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神春梦入君怀》十八扯扯

35、不归之路

　　纸烛冥船缓缓靠岸。
　　一船的鬼魅魔灵蜂拥而下。
　　乐念之站在幽冥河岸，驻足回首。
　　魔云暗诡的近渡口，长着人面的黑蝙蝠，眦着血红的双眼，狂狷地飞舞着。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纸烛冥船已不见了，而那烟波浩渺的幽冥河，亦正如轻烟般缓缓消逝。
　　这是一条不归路。三十三天，他再也回不去了！
　　当幽冥河烟消云散后，原本阴沉沉的岸边，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火，转瞬便是一片辉煌。
　　喧嚣。嘈杂。
　　在这一片人声鼎沸中，一阵金戈铁履的响声显得尤为刺耳。
　　锦衣铠甲的侍卫在岸边两排站开。领头的魔界护法步履急促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朝乐念之鞠了个躬，声音却是不卑不亢，“王有请。”
　　魔宫。
　　轻舞飘扬的轻纱帷幔后，金銮墨玉的长榻上，一抹红色的身影慵懒地斜倚着。艳丽的红袍下，一条修长的腿就这么随意地从宽袍里伸了出来，裸在了外头。肤色如玉，诱人极了。
　　长长的烟杆子捏在修长的指尖，从红唇中喷出的烟雾，一圈又一圈地徐徐飘向空中。
　　榻前跪着一排侍婢，正垂首剥着各色鲜果。
　　榻尾坐着一个长相妖娆的女子。她唇边噙笑地接过侍婢递来的葡萄，含在口中，而后又缓缓俯身靠近斜倚在榻上的身影。
　　笑盈盈地伸手，夺了烟杆子后，她才将葡萄喂入。
　　大殿上传来侍婢屈膝行礼的声音，“左护法。”
　　女子慢慢悠悠地，半是喂半是吻地将葡萄送出后，这才将眼角余光投向左护法，以及站在左护法身后的乐念之。
　　纤纤素手抚了抚云鬓，又整了整衣裳，妖娆的女子笑笑地起身，一手撩开层层帷幔，沿着金色阶梯徐徐走下。
　　她这一路走来，阶梯两旁原本站着的侍婢，哗啦啦地便跪了一地。
　　女子走到乐念之跟前，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遭，轻哼一声，“尊上原本是想为你接风洗尘，如今看你这幅样子，跪也不跪，想必是不愿臣服。”
　　顿了顿，她转了话锋，“过几日，是尊上的寿辰，只要你在寿宴上抚琴一曲，待寿宴结束后，随你去哪，尊上都不再过问。你可愿意？”
　　虽是询问的话语，可那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还不等乐念之回答，那女子便抬起素手朝左护法一挥。
　　左护法会意地折过身来，朝乐念之做了个请的动作。
　　乐念之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却没说什么，只是随着魔界护法朝殿外走去。
　　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在这魔宫待上几日，又有何妨。
　　魔界之王的寿宴如期举办，热闹非凡。赴宴的宾客众多，却无一人知晓这是魔尊多少岁的寿辰。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片喧闹中，乐念之静坐于水榭中，凝视着洒满月光的湖面，等候弹奏他来魔界的第一曲。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髫年女童跑进了水榭，跑到了乐念之身边。然后，瞪着一双大眼睛，笑笑地看着他。
　　“你不怕我么？” 乐念之半眯起眼来，问这来路不明的女娃娃。
　　女娃娃不答话，只是咯咯地笑着。
　　乐念之又问她：“为何不说话？”
　　女娃娃张了张口，突然转过头往身后看了看，跟着便如清风般消失了。
　　片晌，魔界护法踱步走入水榭，“时辰到了，随我来吧。”
　　设宴大殿上，乐念之环顾了四周一圈，视线落在了角落里怪异晃动着的帘幔上。
　　他的唇边不经意勾起一抹浅笑：原来是灵力不够，还不能持续化为人形。那便送你一曲绿水回春吧！
　　拂袖落座，铮铮的琴声在大殿上响起，韵味绵长，缭绕不绝，飘入耳中，钻入心田。
　　久站于殿门口守卫的小兵，腿不麻了；宴桌边上端着托盘侍候的婢女，手不酸了；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的魔者，酒全醒了……
　　一曲奏罢，万物复苏，心悦诚服。
　　乐念之离了席，出了大殿，却被一双手拦在了长廊上。
　　还是那位魔界护法，还是不卑不亢的声音，“王有请。”
　　金碧辉煌的寝宫里，长相妖娆的女子凭窗而立，听到宫门开启的声音，她缓缓折过身来，对领着乐念之前来的左护法抬了抬下巴。
　　左护法委身后退，将门带上。
　　沉重的关门声传来，跟着飘来女子略带戏谑的声音，“尊上改主意了，要你留在魔宫。”
　　“给我一个理由。”乐念之缓缓抬眸凝视了她一眼，“魔尊。”
　　一阵长笑传来：“你可真是好眼力啊，竟识破了本尊的身份！可再好的眼力，也解不了你身上由花笑余毒转化来的各种异毒。这异毒量虽不多，折腾人的花样却不少。不过……此等阴柔至极之毒，本尊倒是喜欢尝它。留下来为本尊抚琴，本尊就帮你解这毒。”
　　“不劳烦。”乐念之转身，举步往寝宫门口走去。
　　“想走？可本尊不乐意放你走，怎么办？本尊啊，偏偏就想尝尝你这不纯净的魔灵，是何滋味！”
　　音落，红影瞬闪掠过，挡在了乐念之跟前。
　　幽冷的墨瞳对上妖娆的红眸，略带嘲讽的声音溢出菱唇：“魔尊真是爱玩。明明是个男子，却作女子打扮，还喜欢与男子调qing。”
　　又是一阵长笑响起。
　　“你这么聪明，本尊真不舍得囚禁你。不如，就把你软禁在这园子里好了。九霄巅上有的花草，这园子里都有；九霄巅上没有的，只要你想要，本尊都能给你弄来。你好好呆在这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本尊再放你出去。”
　　一曲绿水回春，换来的却是无力回身。
　　不是他走不了，只是在这了无牵挂的魔界，呆在哪，对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他被安置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每天最常做的，便是默然伫立，独赏一园好景。
　　他喜欢清静，可这一日，园子里却总是有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
　　此刻，这脚步声愈来愈近，甚至到了他的身旁。
　　“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他淡漠地说了一句，没有回头，仍是负手立于窗前。
　　脚步声停了。跟着，他的袖袍被人扯了扯。
　　他转身垂首，目光落在身旁一抹小小的身影上，“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娃娃怯怯地上前一步，想去拉乐念之的手，可那小手却从他的掌心穿透了过去。她低下头，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副委屈的样子，似是要哭出来了。
　　“你要带我去哪？在前头领路便是，我跟着你。”
　　花园里，女娃娃在一棵老梧桐树下停了脚步，纤细的小手指了指枝桠上的火凤凰。
　　火凤凰的啼声鸣响不停，“随我来——随我来——”
　　乐念之瞟了眼火凤凰，又垂首看了看女娃娃，“你想让我随它去？”
　　女娃娃点了点头，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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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报——”
　　魔宫大殿上，一个魔界小兵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报、报、报！王，乐念之不见了！”
　　慵懒的声音从大殿上幽幽飘来，“本尊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人没了，寻便是了。寻不着，提头来见。”
　　三日之后。
　　“报——”又是一个魔界小兵火速跑来，单膝跪地，“左护法，寻遍了整个魔界，均未发现乐念之的踪迹。”
　　“一群蠢物。往魔界与修罗界的隔离地带去寻！”
　　小兵声音颤抖地领了命，大气也不敢出地退下了。
　　烟柳边，水榭里，一抹红色的身影斜倚半躺，手上拎着一截风干的断肢，正一节节地掰碎了指头喂给匍匐于边上的蛊雕。
　　“来人。”
　　不卑不亢的声音传来，“王有何吩咐？”
　　“人，寻得怎样了？”
　　“回王的话，还未寻着。”
　　衣袖轻扬，掐指捏诀。红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竟是跑去了那地方。也好，就让他在那儿暂且呆着吧，免得躲到了什么隐蔽之地，本尊想找也找不着他。
　　“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本尊玩腻了！想来乐念之在本尊的寿辰上弹了一首好曲，本尊也该给他一个回礼才是。你，去封印了那魔灵，能封印多久就给本尊封印多久！”
　　“遵命。”左护法恭谨一礼，委身退下。
　　“回来。”
　　“王还有何吩咐？”
　　“去把方圆百里的凤凰都给本尊宰了！”
　　“遵命。”
　　“回来。”
　　将人喊了回来，却又迟迟不语。一直待到喂完了蛊雕，纤长的指捻起一朵曼珠沙华，转了转，这才道：“去寻些乖巧的异兽来，本尊要圈养起来耍耍。”
　　“遵命。”
　　“回来！你就不可以不要这么着急地退下去吗？左护法，你过来，到本尊跟前来！”
　　“王。”
　　长指勾住了左护法的衣襟，软腻的红唇凑到他耳边，“今儿，你来侍寝。”
　　“王，这个玩笑，您已开了千百年了。”
　　悻悻地收了手，不耐烦的声音响起，“退下退下！跟个二愣子调qing真是索然无味。”
　　清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吹动水榭的垂幔飞扬，可是方圆百里却再也听不到火凤凰的鸣啼，听不到今后将会叙说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