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青城碧雨

6、第 6 章

　　雪整整下了一个月，洋洋洒洒的将整个世界变为素白一色。庄子后院的梅花趁着大雪开的极为妖异，冷香凛冽。荀夫子教我搜罗了些开的正好的梅花，配以醪糟汁，甘蔗水放入雪中冰冻半日，取出后围着火炉饮酒更别是宁一凡风味。我常常在庄子门前徘徊，望着远处白皑皑的一片发呆。
　　时间过得飞快，已经快两年多了，我跟着夫子学药理针灸，医术越发精湛。夫子常常带我到附近偏远的村落行医，那些都是在乱世的战后的荼蘼后，逃进深山的平民，虽然没有了穷兵流蔻以及乱世之争，可也因此失去了好的医疗条件和丰厚的生活条件。他们在深山中靠山吃山，病了也就只能听天由命，完全回归到人类最原始的需求——活着。
　　我们常常带着小黄在这样的村子里免费行医，村子里的人民风淳朴常常管我叫白华佗，我们从不收取费用，他们便将新采摘的野果，刚成熟的麦子，还未完全成熟的丝瓜苹果就硬塞给我们，盛情难却。我的性格变得愈发温和，当初的恨意也消失殆尽，乱世之争谁又能幸免，若是有谁能将这四分五裂的国家统一起来，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的纷争苦难。我常常听路过庄子的旅人说，幸好我们生在前秦，你不知道其他国家都乱成什么样了！一直战火不断。符坚是位明主，他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平安，保护我们免受战火的荼蘼，只希望他能早早的将这天下大一统，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战乱了。
　　小黄和我愈发亲厚，他常常爱趴在我脚边甩着大脑袋看着我跟着荀夫子学习配药。过去慕容冲在的时候，他常常就携着我跟他进厨房，日头一久我也能照猫画虎的弄些小菜。荀夫子身体似乎大不如前，我就爱做些小菜讨好他。
　　三个月后，战火已经烧到了西巫山，越来越多的流民躲进深山里。他们衣着褴衫，面容戚悲，携着小孩老人就跪倒庄子外求我们给口水喝，我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一位白发苍苍老者说，“姑娘叨扰您了，我们来自吐谷浑国，在西巫山的另一边，土浑国这几年不仅徭役繁重，又常年抽丁征战，日子过的一日不如一日，我们听说秦国富庶有无战事，就大伙商量来这里逃命来了。”
　　时值仲夏，天气燥热难耐，这群人各个嘴唇干裂，满面风尘。
　　荀夫子边给他们到凉茶边叹了口气回道：“这乱世中能有个安身之所实非易事，你们千里迢迢而来是准备往哪里去？”
　　老者继续道“传闻符坚是仁主，又有贤相王猛辅佐，采取抑制豪强，整饬军政,强化王权的政策使秦国已经很是富足了。又能得人者赏，非其人者罪之，我听人说如今秦朝有“内外之官，率皆称职”。而且苻坚对于被征服的民族和地区的人能采用怀柔政策，还收用了不少他族或投降的人为文官武将。前燕将领慕容垂避害来投,就拜为冠军将军,还封宾都侯，更不说羌族姚苌归顺,也任为龙骧将军。本来过去关中为前秦的根本所在，只因多年混战,早已生产废弛很久,他也能劝课农桑、赈恤穷困，行区种法，兴修水利，使得关陇地区经济发展，国力充实如今，威慑八方，我看南部东晋也将如探囊取物般的被符坚纳入袋中吧。”
　　老者喝了口凉茶，虽然形容枯槁可眼中精光毕现，他抬头看了看我，十分谦和道，“今日如非遇姑娘和夫子赐水之恩，也难再撑得到长安。”说话间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便扑向老人欢快的叫，“爷爷，你看，姐姐给我的桂花酥！”
　　小男孩的眼睛像极了老人，他眉眼都是欢喜，“爷爷，给您，您都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老人脸上的满是宠溺，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嘴角微微上扬，笑意盈满的眼中，“乖，提儿，”他伸手抱住小男孩，“你看，除了爷爷，别人不也都是饿着的吗？你想要是给了爷爷，那他们呢？”老人抬起手指了指在一旁喝着凉茶的同伴。
　　“可……，爷爷，那我该怎么办？”小男孩迷惑了，黑眼珠咕噜咕噜直转好似想找出个办法来，可他手中只有一盘我早上刚做好的桂花酥，统共不过六块。
　　老人慈祥的一笑，“你看那位妹妹，是不是很难受？她也是饿了。你再看那位奶奶，之前不是她给你了半块馍的吗？还有，那个生病的叔叔，他也是最需要食物的。提儿，你看该如何是好？”
　　小男孩黝黑的眼睛看向老人，点了点头，“爷爷，提儿知道怎么做了，我这就给他们拿去。”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将桂花酥分给了他认为需要的人。
　　荀夫子一脸赞赏，“您真是教子有方啊，有您的教导，那孩子将来也必成大器。”
　　老人又喝了口茶，叹气道，“夫子谬赞了。”
　　我替这些土浑国的来人一一诊完脉，又按照夫子的药方调了些解暑的药放在茶碗里。领着还有些气力的女人收拾了庄上所有的空房间，将所有食物都取出来，几个厨艺不错的女人和我一道做了些热饭热菜给所有人接风洗尘。
　　收拾整顿一番之后，大伙也都神清气爽起来。我搬出藤席摆在院子中央，摆了几坛香樟草。香樟草有股奇特的幽香能驱蚊，且有助于睡眠。
　　一群人就此席地而坐开始聊起天来，夫子和之前那老人甚是投缘两人就就在院子的长亭中喝茶聊天。
　　小黄就趴在我脚下，呼呼的打着呼噜，看着这一切我有种安宁感。一位中年汉子对我说，“自从吐谷浑王降符坚后，时常想着反秦，每隔一年就抽一次壮丁。我的三个儿子全都死在了战场，白姑娘，你也知这人心都是肉长的，碰上这样的事哪个父母不伤心欲绝。如今我只想把黑伢儿养大成人，才好见列祖列宗。”说完眼中满是凄悲，黑伢儿趴在父亲腿上香甜的睡着了，浑然不知有将来要面临的种种。
　　吐谷浑的流民住了三日便往东走了，他们说再往就能到长安，他们才好安家置业。
　　临行前，老人携着小孩来向我道别，小男孩比起三日前精神了不少，他脸色憋得绯红站在老人面前黝黑的双眼直直的看着我，眼中却满是羞怯。老人道,“医者理应悬壶济世，才大者志应大，我们吐谷浑人常说雄鹰当翱翔在高空，骏马当驰骋草原，姑娘医术精湛，却躲在这山中实在浪费，更何况这乱世中能医者鲜少，姑娘何不出山看看？”
　　”这……”我犹豫片刻，荀夫子身体日渐虚弱，此时我怎能走得开。我接不上话，愣愣的站在门口。
　　老人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行了个吐谷浑的礼就牵着小男孩的手走进了队伍中。
　　小男孩才走进队伍中就又跑了出来，冲向我，”白苏苏，这个给你！”
　　我当场石化。
　　小男孩边跑边从腰间迅速取下块青玉放在我手心，他还不到我肩头，仰着头直直地看着我坚定的道“白苏苏，等我长大了就娶你，你可别嫁人哦。”说完迅速的跑回队伍像我遥遥招手再见。
　　荀夫子叹了口气，“苏苏，老夫我本就是苍苍老矣，生老病死本就是跟万物枯荣一样，强求不得，你小丫头，就这么看不起老夫。老夫自己也是名医，自己照顾得了自己。当今朝堂风云变幻莫测，老夫教你医术也是想借你之手多救些人罢了。”
　　我眼眶发热，“荀夫子，我不在了，那谁来照顾您？”
　　“老夫身子骨还算硬朗用不着照顾，一人之危比起天下之危，孰轻孰重老夫心中自有分寸。不过，苏苏，要是在外面累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老夫膝下无子，就把你和冲儿当做亲生的待了。”
　　“夫子，我们一起去找慕容冲？”
　　“你这孩子，”荀夫子摸了摸我的头，“老夫一把骨头了禁不住那样的折腾，安安稳稳在这呆着就很好了。再说，这附近几个村落的人还要治病，我也挪不开身的。你只要记住我的教诲，找到冲儿，好好的帮他就行。冲儿是把利刃，总喜欢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若他能一统天下，你就该去做他的刀鞘，只有这样乱世才能真正安稳。”
　　我只顾流泪，又是一次离别，很多话哽在喉中就是说不出。
　　终于，我摸了把泪，笑着对夫子说，“夫子，有件事我必须得为您做。”
　　夫子愕然，白胡子只翘，“小丫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嫣然一笑，“好夫子，您不能只会做烧饼的……，”
　　我这几天天天逼着胡子下厨，荀夫子虽然医术高超可这烧火做饭的活他却怎么也学不来。我气愤了，十分郁闷，你那烧饼怎么会做的？
　　夫子眉毛眼睛里都是忧郁，内子教的，就只教了这个。
　　我离开庄子时是深秋，山上的枫叶全被染红，火红火红的好似天边的晚霞。后山的野菊花开了，金灿灿的，丛丛簇簇铺满山边小道上，清雅淡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