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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寒山远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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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镰结结实实地扎紧肉里,几乎整个刃部都没了进去,晴雪紧紧抓住西风长柄,猛地脚下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沉了下去。
辟邪的身躯轰然倒下,地板似乎都震了一震,晴雪脚下一滑,靠着扎进肉里的镰刀才没有摔倒,而辟邪倒下后,却是再也没动弹。
然而晴雪能感受到脚下庞然大物虚弱的呼吸,它的筋骨还在轻微地一起一伏。
晴雪愣了一愣,突然感到全身脱力,双腿又开始抖了起来,她赶忙从辟邪背上跳下来,扶着它毛茸茸的身体绕道它跟前,准确的说,鼻子跟前。
呼气确实很微弱,然后辟邪的双眼还是勉强睁着,晴雪跪坐在地上,再次举起双手。
“……你撑住,我能救你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败了。”辟邪虚弱地说道。
“我能救你。”晴雪还是坚持,手掌中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你不如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取走我的骨头吧。”辟邪的声音非常平淡,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哎?”晴雪愣了一愣。
“傻姑娘……我说了,我自愿把骨头给你,你快取走吧,别浪费力气救我了。”
“可……可是……我以为你不愿意……”
“事到如今我愿意不愿意还有什么区别,你既然擅长治愈之术,就算我不愿意也能在吊着我半条命的情况下取走骨头,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取走骨头让我干脆死亡。”辟邪的眼珠动了动,虽是一只兽的眼睛,晴雪却在其中读出了深不见底的浓郁情绪,这是一双记载了千年时光的眼睛。
“……这么说……你只是……”
它坚持与晴雪一战,纯粹只是为了求死,发觉这一点的晴雪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在这监牢中蹉跎了几十年时光,各种逃跑的方法都用过,最终只得向命运低头。之前不是没想过自尽,但总舍不下千年修行毁在自己手上,直到你的到来,我想我终于有理由干脆赴死。”
“你……不要放弃啊,希望总会有的,总有一天你会重获自由的。”晴雪揪着一颗心在试图劝慰别人。
“孩子……这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你走到如今无论经历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出于自己的意愿,可你知道我被囚禁于此几十年是多么难熬吗?他们会想方设法世世代代将我求于此地,而我靠自己是永无出头之日的,这种生不如死的感受,多亏了人类让我感受头一遭。即使力量再强……也抵不过人类的诡计多端,一朝失足铸成千古恨啊。”
“可……只要你耐心等待,总有机会的呀。”
“你莫要小看了我,只要我还被囚禁之日,天罚就会不断降于这个部族身上,终有一天他们会被天道所灭,你要我等到那日?”
“……”
“如今我虽身死,我的灵魂却得以自由,我会循着记忆回到我热爱的土地和天空中,回到曾经流连过的山野和河川,直到散去那一日……我也知足。”
“……”晴雪掌中的光芒渐渐淡了下去,倒是辟邪的腹部开始绽放出淡蓝之光,晴雪明白他要做什么,她不能阻止,只能尽量减轻辟邪自折其骨的痛楚。在一片温柔的蓝色光辉总能,一截雪白的骨头从辟邪腹中缓缓升起,落到晴雪手上。
骨头冰凉的触觉让晴雪有种不现实的恍惚感,辟邪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它轻轻说道:“希望你最后……也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接着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好像没动静了?”正在紧张兮兮地加固封印的其中一个祭司说道。
“似乎是的……”第二个祭司犹豫着说,微微眯起眼。
能够感应到的能量波动完全平静下来了,就像一潭死水般沉寂,第三个祭司突然出声:“糟了!不会是辟邪……”
“……不能吧,当年我们的五个前任和族长本人前去捕捉辟邪,最后只剩族长一人回来,付出这种代价镇压的神兽居然被那姑娘独自收拾了?”第四个祭司边说着边倒抽一口凉气。
第五个没有说话,所有人在认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陷入一种不寒而栗的沉默,他们昨天接待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
“是不是应该进去查看一下?”第一个祭司试探着问。
“我们最好做好准备。”第二个祭司用十分严峻的口气说道,“也许辟邪已死,最严重的是,若那女子不打算履行承诺而预备强行离开的话……”
“那我们五人也必须全力阻击。”第三个祭司的声音十分坚定。
“不管怎么说,现在封印加固的差不多了,我们最好进去查看情况。”第一个祭司摸着下巴望着高达的石门说道。
“这活儿,让给最年长的老朽来干,你们没意见吧!”接近百岁高龄的那位祭司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道,“想必那女子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我一个老头子下狠手,对吧?你们就别争啦,此事事关全族,拖延不得,我这就动身。”
另外四人沉默着看着老人拄着法杖迈开步子掉头走开,那老人走了几步,目送他的祭司其中一人才开口,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心啊……”
“死不了,放心!”老人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离开。
除了这个看似宏伟的正门,通往密室的还有另一个隐晦的通道,只有这里的祭司和族长知道,那是一条狭长阴暗又潮湿的楼梯,从另一个方向通入密室,因为入口极小,一个成年男性要弯腰才能钻出来,所以也不用担心辟邪会从这里逃出。应该说,石门是给辟邪的入口,偏门是给人类走的。
年老的祭司小心翼翼地扶着墙绕了颇长的一段楼梯,来到了镜头的暗门前,打开了门栓。
事实上等在门外的祭司们更加焦心,他们看不透门后的情况,又及其担心门后发生的事,四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门口急的团团转,这会儿也顾不上祭司的威严和淡定了。等到最年老的那位慢慢爬完了楼梯,四个人已经从心急如焚变为麻木不仁了,一个个拄着法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活像他们平日里放在棋盘上拼杀的棋子。
一声钝响打破了冗长的死寂,四个人如梦方醒,顿时排成一字面对突然打开的石门,心中扑通扑通狂跳,法杖紧握在手心随时准备战斗。
缓缓打开大门的过程简直是个折磨,几个祭司瞪圆了眼睛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脑中止不住地模拟着出现在门后的惨烈情形。
大门完全洞开后,站在那里的,就是一个少女和一位老者,老者面容凝重,少女身上伤痕累累,手中持着比人高的巨镰,染血的脸上十分淡然。
“这……?”几个祭司伸着头想要看清两人身后的情形,却只听老者用刚好的声调清晰地说道:“几位,准备取心。”
他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泪的女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眼角布满皱纹,忧心忡忡,眼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母亲……”他开口叫道,那妇人捂着嘴呜咽起来,身边有下人扶他起来,他不由得揪紧胸口衣料,手掌下完全陌生的怦然心跳如同雷鸣般在耳中响起,如此清晰。
“孩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父亲在一边为他掖了掖被子,满脸关怀,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摸了摸母亲被眼泪打湿的面庞,心疼道:“母亲,别哭了,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哭着我也难过啊。”
“他……他真的……我们的孩子终于……终于……”妇人一边哭一边猛地抱住他,他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母亲后背,望向父亲,父亲只是冲着他淡淡一笑,却已让他心中充满暖意,十分令人眷恋的,炽热鲜明的情感。
“父亲母亲……我这颗心……到底是谁给的?”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大眼睛轮番望向双亲,母亲只是擦眼泪,父亲尴尬地咳了咳,说:“这你就不必深究了,我想她已经离开了,你只要知道,从此以后你和正常人无异,甚至优秀得多就好了。”
“不行……您不告诉我……我心里难受,毕竟……毕竟这个人……”他微微低下头,仔细停了停胸膛中有力的心跳声,“这个人是我的恩人吧?无论如何我要当面谢谢她才行,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望着他乞求的眼神,族长脸上为难的表情阴晴不定许久,才说:“她应该刚刚离开,我让人带你去追,追不追的上我不能保证。”
“我知道,谢谢父亲大人!”他高兴地笑出一口白牙,头顶被母亲温柔地摸了一把。
穿好厚厚的衣冠后,由父亲派来的三个手下带着,他果断出村寻找那位恩人。他们三人骑得都是长毛矮脚马,脚力不是很快,他心里急得很,坐在骑士身后也不停的催促,最后他们四人终于在茫茫雪原中,发现那一个形单影只的单薄身影,她在整个白雪覆盖的冰原上简直变成了一个黑点,微小却十分显眼。
他们快马加鞭追了上去,成功拦截了那个戴着风帽的纤细身影,当他从马上被人扶着下来,抬头看清那人风帽下的面容时,不由得有些愕然。
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大姐姐。他这么想着,怯怯地开口问:“请问……你就是那个……把……把心换给我的……人吗?”
“是的。”那女子眨了眨眼,嘴角有淡淡的笑容,“您是族长的公子吧,我见过您。”
“嗯……我那个……我是特意来道谢的……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算有诚意,但总之……非常感谢你。”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耳边听得衣料轻擦的声响,女子蹲了下来,望着他的面容虽挂着微笑,眼里却一片寂寥。
“你是个好孩子,今后的路还很长,也许会十分艰苦,要加油啊。”她语重心长的温柔话语飘进他的耳朵里,他在心里纠结几番,还是开口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风晴雪。”
“风晴雪……我以后会让人把你的名字刻在最显眼的碑上拱人瞻仰,大家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不必了,纪念一个无心之人是没有意义的,您不如把时间精力和钱财花在更实在的事情上。”
一番话说的他哑口无言,风晴雪重新站了起来,整了整兜帽,抬头望了望天,呼啸的烈风送来一声鹰的长啸,风晴雪似是自言自语:“该走了,只差最后一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抬步走开了。
“你……”身边手下还想拦下那女子,被他喝止了,他也说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何种心情,这颗心脏在他胸腔里笨拙地跳动,无法替他辨明他此刻的复杂心境,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目送风晴雪单薄的背影渐渐被北风吞噬,失去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