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盈盈一水间2 ...
-
普楚尔只得立住了,听着康熙吩咐。
康熙的神态恢复了往常的威严,命道:“你在前面带路,朕亲自到慈宁花园同太皇太后说话。”
普楚尔无法,只得福了一下身子,口里应着“嗻”。
普楚尔在前面二步远处引着,康熙及护卫、随从跟在后面,出了慈宁门,往南行不远,即到了慈宁花园。进到花园里,只见满眼绿草茵茵,桃李争艳;嫩生生一片新绿,粉莹莹片片飞花。阳光和暖,百禽争鸣;池水清幽,金鱼闲游。好一派春光无限!
普楚尔被青草和百花散发的沁人心脾的清香深深陶醉了。
清宫规制,宫女是不得擅自到宫内的花园中游赏的。故而自入宫以来,只有冬日里那次奉苏麻喇姑之命到慈宁花园采过一次红梅,来去匆匆并不曾有时机到这里赏玩。平日里偶尔看见花园墙内的一偶姹紫嫣红,想仔细观看却又不敢。没成想今日竟能如愿以偿,亲自到了这园子里来。只碍着皇上在一旁,不得尽兴地逛上一次。渐渐地,花香就被越来越浓郁的藏香的气息遮住了。只因慈宁花园距离慈宁宫大佛堂仅一墙之隔,佛堂内终日不断的香火,令园里的一草一木皆染上了梵意,如同佛国一般。
远远儿地透过绿柳繁花,看见太皇太后、苏麻喇姑由几个太监侍奉着在临溪亭内歇息、说话。普楚尔侧身一让,站到了康熙背后。康熙撩起袍襟,沿着五色石子铺就的镶嵌着“福禄寿”图案的□□,向亭子走去。普楚尔看着众人从眼前走过,想转身回去,又因康熙未命跪安,心下迟疑着。忽然只见康熙站住脚步,回身看着她,墨黑的眸子如同一颗透亮的宝石一般,亮晶晶地映出心底里浓浓的依恋。普楚尔不由为之一震,虽皆是未发一言,但却觉得心里贴近了些。心想,这威仪四方、庄严神圣的万乘至尊的帝王,竟也有这样平凡的七情六欲!和不便表露,又难割难舍的心结。想来身为帝王,也必有许多自己未曾想过的难处。不禁多了几许体贴,少了一分抵触,于是微微点了下头,转瞬却又涨红了脸。
康熙见她面红耳赤地模样,脸上含着笑转身继续向前边去了。普楚尔和众人一道,尾随跟在后面。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刘猴子眼尖,远远儿地看见了皇上,尖声尖气地高声回禀道:“皇上给太皇太后请安——”
康熙走进亭内,见过礼。居高一望,顿觉春风拂面,满眼绿意。但因心里的那一件难言之事,却怎般也轻松不起来。
太皇太后见康熙神情委顿,不似平日里的神气,边招手示意屏退了侍从,只留下了苏麻喇姑。普楚尔刚要退下,又被太皇太后叫住了,说道:“普楚尔,哀家视你如同苏摩尔一样,当作自己的贴心人。除非哀家有命,否则不必随众退下。多听少说,跟着学着些办事吧。”
普楚尔低声回道:“奴婢遵命。谢太皇太后不弃之恩。”说罢,悄莫声儿地站在了苏麻喇姑身边。
太皇太后见众人皆远远儿地去了,跟前只有康熙、苏麻喇姑和普楚尔,方才问道:“皇帝有什么事要回吗?”
康熙笑笑说:“禀太皇太后,臣已着恭亲王常宁即日回京。估摸着这几日就到了。”
太皇太后先是一喜,继而思忖了一刻,正色问:“好是好,很久没见到常宁了,十分想念。皇上差他回京是为复命的吗?”
康熙回道:“这个自然。臣已下令免了福建沿海官民的赋税,焚船禁海。常宁上折子说,郑经阁僚大多有悔悟归降之意,颇有几人已私下与常宁等通信往来。此外,还有另一桩家事,也需他回京料理——”
“噢?博古尔又怎样了?”太皇太后闻听此言,心下一急,竟在康熙面前叫出了恭亲王福晋的闺名。
康熙微低了头,慢慢地回道:“恭亲王福晋那拉氏——前几天,痰厥了。”见太皇太后脸色大变,连忙站起身来,柔声宽慰道:“已入殓了,不曾禀告太皇太后和太后,只是唯恐伤心过甚,有伤慈身。”
太皇太后怔怔地,半晌才说:“这孩子太烈性了——果然是痰厥么?”话音刚落,一双凤目圆睁着,紧紧地盯着康熙的眼睛。
康熙一时不知如何回禀才好,眼前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祖母,唯恐伤了她的心。措辞谨慎地答道:“臣给恭亲王府长史的旨意是这样说的。”
“那么,哀家想问问,恭亲王府长史先前是如何禀奏皇上的?”太皇太后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语气坚决,刻不容缓地问道。
康熙见太皇太后的神态,知道已猜出了八、九分,便不再隐瞒,回答道:“常宁离京后,一名侍妾突然亡故。福晋那拉氏按例停灵一月,好生厚葬了。然后,”顿了顿方才回道:“据长史禀奏,因这侍妾死得有些不明白,那拉氏福晋畏惧常宁责问,深夜无人时自裁了。”
苏麻喇姑和普楚尔闻听,俱是一惊。
苏麻喇姑想起此前那拉氏福晋遭到太皇太后训诫后的反常之态,及自己当时的不祥预感,未成想竟然成真。早知如此,便是万般为难,也该再劝着些。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只是主子跟前不便表露。复转念又想起佛经上“一切皆由命定”一语,心里渐渐麻木了。藏在下垂的衣袖中的手指,却不住地念数着那不曾离身的青金石手串,心里暗暗向神佛祈祷那拉氏年轻的灵魂早日超生。
普楚尔曾听瑞雪儿私下念叨过,那日自己抗旨之前,那拉氏福晋曾被太皇太后狠狠地教训了一通,言辞激烈一点儿情面也不曾留。又听说,这那拉氏福晋自幼常在宫中玩耍,深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宠爱,又是惠妃的堂妹,父兄两代为国捐了命,因而十分不解。今儿又听见了她的死耗,竟如同作梦一般,因而对这宫廷更加畏惧起来。转而联想起自己的身世,如太皇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不知又该是何等悲惨的下场。一时出了一身冷汗,微风一吹,噤若寒蝉般抖得牙齿微微作响。只得深低着头,唯恐主子们瞧见。
只听见太皇太后冷冷地说:“如此,不过是个糊涂人,枉费了哀家一片心。就是神佛也不会怜悯这样的不孝之人。”
苏麻喇姑听说连忙松开手里的佛珠,低声回:“嗻。老奴糊涂了。”
普楚尔大为惊讶,不知太皇太后的是如何这般眼观六路的。又听见皇上说:“太皇太后不必气恼,都已安置妥了。臣尚未告知常宁,只等他回来再照长史的禀奏,慢慢说与他。请太皇太后放心。”
太皇太后点点头道:“如此很妥当。”
一时,众人皆是不语。只见眼前草坪上,一群越冬瘦瘦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飞来跃去,倒是快活轻松得令人羡慕。
太皇太后慢悠悠地说:“普楚尔,你是不是很想变成一只自由的小鸟啊?心里指定怨恨哀家狠毒吧?”
普楚尔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低头回道:“奴婢未曾这样想过。只是那日初进宫时,听见恭亲王福晋说笑声音清脆,今儿听说了她香魂已去,奴婢想着太皇太后终日虔心礼佛,而神佛最有灵,八成已令她转世做了一只善鸣的小鸟,落在这花园内,啼叫不止为太皇太后解忧,报答天恩也未可知。因而看得呆了。请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心里很是宽慰,鼻翼两侧严厉的两道深深地皱纹慢慢舒展了,一双圆睁的立目也缓缓垂下了眼帘。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果然真是这样想,就算没有辜负天意和哀家的看重。不过,你们即便是羡慕小鸟的自由,哀家也是不会怪罪的,”说着,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木然地望着远方,出神地接着说:“哀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康熙听了,也是怔怔地低着头,悄然跪倒在地,说道:“皇玛玛……您的心,苍天可鉴。臣明白,大清的列祖列宗也是明白的。”苏麻喇姑听到这里,眼圈一红,泪水充盈了双目。因怕太皇太后伤心,硬着心肠忍着不流落下来。
普楚尔进宫已有些时日,但是第一次见到康熙在太皇太后面前跪奏,十分惊奇。转而心里想:太皇太后这样一位刚强如铁的女人,不知是经历了多少非常之事方才磨练、造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