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风来难隐谷中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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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楚尔低头肃立在慈宁宫内，尽管未曾亲眼看见，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太皇太后锐利的眼神，上下不停地打量着自己。半月来的王府生活，相比以前，已是天上地下。尽管经裕亲王福晋反复叮咛教诲，普楚尔自认对于皇宫内的烦琐奢华，以及太皇太后的智慧决断已有了足够的了解，但一进得宫来，所见吃穿用度仍令这蒙古女子大吃一惊。而太皇太后的精明仔细，虽未经一事，但见宫内其他妃嫔、侍女，乃至皇太后的谨慎小心的态度，心下亦明白了八九分。于是更加了十二分小心，断不肯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慈宁宫内陈设庄重，寂然无声。因太后、太妃们大多以吃斋念佛打发时日，宫内尽管摆放了几大瓷瓮的佛手等香气馥郁的水果，仍遮不住浓重的藏香味。宫内的金砖地面洗得如铜镜子一般，光可鉴人。凡有座椅处，皆铺了上下两层精美的蒙古毛毯。宫殿开间很高，站在宫内，人如同立于深井之中，倍感受之于天的皇权的威严，令人不能不约束了自己的身心，恭肃起来。同时，也因这威严，越发显出人的卑微弱小，乃不得不匍匐于地，祈求天和天子的怜悯护佑。
普楚尔记得自己上次进宫来，误闯进皇帝居住的乾清宫西暖阁，竟布置得如同汉人的书斋一般。而时下所处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居住的慈宁宫暖阁，却又如同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察哈尔旗的大元王庭一般。除了那透雕的紫檀“福寿如意”格栅外，屋子里一溜三面的卍字炕，炕桌上摆放着多穆壶、奶茶碗子，并如意、唾盒等物无一不似，连同宫内的墙壁不贴团龙壁纸，取而代之的羊毛挂毯和织金锦，以及各色有关佛教教义的精美唐卡，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
唯一不同的，是这慈宁宫相比于各蒙古王公宫殿的朴素无华。蒙古王公们自古崇尚使用金器，宫殿内照例是金碧辉煌，金银嵌宝的宝物处处可见。而慈宁宫内却是清新雅致的，除太皇太后年节受礼的宝座外，只是摆放着玉如意，瓷花瓶等，仅有的几件金器也都是佛塔和佛像。这想必亦是受了中原汉人的影响。
普楚尔闭上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熟悉的、藏香的灵异之气。曾记得阿依娜额今说过，有蒙古人的地方就有藏香和奶茶。离开故乡多年之后，普楚尔竟在着泱泱中华的太皇太后的宫廷之内，找寻到了似曾相识的亲切。
我们的民族是多么奇异啊！她融合和包容了那么多截然不同的文化，和截然不同的人群，最终使他们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既不同又相似。在任何一个文化的片段里，人们都能找到自己熟悉的部分，也能从中发现从未遇到的陌生。
“你抬起头来。”太皇太后用蒙语温和地吩咐说。
普楚尔依言慢慢地抬起头来，缓缓地张大那双清丽可人的眼睛，却正遇着太皇太后坚定的眼神。太后体态微丰，身着姜黄色蒙古女袍，身后脱着两条花白的长辫，胸前挂着一串珍珠穿就的佛珠，鲜红色的珊瑚根佛头，恰如一颗热烈的心。
这两个身世迥异的蒙古女人，在大清国的皇宫内奇迹般相遇了。这相望的第一眼，是否注定了她们今世的相知呢？
“苏摩尔，你看看，她这俊俏的模样，就象草原上的月亮一样。”太后对着普楚尔的身后说道。
普楚尔下意识地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站了另一个女人。这叫苏摩尔的女人，同太后年纪相仿，却要清瘦很多。身着一身藏青的老年宫女装束，洁白的领子、袖口上，一朵花也不曾绣，脚下着一双鸦青色平底鞋，点绣着宝蓝的云头。
“是啊，格格说得很是，她美得真让人心疼啊！”苏摩尔说着，从普楚尔身边走过去。随之而来的空气，带着一阵优雅的檀香味，轻拂过普楚尔的脸颊。
普楚尔记得裕亲王福晋曾经说过：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女苏麻喇姑，虽未曾念过一日的书，竟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位老师，亦是大清帝后、文武大臣官服的设计者，聪慧得如同天神一般；笃信神佛至真至诚，终身未嫁的奇女子。普楚尔痴痴地看着，想来这深宫之中，周身素淡得如同僧尼一般的女人，一定便是苏麻喇姑无疑了。
苏麻喇姑为太皇太后奉上了一杯香茶，普楚尔看见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松松地套着颗粒圆硕、鲜艳腻滑的一串18子青金石（一种类宝石，藏传佛教中药师佛的身色）念珠，顺着手肘向衣袖滑去。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和洁白的袖口，格外耀眼醒目。
太皇太后同苏麻喇姑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是对普楚尔的容貌有了默契一致的意见。普楚尔心里忐忑不安，低垂着眼帘不语。
“美丽的姑娘，你别害怕。听裕亲王福晋说，你的名字叫普楚尔？老家在察哈尔？”苏麻喇姑柔声问道。
“正是，姑姑。”普楚尔亦用蒙语答道。
“普楚尔，多可爱的名字啊！我也有一个表姐叫这个名字呢。”苏麻喇姑笑着说。
“是吗？”普楚尔忘记了宫廷的礼仪，脱口而出问道。随后又懊悔地低下了头，用汉语说：“太皇太后，奴婢知罪了。”
太皇太后却被她逗笑了。复又用蒙语笑着打趣道：“不过，苏麻喇姑的表姐可没你这么漂亮，她呀，可当真是个园胖脸蛋子呢！”
屋里的三个女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康熙走在门外，正听见了里面太皇太后等人爽朗的笑声。慈宁宫执事太监正是刘猴子，眼尖早已看见了皇帝，精瘦的小身板儿飞迎上来请安，正待进去回禀，却别康熙拦住。问道：“太皇太后今日因何这般畅快？”
刘猴子尖声尖气地回道：“裕亲王福晋送来的那个茶房宫女，太皇太后叫进来见了。苏麻喇姑问了她几句，她亦回答了两句。然后太皇太后就笑了。究竟太皇太后问的什么，她又如何回的话，奴才却是一句听不懂。请万岁恕罪！”
听刘猴子絮叨完，康熙却沉吟起来，不说话，也不急着进去请安。刘猴子等太监不知皇上何意，也是不敢进去回话。正愣着，忽听得里间普楚尔压低了娇嫩的嗓音，悠悠扬扬地飘出一句蒙古民歌：
“听到我的小枣红马的叫声，我知道那是我的马；
听到我爱的人的笑声，我知道那是我的人——”
康熙微微一笑，这歌神机妙算般竟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不禁情驰魏阙。故而神采飞扬地一挥手，迈步向前走去。刘猴子知意，复又飞着推开宫门，躬身请康熙进去，自己跟在后面，扯着尖嗓子回道：“皇上给太皇太后请安——”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风来难隐谷中香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