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神春梦入君怀》十八扯扯

30、一池萍碎

　　风萧萧，雨簌簌，一叶知秋凉意露。
　　枕花格，支摘窗，粉妆玉砌红泪弹。
　　敢问谁家女儿泪，复姓流苏单字允。
　　满腹衷肠无处诉，独自凭栏把话吐。
　　但听：
　　“九霄巅上百花香，无心拾翠无心赏。
　　新婚郎君鲜见侬，夜夜独宿书房中。
　　郎食香气远烟火，餐餐侬独把斋用。
　　若非刻意待郎回，惶惶终日不得顾。
　　并蒂仙灵不喜侬，每每问话懒回复。
　　道是耳根清净无人扰，唯有莺吵燕闹银蝶舞，心苦！”
　　对镜，寻觅。
　　寻不到新婚燕尔的幸福，有的只是孤芳自赏的无奈，落落难合的心酸。
　　始终不温不火的两人，虽无令人欣羡的相敬如宾，却也未曾冷脸相对。

　　秋阳杲杲的某一个午后，金风送爽，丹桂飘香。从华浓道里走出的乐念之，将将踏进九霄殿，就撞见了正在送客出门的流苏允。
　　宾客华裾鹤氅，身后背着一个大葫芦。
　　“念之，这是我的旧友白冥昭客，得知九霄巅种有冥冷柘，所以前来讨些做药引。我见你已炼成冰蚕珠魄，就擅自做主把柘叶赠了一些与他，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淡雅的声音如玉，徐徐响起。乐念之望向白冥昭客，广袖轻扬，颔首见礼。
　　白冥昭客亦作揖施礼：“久闻丝桐上仙是众位伎乐神中最神采英拔的一位，今日一见，果真风姿特秀。感谢上仙慷慨赠宝，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告辞。”
　　“告辞！”
　　流苏允送走白冥昭客，再回首时，已不见乐念之的身影。

　　月上树梢，银蝶起舞。
　　斜倚牖前，仰望星图。
　　夜风吹动轻纱飘扬，月光下的身影纤细而又柔弱。
　　走廊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起来。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开了。
　　流苏允一手扶门，静静地望着乐念之从过道另一端走来。
　　“念之……”一声低唤，如泣如诉。漆漆的凤眸中，写满寂寞与期待。
　　“早点歇息吧。”乐念之避开她的目光，转身欲推开书房的门，却被流苏允抢先一步，挡在了房门前。
　　晶莹的泪光在凤眸中打转，转瞬便泪下如流霰。
　　乐念之默然无语，静立片刻，伸手拂去了她的眼泪。
　　流苏允微微一怔，随即扑向他的怀里。见他没有推拒，不禁收拢手臂，更紧地拥住了他。
　　清朗的香气扑鼻而来，混合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催人酥软……
　　如醉如梦之间，她不禁抬手抚上他的胸膛，轻轻地摩挲着，又缓缓地往他的衣襟里探去。
　　手被止住。
　　乐念之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回去吧。”话音未落，他已推门而入，留下流苏允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书房外。
　　他无言的纵容，却是她望夫的开端。
　　每一回的遥遥相望，他不言，她亦不语。
　　又一次的擦肩而过之后，似是鼓起勇气，又似是下定决心，玉手轻抬，轻扯广袖。
　　询问的目光投来，目光里的女子却垂首不语。
　　腰间佩玉轻响，抬步欲往书房，一声怯问传来。
　　“陪我一会好不好？我很孤单……”
　　静默片晌，终是应允。
　　许是惊讶，又许是欣喜，凤眸微弯，含笑溢彩。

　　白玉桌旁，他悠然斟茶；广袖边上，她无声跪坐。
　　素白的双手悄然覆上乐念之放在膝头上的手，墙上的烛影照映出一坐一跪的两抹身影，照映出缓缓低头的女子，照映出她俯身贴到他手背上的脸颊。
　　乐念之的手动了动，迟疑了片刻，终是没有推开她。
　　这样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也不知她在他身边跪坐了多久。
　　末了，他感到手上一片湿凉。抬起流苏允的下巴，她已是满脸泪痕。
　　婆娑的泪眼似一池萍碎，绛唇微启，芳泽无加。
　　“你真的很美……”他忍不住叹息。
　　她的眼中闪过意外和惊喜，方要开口，却听他继续说道：“为何却宁愿这般委屈自己？”
　　移开手，他起身陡然一笑：“明日我便送你回修罗界，不必在此孤单落泪。”
　　流苏允吓得惊慌失措，倏地起身抱住他，声音里尽是掩不住的苦涩：“不要！不要送我回去……我往后不再哭了，不要送我回去，念之……”
　　她抬头望向他，那轮廓分明的侧颜，在烛光的掩映下，宁静而又好看。
　　心，无可救药地悸动着，却伴随着心底更添一分的悲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暖如春阳的笑容不是给我，你甚至不愿给我片刻的温柔！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守候，在这里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乐念之低头看向她，眼里隐约有一抹愧意，可一转眼，这微不可觉的愧意又如轻烟般消散了。长眉微蹙，他低声安慰她，“别哭了……”
　　流苏允仍是抽抽搭搭地落着泪，一双手似是用上了法力一般，紧紧地拥着乐念之。而她婀娜有致的身姿，此刻已全然贴在了他的身前。
　　只有在她伤心欲绝时，他才会让她靠近他。可不可以就这样，让她多感受一会他的温存……
　　可是浅尝之后，更深的渴求却接踵而至。不由自主地，她踮起脚尖，吻住他的下颌，又一点一点往上，轻啄他的脸庞。
　　乐念之身体一僵，随即出声制止：“停下！”
　　流苏允却置若罔闻，吻依旧如雨点般落下。
　　银白色的真气闪现，流苏允被震得弹开，连连退了数步，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我不会再来了。”
　　关门声响起。
　　房里又只剩下流苏允一人，寂如死灰。
　　她低着头，在地上坐了良久，如绸似缎的长发流泻，遮住了她的脸庞。
　　素绢按唇，双肩颤抖，啜泣声唏嘘而起。
　　没有人可以抗拒她的乌夜啼，更别说她倾尽柔情与蛊惑的拥抱。可为什么他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爱上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了她，他都不需要慰藉的吗？她不信！
　　地面上滴答滴答地沾上水渍，她终是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乐念之的名字，问他为什么。可回答她的，始终只有她寂寞如雪的哭泣声。
　　乐念之离开了她的房间，离开了九霄殿。直到月至中天，他才回来。
　　她隔着门，用法术探视归来的他——步履轻缓，神色淡然，可那身影却透着一股道不明的忧伤。
　　他在伤情？为什么？真正该觉得心伤的人不应该是她才对吗？
　　成亲之前，她来九霄巅吹奏乌夜啼，他回回都无动于衷，最后甚至用琴声击伤了她。成亲之后，他对她避而不见，始终都不愿碰她。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么，为何却被她看出了他的伤情？难道他对她的冷漠是因为……
　　一声冷笑，似泣似嘲。她惊讶，自怜，亦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