摆手，赶紧离去，木门开了又关，那笑颜在夏以心中久久不散，记忆犹新。
“奴家适才遇一小娘，闻之味甚好，欲生吞活剥之，以解馋意，汝以为如何？”一阵香风拂过，门前多了一抹翠色倩影，惊起二三客人，回首张望。
女子半眯着狭长的凤目，眉目清秀，邪气缠身，着墨绿缠枝莲暗地翔凤云肩通袖织金膝襕交领长袄，脖处有行云流水纹暗花绸护领，翔凤于云肩之上，成双拥护金莲偏偏起舞，婔红五谷丰灯织金襕马面裙，金碧辉煌，不能直视。
“掌柜小哥，来坛郸筒酒，再上二三佐酒小菜。”
“稍等，就来。”
夏以高声应道，只见翠衫女子坐于正中席位之上，周遭客人纷纷避让，如见秽物，中间隔着偌大空位，怏怏不乐，可见此绿翠衫女子不是好相与之人，真真是鬼见愁，这满屋子的鬼见着她净是只有愁苦，可见其威力，怕只怕要是闹起事来，难免污了陋室的安宁。
见长胤依旧低头倚坐柜台上瞌睡，雪色衣角浮动，丝毫没有惊醒的征兆，夏以心安定了些，这尊大神如此宁静，想必只是些小鬼小闹，不上台面。
既知此女不好惹，夏以自然不敢怠慢，赶紧从后厨拎了坛郸筒酒，附上三样佐酒小菜，水鸡腊、三煮瓜与酱佛手香梨子，速速端了上去。
郸筒酒，清冽彻底，饮之入梨汁蔗浆，不知其为酒也。
水鸡腊，只取肥水鸡两腿，用椒、酒、酱和浓汁浸半日，炭火烤干，蘸汁再烤，抹上熟油烤至发松，烘干，瓶贮长供，味咸鲜美，入口留香。
三煮瓜，青瓜坚老者，切作两片，每一斤用盐半两，酱一兩，紫苏、甘草、放少许腌瓜。夜煮日晒，如此三回，煮后晒至雨天，蒸之，晒干收贮，此瓜酱香十足，甘草回甘。
酱佛手香梨子，梨子带皮，入酱缸内，香橼去瓤酱皮，佛手全酱，味酸甜，可解油腻。
翠衫女子尝之，虽不言语，似是满意，自斟自饮，英风豪气，颇有一番江湖人士的派头，难免与她一身清贵有些互异，如此两相反差，极其引人眼球。
夏以回过神来，冷汗背湿，不敢久留，端方盘离去，半路频频回首，被突然闪现的姑苏给吓个正着。
“我本佳人，何怖之有？”
“怖的自然不是你。”夏以不禁再回头，那翠绿像极河边飘扬多姿的青柳，深深种于观者心田。
“如此妙哉？”姑苏随夏以看去，一抹恶绿刺入她眸子，脸色大变，“真是稀奇，这绿珠不在男人榻上喝醋，竟来此饮酒，绿珠醋人，今日可谓是冤家路窄。”
“醋人？”夏以疑惑，这算什么称呼？
“这绿珠一身修为可与我玉藻姐姐不相上下，却偏爱怨恨负心人，这妬妇津神，醋人二字为她而设，心胸狭窄，仗着容貌，勾引有妻之夫，汝不见，店内男子均对她避让不及，女子亦离她三尺，可见其厉害。幸亏我玉藻姐姐不在，不然她那能安生饮酒作乐。”姑苏不屑睨了绿珠一眼。
“这妬妇津神又为何人？”
“不是何人，百鬼之一，威力不高，幸得千年修为，有些能耐罢了。”姑苏似是想起什么趣事，妙目一转，辫子无风自动，那圈红线红得晃眼，“绿珠那点醋事，鬼尽皆知。让我道与汝听听，得汝一乐。”
夏以听之，不禁哑然。
据姑苏所言，这绿珠原姓段，是嫁过人的，她夫君名为刘伯玉乃一不入流的小诗人，家中有些小财，平日里就爱作小诗消遣度日。
刘伯玉偏爱美人，绿珠样貌不差，虽生性嫉妒乃全城闻名，可正当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恨不得整天黏糊一起，自是不觉得有异，甚至还有些心喜，如此美貌女子恋慕与他，未免有些自得，自封为人生一大乐事。
刘伯玉是半点不把绿珠的嫉妒当事，按他所言，这女子妒不妒有何要紧，嫁到夫家，纵然再泼辣蛮横，只需晾上一晾，哄上一哄，棍棒甜枣齐下，坚硬的刚都化成绕指柔，柔柔顺顺绕在心头，待日后再娶上几个娇俏贴心的妾侍便是，这房门一关，还不是男子做主，那有她的半点事儿。
可他低估了绿珠，低估了这醋人的威力。
这绿珠一进门，仿佛换了张脸，先前千依万顺俱消失殆尽，别提娶小妾，家里颇有几分姿色的婢女均被发卖，剩下全是丑陋不堪，或身有残疾，令他每每回家如坠地狱，恶鬼缠身。
成亲前与友人于妓馆饮酒作乐更是他一大爱好，可成亲后他前脚刚踏进妓馆大门，不到半时辰，绿珠必然赶到，翻转整个妓馆，势必寻他，闹得人仰马翻，全城妓馆不敢放他入内，友人因此丢脸几回，渐渐疏远于他，文人雅士聚会也逐渐没了他的名字。
刘伯玉自是愤懑，可绿珠偏生得了他父母的心，胜似亲生，他每每欲要休妻，父母便是屡屡相劝，甚至以死相逼，几次下来，他才绝了此心思，只能写诗自娱。
可他今日写几首城中美人的小诗，绿珠明日势必上门寻那诗中美人辱骂，他劝阻数次，绿珠依旧我行我素。此后他每一出门，城内女人避他如蛇蝎，生怕被他那妒妇妻寻上门，害他苦不堪言，渐渐足不出户。
这城内美人不可写，可书中颜如玉还在，他只好找上神话的美人，日日写诗寄情于貌美的水神娘子，道相思，念牵肠，可他远没想到这绿珠竟能嫉妒到如此地步。
绿珠见了刘伯玉写与水神的诗词，怒火中烧，于是投湖自尽，七日后，竟给刘伯玉托梦，“你不是想娶水神吗？如今我就是水神啊！”
吓得刘伯玉此后不敢渡河，远离水源，请了高僧超渡绿珠亡魂，可她怨气太重，留恋人间，徘徊不去。
此后，刘伯玉娶妻纳妾必不久暴毙，于是独独终老，怕水成性，家中水池均封之，唯一屋后绿珠自尽的浅湖，不敢动半分，生怕绿珠再次托梦。
一日秋高气爽，刘伯玉在屋内小息，蜡倒火烧，将刘伯玉困在屋内逃生不得，唯有窗后一湖，跳之可生，刘伯玉怕死更怕绿珠，最终困在屋内，活活烧死。
夏以此刻终于理解为何男女避绿珠如蛇蝎，他听了此事，更恨不得离绿珠远上几公里，他直觉不错，此女有毒，染之比死更可怖，这个刘伯玉真是可怜。
绿珠何时离去，夏以自是不知，可古月清不久却定了一桌菜肴，要与奶茶先生一道来尝尝味道，那道夏月冻蹄膏更是不可少，夏以特意为他们提前营业，还有不少与古月清熟识的老客早早得了信，当晚势要见个究竟。
那日夜晚，古月清早早到来，那衣着打扮一看就知费了不少心思，坐于中央显眼的桌子，甜蜜笑容，谁人不知，一桌好菜，待何人。
七点，八点，九点，十点。
微笑，忐忑，心急，惧怕。
四个小时，全在古月清心里上演了一遍，直到接了一个电话，她才定了下来，默默低头吃着凉透的菜肴，阴影打在她脸上，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桌上手机屏幕不断闪烁，明明灭灭，亮了又灭了，夏以担心偷瞄一眼，便知来龙去脉，那一连串信息，看得他心里跟着痛。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她突然跟我说她怀了我的孩子。”
“差点掉了，我陪她在医院，还没满三个月，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需要时间想想，我很乱，我不该说什么，你知道，我最喜欢孩子。”
“今天很抱歉，我去不了，不用等我了，她情况有些严重，医生建议住院。”
“不管怎么说，她都怀了我的孩子，我知道，分手了她一直都过不好。”
“……”
泪水一滴一滴落到米饭上，无影无踪，她一言不发，默默吃菜，默默掉泪，中央摆成心形最显眼的冻蹄膏她一口都没吃，不存在一样，夏以看得心疼，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她才哭出声来，跟刚出生婴孩一般，肆意哭泣。
古月清点了几瓶酒，灌了起来，她是不喜欢酒的，可今夜竟比起酒鬼更凶狠，一杯又一杯，开始咳嗽了几次，后来竟爱上那刺喉的痛感，胀痛的脑袋。
夏以在她边上坐下，与她说说话，吃吃菜，闷在心里终究不是好事，伤疤只要狠心揭开，去了脓液，上些好药，才会好起来。
直到夜深，古月清喝瘫，夏以拿起她手机，给她哥哥拨过去，那头人还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接她回家。
还好，她还有个好哥哥。
不久便接了她回去，此后再也没能见过她。
夏以久久没能忘记小姑娘的醉话，天真像向日葵一般的小姑娘，也许消失在今日夜里，或许会长出了刺，多了些什么。
“曾经不想我们有改变，我想一辈子拥有你，成了恋人，就不能自在跟你说任何事，会有小心思，小变扭，小秘密，会自私，会吃醋，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我，可我控制不住。”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一生只有一次，结束了，还没来得及说就结束了，我该怎么办？我是要失去你了吗？”
“呐，以后不会有人在黑暗里牵我，帮我剥栗子，让我过马路不害怕，为了买我喜欢的零食跑好几条街，陪我吃冻蹄膏喝你煮的奶茶，让我毫无顾忌的信任，只要我一个电话就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可那人不见了，被我弄丢了？还是迷路了？你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吗？”
“好不容易等到我分手，你也没女朋友，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明明都等了那么久了，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呢？喂，我还在等你，你怎么可以提前离场？”
朦朦胧胧的暧昧是最好时光，点破了，清晰了，错过了，挣扎了，或分离，或结合，不过是个结局，最无可替代的少年记忆，真好呢，曾经有那么一个少年将年少的你放在心上。
此后，夏以没见过古月清，她与奶茶先生的故事，他以为此生都不会知道结局，谁知，他还是知道了。
古月清当时因为前男友劈腿分手，原本打算与奶茶先生说破，谁知奶茶先生的前女友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终究两人还是结婚了，古月清最后也被前男友给哄了回去，不到一年，也结婚了。
奶茶先生的妻子生了一个男孩，可惜先天发育不良，体弱多病，为了医药费，积劳成疾，拉扯孩子艰难过日，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孩子成年，而年轻的妻子却趁机离婚，嫁给了外国人，听说去了国外。
古月清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好的，婚后继续花天酒地，而她在家柴米油盐半辈子，没有孩子，外面乱七八糟的私生子上门，任劳任怨侍候家婆家公，可照样不得他们欢心，熬着熬着一辈子就过去了大半。
呵呵，你过得不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太傻了，我们都太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夏月冻蹄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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