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在下陆凡 ...
-
“自今日起，我便是你师。”那白发白须白眉的老者垂目道，“你可明白？”
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孩童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他的声音尚且带着孩童的软糯，却十分的清楚，“弟子明白。”
“你明白什么？”
“自今日后，弟子当尊师如父，谨守门规，绝不辜负师父教诲。”不过四五岁的孩童，说话却十分的周到，他道，“弟子当淡然外物，潜心修道，戒嗔怒，忌骄躁。”
老者便一笑，“你明白的却挺多，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孩童脆生生答：“是。”
话音刚落，脑袋上便挨了一下。
直至这时这孩童才显出些孩子模样来，老者敲他脑袋那一下用的力不轻，他的眼里疼得汪了水，却还忍着不要哭出来，只是因着不明白自己为何平白无故挨这一下，十分的委屈，眼圈红着，嘴也紧抿着。那模样，却十分的惹人怜爱。
老者又问他，仍是笑着的，“可明白我为何要打你？”
孩童抿着唇，红着眼眶，用同先前一般无二大小音量的声音回道：“弟子先前答错了。”
啪的一声，又挨了一下。
老者收了笑，板着脸道：“明白没有？”
孩童忘了礼数，抬起头直视他师父，眼里的泪也包不住了，顺着他白嫩的脸蛋流下来。孩童天真骄纵的天性终于从他身上显露出来，只是他这个骄纵也骄纵得十分有气势。他抽抽着，又恨恨的道：“不明白！我怎么晓得你在想些什么！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又有些委屈的道：“我才不过四岁，我能明白什么？”
说到后头，越说越委屈，又道：“哪怕你是我师父，也没有平白无故打人的道理！”
他这厢越说越伤心，老者却看着他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大笑起来。
孩童便不由得被他笑得愣住。
老者笑眯眯的，将孩童从地上抱起来，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泪痕，他道：“你不明白，这才对了！”
孩童愣愣的看着他。
老者又给孩童揉脑门上先前被弹了两个包的地方，他道：“我先前听着你说的那些话便来气，你不过四五岁的一个小娃娃，比你大个十来岁的都未见得说得出那么一番话来，你却说都是你自己想的，这般的违背自然的事，岂不叫我生气么？”
孩童便是在走神时，也抓住了老者话里的重点，“那、那你也不该打我啊。”
老者笑眯眯的，“怎么不该打？你看你哭了，这才有点小孩子的样子。”
孩童睁着双蒙着层水雾的眼睛，那水雾里含着丝缕的不平，但他终是年纪太小，一时间却想不出话来反驳。
老者又道：“好罢，便不算这个，就因了我是你师父，我平白无故的打你，也没有什么。”
“哪里有这种说法！”孩童当下便急了，他道，“这世间，怎会有平白无故的事！”他顿了顿，似乎顾忌什么，却还是说了出来，“哪怕你是我师父，也不能这样乱说！”
这孩子鼻头尚且红着，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神情却十分的认真，仿佛这一个坚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摇。
老者一时没有说话，孩童直着脖子瞪着他，片刻后还是有些心虚，鼻尖都冒出汗。
老者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大笑比他先前看到孩童哭相时更加的夸张，他道，“说得好，小子有慧根！”只是他这句话分明是夸孩童，下一刻却又给孩童的脑门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下。
“小小年纪，晓得这么多做什么！”
孩童先是被莫名其妙的夸了，接着又莫名其妙的再挨了打，顿时抑不住怒火，也不管那所谓的尊师重道了，怒道：“我晓得什么？我什么都不晓得！”伸手一拽老者的胡子，“一把年纪，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老者被他扯得哎了一声，却也不生气，直求饶道：“徒弟，松手！松手！”
孩童怒气过了，这才惊觉自个儿做了什么，立刻松了手里那撮胡子。
老者的胡子得了解脱，他立刻把孩童放回地上。师徒二人相对而立，老者忽而又一笑。
孩童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老者唇边笑意更深，他眼角皱纹亦堆叠，他道：“徒弟你说得好，世间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事。想来你确然同本门有缘，竟叫你明白本门要义。世间诸事，皆有因果。有时你瞧着一些事是平白无故的，其实它的因早已有了，只是你不晓得罢了。世间因果，往小了说是业报善缘，往大了说——好徒弟，你可晓得，这是什么？”
孩童眼里有微微的光亮，他抿着唇，脸蛋红扑扑的，神情却严肃，他道：“是天命。”
“正是天命！”老者叹道，“正是本门所求之道！”
“月之圆缺，人之生死，皆有定数，非是平白无故，既有后果，哪里没有前因！此涨彼消，盛极必衰，俱是如此！”老者忽而转向孩童，他此刻眼眸极亮，带着锐利似乎洞察一切的锋芒，“徒弟，你现在可明白，我为何不喜你聪慧模样？”
孩童愣愣看着他，眼中俱是迷茫，他轻轻摇了摇头。
老者似乎松了口气，他目中锐利褪去，只剩下怜爱目光落在孩童身上。
“徒弟，你不必明白。”老者道，“你只需记住，为师不要你淡然物外，也不要你潜心修道，更不要你戒那劳什子嗔怒骄躁，一切随心，一切自然。”
孩童愣愣的，似懂非懂，他问：“那若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呢？”
老者默然片刻，继而伸手抚上孩童发顶。他宽大袍袖挡住了孩童向上望去的视线，于是孩童只能听到老者语气淡淡的声音。
“那为师就只求你活得比我长，莫死在我前头了。”
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听不分明，尾音却长长。
之后过了许多年，徒弟长大了，果然是淡然物外，潜心修道，更未见他有过嗔怒骄躁，才貌性情俱是上品，也算是个人物了。
可惜他终究没能活得比他师父长。
徒弟一千五百岁那年遭雷劈，扛过了前面八十道，却死在了最后一道上。
于是后来的人再想起从前那个十分出类拔萃的人物，也只依稀能忆起那一声温润的“在下陆凡”。
稍稍好一些的，也至多不过这样说一句：
陆凡他，是个人物，可惜，死得太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在下陆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