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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煮沙团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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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偷偷瞄了自斟自饮,迷醉酒香的玉藻一眼,眼珠子一转自是心知肚明,肯定又为了那人,那人果真是祸害,黄泉之下数百年,一抔黄土飘零四散,还如一颗恶瘤紧紧的攀在玉藻心中,痛不欲生。
若她有机会,定灭他魂魄,将他驱出轮回,终日孤魂漂游。
姑苏眸子沉了沉,浑身冷意飘散,故作轻松朝夏以道,“别在意,玉藻姐姐心情不好,平日可亲和近人了,既然你是小夏紊的孙子,我帮你问,小夏紊跟谁走了!”
夏以踉跄被姑苏拖走,这姑苏看似弱女子,却力大无穷,将他拉向别处,腕见传来彻骨冰凉,似毫无生气的寒冰,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亦不需要他的明白。
爷爷不是已经去世了?跟谁走?什么意思?
夏以满腹疑问被姑苏拉着走向目的地。
姑苏毫不在意夏以的打量,径直往中间一圆木桌走去,桌上堆着盘盘精致美食,若有若无冒着香气,诱人的味道在空中飘转,毫不犹豫的钻入他的鼻腔。
可他明明就没上过菜肴,那这些神秘美食究竟来自何方?
夏以全副心思都放在这凭空出现的菜肴之上,目不转睛考量,对桌上客人倒没细看。
就在他踌躇之际,姑苏大方坐入那桌,熟悉与客人打起招呼。
“朱辞哥哥,小夏紊被带走,是官家那帮带走的,还是你们带走的啊?怎的也没打个招呼,人家可没见小夏紊很久了,想得很。”
夏以此时才勉强将注意放到客人身上,桌上两年轻男子,相貌清俊,汉服衣着,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一人白色上衣,黑色下裳,外套火红杭罗宋式对襟直领衫,上用精细金线绣了好些金灯花,栩栩如生,摇曳生姿。
一人绿沈杭罗宋式交领长衫加身,腰间配上墨色金线丝條,一身儒雅。
火红衣衫男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夏以,嗤笑一声,“这事与我们无关,官家出手,我们这私家怎得斗。这可是夏紊的孙子?如此相貌堂堂,倒与夏紊一脸尖酸刻薄不同,你说如何?”
被问到的绿沈长衫男子冷清的抬眸一掠,“当如你言。”
“清河哥哥如旧,沉默寡言,看他那嘴皮子可比蚌子严实,半天敲不出几字,实在无趣。”姑苏歪头枕在一双玉臂之上,红唇微嘟向朱辞抱怨。
朱辞抬手抚平姑苏调皮上翘的额发,“你又不是新识他,他那臭脾气,早闻名几百年,现在知道你朱辞哥哥好了吧!”
“好好好,你最好了”,姑苏一拍脑袋回神,连忙起身去拉呆愣站了半天,光明正大听墙角的夏以,“忘了与你介绍,红衣朱辞,话唠,绿衣清河,寡言,他们都是老客,平日见了不用招呼,当这儿是家了,都不是坏人。”
“姑苏你这小调皮,该打,这么介绍我们英俊哥哥二人?”
朱辞佯装不悦的瞪了姑苏一眼,姑苏不当回事倒回了个鬼脸,“小小以,我们哥俩最爱美味,多做些美味来,万事都有商量,你知道的。”
清河默契的抬头,寂静的认同,似是用眼神道明一切。
最后,夏以被这两人给逗得,抚着有些抽搐的脸离去,来这食栈的客人都是一些很有意思的人,爷爷的朋友都很有趣。
直到翌日开店,夏以都不曾知晓,昨夜的见闻,是周庄梦蝶,或是,蝶梦周庄,亦或是,蝶与周庄皆是梦。
经过一日的熟悉,夏以应对轻松的度过白日营业,自然少不了长胤的帮忙。
为了好好犒赏辛苦了进两天的妖怪先生一顿,夏以打算煮些甜汤来一起吃,无意听到他想吃煮沙团方,今日夏以就决定做了。
谁曾料到,这看似冰冷的妖怪先生其实最爱是甜食。
将砂糖入赤豆或绿豆,煮成一团,外以生糯米粉裹作大团蒸,或滚汤内煮亦可。
夏以将揉搓好的白玉团子放入煮沸的黄姜赤糖水里,几经沸腾,胖鼓鼓的团子浮起,于暗红色的汤水中毅然露出饱满的白肚,该是熟了。
捞起装碗,夜色里,木碗盛着白团,氤氲的热气缓慢升起,似梦,香甜的赤糖姜味,于空间徘徊,在寂冷的夜里平添一丝暖意。
夏以做了好多煮沙团饭,七八个木质高身圆碗圆形摆开,像极了一朵盛开在夜里的花,勾起人的食欲。
原是多得做了些,一想,倒不如用来招待旧客,晾着正好。
妖怪先生生性喜甜,而怕烫,也不知是否原身是只猫怪,看上去高冷慑人,却偏偏长了一条猫舌头,倒也可爱。
夏以眯眼笑着对面一脸茫然的长胤,一对上他疑问的眼神,佯装无意避开,这点妖怪先生的小秘密暂且就放在他这里。
忽的,从门外飘来一阵冷风,夏以暮然回首,已是高朋满座,满目喧哗。
肩上被素手一拍,夏以茫然回头,只见依旧民国装扮的姑苏笑嘻嘻凑过头来,忙的往桌面瞄去,“好哇,你这小夏以,做了美味都不分人,小心吃了生病,半夜被妖怪叼走。”
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姑苏,夏以连忙让开,让她顺势挤了进去,“才没,这些都是要来分给你们旧客的,你心急先吃,后头还有。”
他可是每天与妖怪同一屋檐,叼走根本不可怕,只要不吃了就成。
姑苏一听一脸喜意的端上两碗,坐在一身旗袍的玉藻边上,推给她一碗,自己忙着大口吃起团子来,边吃边赞叹,让夏以这新厨子很是自豪。
玉藻一身伤意全收,捏起木勺子,如玉的纤纤玉指漫不经心搅动深红的汤水,一并连看客的心湖都给搅乱,眸子含情脉脉的着那白玉团方,似是在看情郎,真真要将那无情的白团看红了脸。
姑苏已吃了一碗,仍不满足舔舔舌头,素手挠挠脑袋,“玉藻姐姐,说起这煮沙团方,好像是有个故事,绿团方与红团方……太久了,我记不清了,姐姐再给我讲一次。”
被姑苏一脸期待拉着旗袍下摆祈求的玉藻,那看似无情却带情的眸子瞪了姑苏一眼,曲起白玉雕琢的手指轻轻在她光洁额头上敲了一记,她立刻顺势的呼疼,澄清的眸子里仿若进了透明的湖,看了就不由人不心疼。
“瞧你这破记性,那故事都不知讲了多少遍,你这吃货就光记住那绿红团子,什么出息,我是短了你穿,还是少你吃了?”玉藻恨铁不成钢的再瞪了一记卖乖的姑苏,“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看你那点破记性,欠修理了这是。”
姑苏立刻眉开眼笑,眼中那点泪花早就消失无影,看得玉藻不由发笑,这机灵的小滑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玉藻无奈的叹了口气,略带沙哑的嗓音像极了旧时那个灯红酒绿的夜上海,有故事的人正缓缓的道起故事来。
“古时,有一官家小姐,母亲卧病在床,于是到香火鼎盛的庙宇诚心礼佛,祈求母亲早日康复。
一日,正遇寺庙传戒法会,小姐顿足观看,没料到,这么一看,就错了一段缘。
一行十数个男子穿上僧袍,脑袋光亮,整齐跪成一行,默念大悲咒。
授十戒,授具足戒,传菩萨戒,颁发戒牒。
漫长光阴,小姐注意一名叫玄和的新僧人,眸子一路跟着他转。
小姐忐忑不安,归家后那陌生英俊的僧人像是在她心里生了根,怎的也抹杀不了,那张俊脸时常在她脑海浮现徘徊,小姐心知,自己对他有情,可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姐到寺庙愈加频繁,母亲病好后三番四次到庙里还神,乐善好施,每次不是带上丰厚香油钱,就是命小厮抬上煮沙团方,寺庙里连同扫地僧人都人手一碗,个个都被小姐善心感动。
小姐每次都会亲自分发煮沙团方,每次小心留意那玄和,若是一不留神,她眸子肯定都在玄和身上半天拔不下来。
玄和第一次吃煮沙团方吃了个干净,可从第二次起,每次都在碗里留下一个咬了一半赤豆馅团方,次次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小姐隐约知道了玄和心意,可她已情根深种,就如那被温水煮熟的青蛙,已是无法自拔,那些煮青蛙锅下的柴,她已经分不清是她下的,还是他下的。”
姑苏双手抬着下巴,一脸疑惑,“怎么会如此,难道有情人就不能终成眷属?那和尚真可恨,真该打。玉藻姐姐,可那和尚怎么得知小姐心意?又是如何拒接?”
夏以也竖起耳朵等着故事的下文,这听故事,他也一大喜好,更别说是与食物相关的故事。
玉藻瞪了一眼姑苏,这听故事最忌讳莫过于打断,不仅对说故事人不尊敬,而还会影响说故事人的思路表达,以至于下面的故事不完整或者缺漏。
姑苏像是已发觉事态严重,瞪着双无辜眸子,两手紧捂嘴巴,一示自己的决心。
玉藻才收回眼神,缓缓道出下文,为众人解惑,“小姐名为红湘。
红湘,红湘,红馅。
小姐分与给其他僧人皆是绿豆馅团方,唯独在玄和碗里添了一枚赤豆团方,赤豆表相思,如此三番四次,原就不是蠢人的玄和又怎会不知,只碍于两者身份有殊,不能明讲。
得知了心上人心意,小姐自始之后,再也没去那寺庙,没见那人。
可天爱作弄人,小姐父亲原是高官,在一次皇子夺嫡中站错队,从此高门衰败,远离朝堂,一蹶不振。
小姐父亲为了重振家声,不得不将唯一嫡女嫁与高门做妾,乃是万般无奈,可为了年幼的老来庶子,只好出此下策。
小姐一身倔强,自是不肯,心上人与她犹如襄王神女,此生不能厮守,家人为利威逼她当那高门子弟贱妾,断送一生,万念俱灰,数次寻死皆被善人解救。
死意打消,可任这茫茫天地间竟没有她这弱女子的容身之处,她只好效仿心上人。
离了红尘,寻了间离他最近的尼姑庵剃度出家,隔墙伴他,共度佛法,一生常伴青灯,与佛结缘,祈求下世姻缘红线相牵。
玄和如何,家人如何,她已不得知。
不知,不知,不知,或是她今生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