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青城碧雨

4、第 4 章

　　“荀夫子和小黄一样，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主。”我抱怨，顺手夹了块桂花糕，这才想起之前的话“慕容冲，清河是谁？”
　　慕容冲正将做好的红烧肘子往青石桌上放，“你以后会知道的，不是馋了吗，过来吧。”
　　我饱餐一顿之后，顿时将所有糟心事一抛而空，睡了个好觉。慕容冲总是会在天亮之前就跑到我床上和衣而睡，头几天还把我吓得不轻，时间一久也就不当回事了。
　　天气越来越冷，已经是隆冬，慕容冲没再出过远门，仅仅隔三差五的说去镇上一趟，每每回来时都是眉头深锁，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宿。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感觉空荡荡的，点着青灯就迷迷糊糊的靠在床栏就睡着了，可每天清晨醒来时慕容冲还是如最初一样，和衣躺在我身边。

　　庄上除了那次慕容垂拜访，就再没其来过其他人。偶尔，会有旅人歇脚，我总爱奉上茶水，问他们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他们总会给我带来些故事。他们说多亏了当今国主符坚，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们才有片刻安逸啊，也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
　　那几日空气干冷干冷的，只有冷风呼呼的扫过，都快过了隆冬了，却没有正经下过几场雪。而在慕容冲出门那天，雪花终于飘了下来，碎末一般扬扬洒洒。整座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一派银装素裹。
　　一个年轻的少年就倒在后山山脚下，我逼着小黄将他拖进了庄子。荀夫子给他做了桂枝汤，给他驱寒。
　　到下午的时候雪总算停住，少年醒转，他环顾四周好久，这才说话，“这是哪儿？”
　　“荀夫子的庄子，也是我的家。你怎么会晕倒在山脚下？”我把荀夫子刚刚煮好的桂枝汤递给他，“你再喝点，多出点汗就没事了。”
　　少年乌黑的眼眸中满是戒备，“我不喝，你拿走！”
　　“那爱喝不喝！反正生病的是你！”我生气的将药碗往桌上重重的一搁，就甩袖夺门而出。我看看天，乌蒙蒙的一片。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只得又转头回屋。少年此时已经坐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怎么就不能回来了，你是我救得，命是我的，我当然的让你更生龙活虎的活着。”
　　他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我不喝。”
　　“不喝也得喝！”我将之前找荀夫子要来对付小黄的软骨散全撒向他，只见他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我这才勉强将乌黑的药汁给他灌了进去。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少年有黝黑眸子全是愤怒，似要喷出火来。
　　被我淡然的忽视了。
　　荀夫子正将慕容冲带回来的药材分类，见我出来，就问“那小子不愿意吃？”
　　“你都听见了，还问。”我没好气的瞪着他。
　　小老头嘿嘿一笑，“苏苏，这就是你不对了，来着是客，更何况是个病人，就由着他得了。”
　　他用熏过牛黄的药包将分好类的药装好，正色道：“你可知老夫为何收留此人，他的着装和眉眼应该曾是冲儿家族的旧部。”
　　荀夫子对于慕容冲的事从来都是缄口不言，每每我想从他那套些什么出来的时候，小老头总是含糊其辞。如今这样的话，我不曾料到。
　　“都半年了，”荀夫子叹了口气，此刻显得格外沧桑“冲儿该早告诉你了，他是前燕国的最小的皇子，如今不过是个亡国之徒。”
　　“亡国？！”
　　“从符坚灭燕足足八年了，冲儿放不下这份仇恨。苏苏，老夫早已是垂暮之人，一个摆弄药草半生的药师而已，冲儿身上的老夫医的，可是这心上的伤，哎！老夫也束手无策。”这些话句句如针扎般刺向我。
　　荀夫子收好所有的药，继续道“苏苏，他自从遇到你之后，已经变了很多。老夫以为你的话，或许能救救他。”我突然间发现荀夫子有些老了，比起初见训斥我那吃人的模样，今日的他似乎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苍老。
　　“夫子，”我惶恐的道“这是怎么了？”
　　荀夫子向我招了招手，“苏苏，过来。”
　　我连顶嘴的话都说不出来，乖乖的走了过去，荀夫子慈祥的看着我，拿着手就往我脑袋上狠狠得敲了下，“小丫头，你这半年跟着老夫药经也学了个皮毛。这是告诫你往后要是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冲儿才是。”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的，夫子。’
　　慕容冲正是这时过来的，他眉头微皱，进门就唤，“荀卿，苏苏。”
　　我欢快的冲向他“慕容冲，你可回来啦。”冲到他面前，我只得急急的停住，他眉头一松，伸手就揽我入怀。“我回来了。”
　　荀夫子过来对慕容冲说，“冲儿，你来看看，很像韩家人。”
　　慕容冲苍白的脸在这一瞬转为潮红，他搂着我的手一松，“确定是韩家人？”
　　荀夫子脸色郑重：“应该错不了，老夫在他左臂上找到了燕国贵族才有的标志——龙图腾”
　　慕容冲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紫色眼眸中有奇异的光彩
　　“快带我去看看。”
　　那少年正躺在床上，他中了我的软骨散，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只有那幽深的黑眸还闪着精光，他的眼珠随着我的动作而动，显然少年恨上我了。
　　我有些惧怕的躲在慕容冲身后，慕容冲伸手捏了捏我的手暗示我放心，对少年道“我知你是韩家人，八年前举家抗秦几乎全灭，一直有传闻韩家还留有小儿子，如今算来也將好你这个年纪。”
　　少年没法说话，只是眼中满是鄙夷的望着我们，深黑的眼中全是不屑。
　　荀夫子将解药给我，苏苏，你去给他服上。
　　少年能说上话了，他做起来伸了伸胳膊，道“慕容冲，别以为我会感谢你，若不是你们，我全家也不至于几乎灭门！”
　　“你是韩延。”慕容冲不正面回答。
　　少年显然愣了一下，慕容冲复而又道“你母亲在我府中一切安好，她一直记挂着你。”
　　韩延此刻猛的跳起来抓住慕容冲的领口，怒道：“你把我母亲怎么了？！”
　　慕容冲本就身子单薄，被他这么猛地一撞竟然纹丝不动，“那你来这里又是有何目的？我知你是皇兄的人，也必不会是来效忠于我的，再说你们何曾看得起过我？！”
　　韩延并没松手啊，只是眼中满是绝望“那你就杀了我啊！但求能放过我母亲，她只是妇孺之辈，庙堂之事与她无关。”
　　慕容冲扯开他的手，整了整衣领，“我只想知道你来此，为何？”
　　“我奉主上命去了西巫山找你。不想半月前就大雪封山，才到了这。”韩延答，脸上神色黯然，“主上也是担心你的安慰，寝食难安，这才有了此举。”
　　“哼。”慕容冲冷哼一声，“他过他的荣华富贵，怎会还记得我？！”
　　“韩延，你再敢有半点假话，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慕容冲阴蛰的来了口，寒意自他手底传了过来，我似乎又见到了那晚的他，心中无比恐惧起来。
　　韩延毫无畏惧的抬头对上慕容冲的眼睛，“你不念及旧情，不代表你皇兄也无情冷血！主上在符坚的王朝上苟且偷生，曲弓卑膝为的岂止他私人恩怨？若不是还有大燕数百万的前朝遗民还等着光复大燕，主上哪用受这样屈辱？！我大燕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会服从自己仇人！主上交待过，若找到你，将此信给你。”
　　说罢，他掏出一封羊皮卷递与慕容冲。慕容冲神色不辨的接过来，拆开，之见羊皮上只写了一句话“弟冲速回平阳，守职以待复国。兄喡。”
　　慕容冲沉思了片刻，才对韩延说“你母亲就在平阳县，你随我一道回平阳罢。”
　　韩延身子一颤，他猛地抬头看了眼慕容冲，只点了点头眼中竟起了些氤氲的雾气。
　　我看着韩延心中有柔软的东西被触碰到，他看着和我年纪相仿，也同是这乱世中飘飘浮萍，无根无挂。
　　“荀卿，这几年来多谢你的照顾了。”慕容冲忽地转过头来，眼中已经换上了说不出的颜色，“恐怕，以后就再难见面了。”
　　“冲儿啊，”荀夫子道，“老夫早就知会有今日，你胸怀大志，将来必非等闲之辈，只这路难走的很。老夫也是半边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见过乱世的人情冷暖，外面腥风血雨，天换了一又一道，只苦了全天下的百姓，冲儿，记着。为善主，则成王；为恶主，必成寇。”
　　慕容冲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必将谨记在心。”
　　他复尔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似有千言万语却凝滞而聚于眼中，紫色的眸子中全是不舍和歉意。
　　这晚，漫天飞雪，天冷的似要将全世间都冻住，还以一阵一阵的往人心里灌。我哆哆嗦嗦的走过后院，看着那些腊梅在风雪中开的竟是十分冷清艳丽，心中顿时戚戚然。那深红浅红在暗黄的火把下孤独的开在枝头，没有绿叶，没有蜂蝶萦绕，淡淡就这样一束束的薄花开在漫天白雪中。
　　我推开房门，慕容冲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我立在门口满心哀伤。他站起来牵起我的手，看了我好一阵，蓦然道“苏苏，我……”他停住了，声音有些哽咽，猛地就抱住了我。这怀抱和每天早晨和衣而抱的感觉一样温暖，只是更紧，生生要压断我的筋骨般。他垂下头搁在抵住我的额头，如紫色水晶般的眸子满是歉意，黑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衣领落入我的衣领中。
　　他就这样看着我，歉意深深身几许？只是那样的软意那样的温柔的看着，“苏苏，听听我的故事吧。”
　　“好啊，你都说过要讲了，可那会子，慕……有客人来就生生被打断，我还没听到过呢。”我望进他的眼睛。
　　他本就单薄，皮肤雪白称得他双眸灿若星辰，眼中的碧紫在这样的火光中更是浓郁，如紫色水晶般清澈动人。
　　他拉我坐在矮榻上，搂着我道“苏苏，我原是大燕国第九皇子，也是最小的皇子，父皇因此才给我取名冲，并封大司马爵位。九岁那年拜我为中山王。”
　　“你父王必定很疼你。”我接话道。
　　“父王虽算不上明主，也及疼爱孩子。八年前，符坚过潼关率军攻城，此时燕国正内乱不堪，当得知此消息时竟是无一人能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