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千千劫》花如雪

4、四 一夕剑

　　我至今也弄不清楚，我的这个主人他到底应该算是聪明绝顶还是傻的无可救药。
　　说他聪明，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可以亲理政事，将整个魔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用他的母后操一点心，赢得了全体臣民的敬服和爱戴，更仅用了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就练成了历代圣君苦耗百年光阴才能练成的斩天拔剑术，难怪他的老师镜无缘为以他为傲，资质绝佳，毅力非凡，假以时日他完全可以成为魔道历史上最伟大的帝君。
　　但在感情这方面，他真的很苯，实在太笨了，笨的连我这柄剑都跟着郁闷。
　　我不明白，他既然那么喜欢聂小倩，那就把她留在身边啊，他可是堂堂阴月皇朝的主子啊，想要哪个女人还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他不想吗？可结果聂小倩一哭闹，他一看见她掉几滴眼泪就忍痛把她放回人间去了，那个人间书生宁采臣居然不自量力敢跟魔道的圣君抢女人，他也不一剑劈了那家伙，其实他是想过这么做的，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杀机，他为什么不呢？怕什么？怕那书生死了以后小倩伤心？我想当年一夕，那可是……哎，不说了。这还不算，为了一个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女人，他，居然放弃了阴月皇朝一直以来要称霸三界的霸业，想找机会跟人握手言和，只因为不想一旦魔界和人间开战小倩会伤心难过，左右为难。
　　还有，他居然整整抛弃了我三次。
　　第一次遗弃我，是在他从无泪之城里回魔宫之后。
　　那时候——他立尽千辛万苦，刚刚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宁采臣原来是孪生兄弟，而我和小倩才有可能是真正的七世怨侣！！”
　　也难怪当时镜无缘听到这句话时是那样的震惊了。
　　阴月皇朝的圣君……魔道倾尽全力想要抢夺的七世怨侣……这身份是何等的矛盾又是何等的讽刺。
　　而造成这一切的，便是他最最敬爱的母后——阴月。
　　阴月早已经被阴月皇朝的大患——月魔附体了，按说他应该一剑杀死她，所有人也都恳求他这么做，包括阴月自己，七夜将我高高举起，我相信这一剑他能劈下去的，阴月又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她把他从人变成了魔，是她害的他一家人骨肉分离二十年，她欺骗了他二十年，利用了他二十年，他难道心里就不恨吗？再说就算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些对阴月亲情或者阴月是他的亲生母亲又如何？有哪个人间魔道的帝王不是视自己的地位权柄高于一切的，为了那个宝座，夫妻可以反目，父子可以成仇，兄弟可以相残，远的不说，自唐一代开始，李世民在玄武门杀兄诛弟，武则天掐死了自己那还在襁褓中的亲生骨肉，明皇李隆基就连被称为痴情天子，与最爱的妃子杨玉环盟誓“在天原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结果到了马嵬坡不还是照样赐死人家？……这样的戏码从古至今不知上演了多少。没有谁会指责他这样做是弑母不孝，只会称赞他大义灭亲的。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把我给扔了，扔了我，抛弃他圣君的尊荣和地位带着阴月离开魔宫，自己顾念着顾念着母子之情下不去手不说，还不准别人伤害她。
　　主人，你不会动真格的吧？真的不当圣君了？我楞楞的看着主人扶着阴月太后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他……
　　不过我很快又再次见到了他，没想到，他居然要跟小倩成亲了。
　　在他跟小倩大婚的前夕，阴月为他和小倩换回了人的身体。然后，他挖了个大坑，把自己跟小倩的魔体放在两具棺木里准备埋掉，随同下葬的还有我。
　　“这就是我们的魔体吗？”
　　“对，这就是我们的过去，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成亲，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我想，我们就一起把不开心的过去都埋葬在这里。” 说话间，七夜已经在我的身上撒了一撮土。
　　他将又一撮土塞到小倩手里，却不忘提醒她，“埋葬了过去，就只有将来。如果你不能放弃的话，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说过，你是不会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的。”
　　“所以我已经很努力去爱上你。”
　　“成功了吗？”
　　“有没有成功成亲之后就会知道了，我现在用嘴说，你会信吗？”
　　那一天，蔚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缕雪白的云霞，在明媚的阳光下，徐徐的清风中，我看见七夜的眼睛里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也罢，就让过去的一切全都一起随我埋葬，而他和小倩有一个新的开始好了，反正那是他所渴望的。
　　或许从此以后真的再见无期了，我躺在坟墓里，默默的想。
　　正当我做如此想的时候，突然间，一声霹雳将整座坟给炸开了。
　　还没等阖上眼到再做一次千万年的沉睡，我，一夕剑就又现世了。
　　不知何时，那片晴朗的天空已经不在，天象异变，风起云涌，天空中的阴霾黑沉痕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我听见远方传来一记响彻天地的呐喊，那样的痛楚，那样的悲怆，又是那样的愤怒，那样的凄厉，仿佛那人承载了天地间所有痛苦的重量而堪堪的再也不能背负，终于化做了满腔的怨恨和戾气，那声音……好熟悉！
　　而后，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那张脸是属于阴月太后，但脸上那狰狞诡异的神情，不会错的，一定是她，月魔！
　　“一夕啊一夕，你还记得这个声音吗？这是你的前世情敌干将，在转世的时候，痛苦的呼唤。”我在月魔身上看到前所未有的猖狂和得意，她煞费千年时光不惜一切代价苦心经营的结果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我的主人，他终于也要像当年的一夕一样抛弃人心了。“他也和你一样，要舍弃人性，立地成魔了，去吧，去助七夜一臂之力，去揭开人间末日的序幕吧！”
　　同样猖狂和得意的，还有那个被封印在剑身内的灵魂，自打七夜踏进无泪之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沉睡中猛醒，从此一直在我体内不再安分，此刻更是异常的兴奋躁动，一夕，你如今一定很开心吧？
　　一夕入魔，因为爱而不得，那是他自己的偏执和自私，而七夜，他的成魔却绝不是因为聂小倩，从来都不是。
　　原来所谓的大婚其实是一场屠魔的盛宴，什么人魔共存全都是鬼话！阴月皇朝完了，所有的臣民都死了，主人无辜的生母也死了，连尸骨都不能入土为安，主人，原来所有的人都在骗你！
　　我感到全身的血在滚烫沸腾，呼啸着回应主人，迫不及待的又飞回到了他手上。
　　如此血海深仇，稍微有一点点感情、一点点血性的人都怎能不报？！更何况那是我主人，那个古往今来最多情最重情的魔君，至亲和臣民的惨死教他如何如何不痛？如何不恨？！可是，我的主人如今已是凡人肉身，魔功不如从前，就算还是从前的七夜，以他一己之力，又怎能铲除的了整个玄心正宗？
　　哼，除了成魔我主人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尽管那唯一的一条路是一条死路。难道还要我主人忘记那场大婚的阴谋和屠杀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或者在燕赤霞司马三年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了此残生？我主人又不是懦夫！好啊，成魔好啊，至少成了魔以后主人就会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再也不会被欺凌，我一夕剑的主人阴月皇朝至高无上的圣君又岂是是任人宰割之辈！金光如果以为他已经大不如前，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娶妻生子的凡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成了魔的七夜，绝对是所有人的噩梦！
　　“从今以后在七夜圣君的心中就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六亲不认！”
　　七夜，我的主人，他终于学会了冷酷，抛却感情的羁绊，他可以去杀三娘，去杀小倩，也终于可以去杀阴月，干脆决绝的不带一丝犹豫。
　　绝情。绝爱。入魔。
　　司马三娘，其实我也不想杀你的，我知道你是真心的疼惜主人，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可是主人的意志我无法抗拒。你和燕赤霞还有你女儿红叶，诸葛流云毕竟都是玄心正宗的人，难道还能帮着主人灭了自己的师门？
　　只是我不明白，他不是已经没有心了吗？为什么他在杀死小倩可以成魔后心痛的像火烧，就连我，他手中的剑，在那一刻都有种会被那炽热的火焰化成灰烬的感觉，一个没有感情的魔，为什么还是拒绝不了阴月想要最后再抱一抱他的请求呢？
　　那一晚，修罗和恶鬼在树下入眠，而我静静的陪伴这他。我想，我应该是七夜最亲密的伙伴吧，在所有人都已经离去之后，只有我还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当然，或许还应该包括他那两个最忠诚的臣仆修罗和恶鬼，他们俩也一直追随在他左右。不过我感觉他们俩并不乐见他们的圣君成魔，宁愿玄心正宗的人把他杀死。
　　七夜仰首凝视着苍穹，目不转睛的看着夜空中那两颗紫色和绿色的星辰，那两颗星在一点点的相彼此靠近，闪烁着妖异的幽光，正是天魔星和七煞星。
　　冷风咧咧，草木早已在严寒中凋零，他就静静的矗立在刺骨的寒风中，身体挺的笔直，雪白的发丝被风轻轻吹动，他并不觉得冷，他的神态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是安详的，舒展的，再也不见阴郁痛楚和寂寞寥落。
　　“我的心已经死了，就在我大婚的那一天……”
　　心死了也好，至少那样心就不会再痛了。
　　时光飞逝，指间沙。匆匆月余过去，离元宵节是越来越近，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我以为从此以后哪怕是上天入地永世沉沦我都会一直在七夜身侧，须臾不会再分离，哪怕迎接而来的是毁灭，然而我又错了。
　　茫茫的迷雾，又将主人和我带回了那座无泪之城里，同来的还有诸葛流云和燕红叶。
　　一场惊天动地鬼哭神泣的大战，我悲鸣出鞘，我本就是天地间怨气最重的一把魔剑，此刻就像是离枝的落花，即使无力重拾，也要化泥而护。
　　但我的对手是干将莫邪，而主人的对手是诸葛流云和燕红叶，孤独的魔君对那一对心有灵犀深深相爱的恋人……
　　燕红叶耗尽自己的生命催动了玄心奥妙决的最后一招，主人倒下去了，而我也随之跌落在尘土中。
　　那一刻，他的满头白发还原成了乌黑，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原来，他的心一直都没死。
　　无泪之城重又变的寂静，就当我以为自己会陪伴主人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程的时候，聂小倩——突然出现了。
　　奇怪，她不是被主人杀死了吗？
　　她看着主人，眼睛里盈满了我前所未见的悲伤，小倩，你的七夜哥哥要死了，你的心痛了吧？
　　主人被小倩搀扶着渐行渐远，在我的视线里消失，这一次他又没有带上我。
　　不多时，宁采臣从我身边走过。
　　这个书生怎么也进来了？
　　他拣起了小倩掉在地上的纱巾，没有理会我，而是抄起了不远处的两极箭和一把破弓匆匆跑开，想来他是担心小倩会遭遇到危险去找她了。不过，就算他想碰我也休想把我举起来。
　　哼，他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