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千千劫》花如雪

5、五 情花

　　我只是一个看客，一个入戏太深太深的看客。
　　“我怎么会那么天真？”你跪在魔宫门人尸横遍地的客栈中，自责的已近崩溃，你最痛恨的人，是你自己。
　　我也好天真啊，居然忘了那根植在他灵魂深处有如跗骨之蛆一样的诅咒，若是那两个人能够顺利成亲，那还叫做七世怨侣？
　　我还记得那个魔宫中负手独立在巨石之上的身影，落寞，忧郁，但纵使小倩不爱他，离开他的身边跟宁采臣双宿双飞，还是阴月的儿子，镜无缘的学生，魔道的圣君，至多，他的心会郁郁一生。
　　我也记得那个换上一身书生打扮，儒雅俊秀，云淡风轻的你，在人间的集市中，以最优美最旖旎的飞花问情给人占卜，纵使阴月欺骗了你，纵使你是七世怨侣的身份，你也可以忘记过去，平平静静的做一个淡泊书生过完下半辈子，在茫茫人海中湮没自己……
　　“我要——重、返、魔、道。”
　　当我在佛前听到那句话终于从他的唇间溢出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间的温度降低到了冰点，一瞬间过后血液又沸腾起来，炽烈的怒火几乎将我自己焚烧。
　　月魔！金光！这全都是你们害的！若不是你们的苦苦相逼，他身上过去六世所积聚的怨气又怎么会爆发出来。又怎么会成魔！都是你们！！
　　还有你，宁采臣！！一想到那个书生，我竟无端有一股切齿的恨意，比恨月魔和金光更甚，为什么？他是他的亲哥哥，他却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又狠狠地揣上了一脚？把所有的罪过都归在他身上？！没错，你是失去了母亲，可是你的母亲也是七夜的母亲！更和况，七夜所失去的，又何只是一位母亲？
　　你是仅仅因为失去母亲而悲愤，还是——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怨恨你这个哥哥，怨恨他突然冒出来，以七世怨侣的身份跟你心爱的女子成亲？
　　我看你是在趁机泻恨吧？
　　当他的生母在他的眼前粉身碎骨那一刻，他的眼睛里空了，泪已流尽，剩下的惟余冰冷和漫漫长恨。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温暖的气息
　　“我要——重、返、魔、道。”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字字如山，杜鹃啼血般的凄厉，就在一霎那间，天地风云变……
　　我第三次见到地藏王，是在他杀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之后，天魔冲七刹的那一晚。
　　佛祖：“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成魔的不归路，真是天运不可改，天运不可改，就让本座以大日如来净世咒来灭世重生吧。”
　　“如来佛祖，请再等一等，”
　　不要啊，我的心也在狂喊，七夜，不要再错下去了！
　　“若是让天魔与七夜合为一体，便是本座的净世咒也无能为力。”
　　“我相信，七夜，是不会灭世的。”我听见地藏王坚定的声音，他向天剑堂中瞥去了一眼，那一眼，眼中仍是悲悯和不忍，“七夜本性善良，我相信他，一定会回头的。”
　　地藏王……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忽然想流泪。
　　到了这一刻，你仍然肯相信他吗？
　　我也相信他，一直就这么的没有理由的却是笃定的相信。
　　那个天地之间最善良最深情又最寂寞的灵魂，真的会就此成魔？我不信，就是不信。
　　你从来就不是一个无情的魔，从来就不是。
　　你杀三娘，杀小倩，杀阴月，那是因为你的绝情，还是因为你的深情？
　　你已决定将整个人间变成地狱，这决心一下，是何等的决绝刚毅。
　　但是，你又怎忍心让对你最好的三娘，你最深爱的小倩，还有你最敬爱的母后她们三个也像别人一样变成魔，从此沦为嗜血疯狂的行尸走肉，与其如此，不如杀了她们。
　　七夜，这才是你——毫不犹豫的对她们出手夺命的真正原因吧？
　　只是，又有谁能了悟你的这份用心？在别人的眼里，他们只看到你的冷酷，你的残忍，你的泯灭人性。
　　历经七世轮回，我看到他们终于又回到了缘起之地，无泪之城。
　　没错，当玄心奥妙决净化了你身上的魔气，你的眼睛重又变的清明澄澈，看到你眼角那滴晶莹的泪珠，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你回来了，那个我认识的七夜又回来了。或许，你从来不曾真正的离去过。
　　一个没有心的魔，他又怎会有眼泪？
　　“你没有成魔，你还有着人的心，人的感情，你还是我心里的七夜哥哥。”
　　我看到尘封已久的天剑堂里，你在向她还有其他的人忏悔，你知道自己就快要不行了，是不是连到死，你都不忍心让她有一点点内疚？
　　小倩在向你忏悔当初不该任性硬要跑出魔宫寻找真爱，而已经奄奄一息的你却在鼓励她：“你和采臣之间的爱，才是致死不渝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致死不渝吗？那你又算什么？你是不忍告诉她，你对她的爱早已经熔入了你的骨血，烙印在了你的灵魂深处，纵使再经历多少轮回亦无法磨灭，为了成全她跟宁采臣的幸福，你甚至选择自己到玄心正宗送死来化解七世怨侣的宿命，还怕成为她的负担要别人瞒着她，宁愿她误会你，最后，你……那是你的本能吧，在最后一刻仍在替她挡箭，让两极箭先射中你。
　　几世几劫，此心不改。
　　你和她双双跪倒，喜堂里的红烛奇迹般地点亮，烛影摇红中，好象上苍在为他们举办婚礼。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看见她点头，她在笑，那个笑容好甜好美，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竟隐隐生起了一丝希望。
　　聂小倩，她也怀念那些日子？怀念那些和七夜哥哥一起开心地笑的日子？你最快乐的日子里，竟然没有宁采臣？你真的……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爱他吗？过去六世，你对他的爱又何尝不是致死不渝令我动容，到了今生，就真的完全消失了吗？或许，你也是爱七夜的吧？只是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原来七世怨侣，真的是注定相爱。
　　可是转眼间她在在黄花地里的那一席话又让我的心凉透了，凝结成冰——
　　“当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就请你抬头看看天空。当天依旧是那么蓝，云依旧是那么潇洒，就请你不要哭。因为聂小倩的离开，并没有带走宁采臣的世界！”
　　“傻书生，如果不能遇到你，我也不要有来世了……”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或许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天长地久，莫邪对干将那份曾经深深感动过我的爱已经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已经不复重要。
　　不再理会宁采臣和聂小倩是如何的缠绵悱恻，相约来世。我只记得在天剑堂里的那一幕，只要记得那一幕，即使再过千秋万世，也不会有片刻忘怀——
　　“小倩，我好怀念，我们捉迷藏的日子”。
　　只是每每想到他为小倩挡剑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还是会像火烧一样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