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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满庭花颜尽芬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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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七花,比你俩早些日子进这百花坞。这屋就我们三人,之前门边这床是四花的,四花便是如今的茯苓姬,她前些日子已然挂牌,便搬出燕子楼,住到前边的满庭芳去了,中间这床本就没人。”这屋子并不很宽敞,屋里三铺床,一铺靠门边,一铺靠着窗,一张陈旧的木桌靠床对面的墙放着。
我被安置在最靠门边的那铺床。
“这新进的女郎都要跟一名挂牌姑娘学规矩和举止仪容,你们俩的运气很好,跟的是芦雪姬,她可是我们院里最受宠的姑娘,许多客人都点她的牌,跟着她,你们日后所见之人也会多许些。等日后你们也挂牌,路便会比其他姑娘宽些。先喝口水,然后我就带你俩过去。”说着拿起桌上的瓷壶,给我们各倒了杯水。
“方才我在素娥那听说,芦雪姑娘今晚要出场子,我估摸着这会儿正忙,这水也喝完了,我这就带你俩过去,看看看是否能帮上些忙。”她掩上门,领着我们往右边那一片假山石中走去。
莫约半刻,便看见了一角屋檐,这里应是满庭芳的后墙,顺着墙角一直往前,方看清了这一排屋舍,与燕子楼的制式不同,这儿的屋舍独立成院,从左到右一共六个院子并排,院墙只有半人高,可以看到院里的花木。
“喏,就是这。”七花带着我走到第四座院子前停下。
院门前挂着一块木牌:芦雪姬。这儿的每个院门前似乎都有这样一块牌子。
“赵妈妈,赵妈妈。”七花朝院内喊着。
有人从窗子探出头来,又忽的消失不见,接着从门口走出来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妪,高个子,瘦得好似根修竹,但走起路来却很矫健:“别喊了,我忙着给芦雪姑娘梳妆,没得空,有什么事?”
“是这样,之前芦雪姑娘带的十五花不是给人相走了嘛,你们姑娘应酬又多,这不,院里新来了两个女郎,花娘怕你们院里人手不够,就把她们俩都安排给了你们姑娘,这不让我把人带过来给姑娘瞧瞧,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这是九花,十花,这是赵老娘,她是芦雪姑娘的管事妈妈,快给赵老娘行个礼,这日后还得靠她多照应呢。”七花为我们做了介绍。
“赵妈妈安。”我和静姝一起朝她行了个礼。
“哎呀,这可来得真是时候,我们院子本来就事多,又走了十五丫头,确是有够忙的,快快快,进来,咱也别耽搁,七花,这人呢,就交给我了,有事你就先忙你的去。”说着赵妈妈就向我们走来,开了院门。
“哎呀,七丫头,方才我远远的没看清,这近一看才发现,你瞧这俩孩子长得,一个胜一个的水灵,瞅瞅这丫头的眼睛,真是不一般,多可人的女郎,花娘得了这样一个宝贝,应该很高兴吧。”她把我和静姝打量了一番之后,看着我的眼睛时忽然说道。
“估计这会儿就在哪个地方偷着乐呢。”已经走远的七花听到赵妈妈同她说话,回头朝赵妈妈笑了笑说。
赵妈妈带我进屋子,我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我坐在一面光亮的镂着精美的祥云图样的铜镜前。
“赵妈妈,你带了谁来?”镜子那边传来一声轻柔的问话,仿若这尘世的噪杂都随风远去,天地间就只剩下她天籁般的声音。
“七花姑娘带过来的,说是花娘新得两个女郎,看我们这缺人手,就把她们安置在我们这历练历练。花娘之前可同你提过?”
“倒是提过,只是我给忘了,你说了,才回想起。”
这时我方好奇这端坐于镜子前名唤芦雪的女郎。
一袭鹅黄罗裳,裙尾拖拽至地,衣上绣着隐约的嫩绿的枝叶,迎着窗外的光亮,那银丝线勾出的燕子在那一抹绿色中穿梭,头发梳成一个堕云髻,闪烁着黑色漆器般的光芒,发髻上零星的点缀着些浅黄的小花和一根琥珀簪子,簪子上垂下来的纤细链子微微闪着银光,这微末的亮光却闪进了我的眼中,印进我的心里。
“来九丫头、十丫头,过来给姑娘正式见个礼,今日起,芦雪姑娘便是你俩的半个师父,凡事都要以姑娘为大,明白吗?”赵妈妈和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绪。
“是,明白。”我与静姝一同答道。
而后她轻轻推了我一下,估计这是让我行礼的意思。我同静姝走到镜子前屈膝跪下,我尽量伏低我的腰,并恭敬的把手平放在地上,然后把头顶在手心。
“给芦雪姑娘见礼了。”我想这样的行礼,莫约是院子里先辈和后辈一种关系的认定,有点像拜师的意味在里头。
“行了,你们起来吧。”依旧是淡淡的声音。
方才虽未曾见到芦雪的面容,却已认定这必是个美若天仙的女子。
然而当我站起,目光顺着她华丽的衣裳往上,我还是愣了神,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芦雪。
那时,她是泽京最有名的艺妓之一。由于太惊艳于她的外貌,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礼节,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
我想这世间没有什么词语足以形容她的美,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七花说的没错,芦雪姑娘真的是院里最有气质的姑娘,在当时的我眼中,她甚至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有气质的一个,连我心目中端庄大方的母亲也不能与之相较。
这次的相见时间并不长,在我们到没多久后,芦雪姑娘就出门了,在等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和静姝一起清理屋子,而赵妈妈就在边上告诉我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例如整理芦雪姑娘的梳妆台,这是头等大事。
我索要做的都很简单的,不过收拾屋子,扫清落叶,还有修剪花木。芦雪的院子是满庭芳中最大的,虽只有她一个人住,可每次她梳妆完,屋里便会如同有鸡鸭在里头扑腾过似的。我一般都尽量在她不在时清扫,我其实有些害怕芦雪,虽然她很美,声音也很好听,但我总觉得她很难亲近,尤其是她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自在。
她并不喜欢我,因为不久之后,她出去应酬时总带着十花,却从不带我。
还记得有次她忽然提前回屋,我还在清理,她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开口说道:“现下我这屋子是你打扫的?”
“是,姑娘”我手里拿着抹布,恭敬的低着头。
“你为何总是要重新摆放我所有的胭脂盒子?”
“抱歉,姑娘。”我说,“我移动它们只是想擦掉下面的灰尘。”
“可你若动了它们。”她说,“就应该把它们在放回原处,否则我会找不到我想要找的东西。明白吗?”
“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注意。”
“但愿如此,此处并不需要愚笨之人。”
芦雪第一回与我说这么多,她一向少言。她并不曾对我恶语相向,但却让我深深的惧怕了她。她一脸漠然,眼神是那样高傲,我看不出她是否生气,但让我觉得我做错了一件很大的事,自觉地要按照她说的去改。
在这陌生的地方,最初几天,我都沉浸在回忆中,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我没了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姐姐,没了自己,再低头看看现在身上的深紫色衣裙,我甚至连属于自己的衣裳都没了。
一日,当我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时,眼看要扫完,伴着一阵风吹过,又落下好些,突然间我觉得无比迷茫,呆呆地盯那迫近山头的夕阳,一直站在那,到天际不见一丝光亮。我在这百花坞最初的岁月里,已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泪水中醒来,梦里有青草花香,蝴蝶,溪水,还有父亲,母亲,和小妹,然后是父亲背着行囊远去的背影,接着就只剩我一人,独自站在战火废墟之中,脚下是座座尸山。
在燕子楼的第一夜,我在睡梦中哭喊,七花和十花都被我惊醒,在来的路途中我已不知哭喊过几回,十花早已习惯。而七花在明白缘由之后,只是静静的搂着我,抚着我的背,轻声细语地说:“没事的,不怕不怕,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明日总比今日更好……至少不会更差了。”
就这样,我在七花的怀里沉沉睡去。我想,那时候的我应该是在她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所以当时才会那样依恋她的温暖。
我好似走在一条漫漫长路上,周遭一片漆黑,只有自己一人慢慢的走着,走着,我看不到这条路的尽头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