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行》大羿

1、第 1 章

　　尽管秋风夹杂着萧瑟的寒意，阳光还是白亮得刺眼。半透明的枯叶碎裂开，像无助的绒毛一样飞散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少年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屋内的女子妆容明艳，发髻被两支簪子固定得一丝不乱，露出欣长白皙的脖子。她衣裙上鲜艳的赭色仿佛成为灰暗的屋内唯一的颜色。
　　“请问……”少年半张开口，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子将自己的外衣拉到肩部，走过来抱住少年的头，吻上他干燥得有些裂开的嘴唇。在察觉到少年根本就在发呆，女子无趣地松开手，瞧上少年那张略显女气的脸。他一头乱发散在肩头和额前。
　　少年看着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叫陵，归海陵。”
　　“没必要说这些，付了钱的就是我的客人。”
　　“可以生下我的孩子吗，浮风姑娘？”
　　浮风的嘴角浮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她原本冷若冰霜的整张脸因为这个表情顿时生动了起来。
　　“我说，孩子，你搞错什么了吧？娼妓只是用来满足客人的快感的，娼妓不需要生孩子。”
　　“因为战乱，基本找不到未婚女子。其实，我来年春天就要应招入伍了。打仗可能会死。如果有女人能生下我的孩子，可能就不那么害怕了。”
　　“所以说，男人总是这样。明明脆弱得无法保护家人，没有资格当父亲，还非要生孩子。不能负起责任就不要建立关系，难道不是这样吗？”浮风随意坐在桌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陵一眼。
　　陵被这风情万种的一瞥扫得连忙低下头：“对不起。我是因为这里的人说浮风姑娘是心肠最好的姑娘，所以才想……”
　　“你被骗了。我不是心肠最好的，是最贵的。娼妓不需要好心。”
　　“十个月，浮风姑娘的十个月值多少钱？是不是买下浮风姑娘的十个月就可以了？”
　　“你不识趣吗。”浮风摘下自己的一支簪子，半头青丝散落了下来，“今天的客人终于不是变态老头子，是个挺漂亮的少年，我心里还是感到高兴的。我们可以过得很快乐，但是你再说讨厌的话，就赶紧带着你付的钱滚。”
　　“对不起，冒犯了。”
　　“我来告诉你。我在六年前——也就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孩子。说到底，娼妓只是长得像女人，却不像女人那么脆弱的人。别把我们看作女人，只看作找乐子的某个东西就行了。靠依赖而存在的关系是不会长久的，只有利益的交换才稳定。你都付了钱，赶紧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我会好好服侍你的。”浮风拆下另一支发簪，靠在陵的身上动作娴熟地剥去他的衣服。
　　少年注意到她身体的颤抖，下意识地扶住她。
　　“你可以出去了。”浮风有些恼羞成怒。
　　“没事吧，你的面容看起来很痛苦。”
　　“不了解别人的心意就不要瞎猜。出去，你所付的报酬已经得到回应了。”
　　随着门轻轻的合上，浮风拿出手帕，剧烈地咳了起来。在将手帕连着里面的血丝攥在手里后，浮风美丽的面容上不见一丝痛苦。
　　“你在吗？”门外是老板娘的声音。
　　“浮风，你生病了，对吧？”
　　“可能是这样。”浮风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一脸不以为意。
　　“你生病了的话，我的地方就容不下你了。你又不是什么名妓，不会有男人为你赴汤蹈火。你彻底失去价值了。”
　　“我知道的。就是因为想通了，所以才会进来。”浮风靠在墙边，卸了妆容的脸显得分外冷淡疲惫，“感谢这六年来的照顾让我不至于饿死街头。”
　　“念在你这么多年都很懂事的份上，我不想粗暴地赶你。”
　　“我会自己走的。这是规则，我谁都不会怨恨。”

　　在六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自己这么亲手把那个孩子杀死了。死去的胎儿连着浓稠的血陷进泥里。
　　“不要，我不要！”
　　“不想做离开就是了。战乱可以收到的女孩子很多。反正年纪太大了，又不是处子了。想饿死街头是你的自由，像你这样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没有人会在意的，清白也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的。既然这样，还不如换取钱财活下去。他们都不管我们女人的死活，我们也不必理会他们的目光。来，让我们用微弱的力量活下去吧。”
　　“对，我要留在这里！我才不要什么名节！为什么十六岁的我必须死去！我要活下去！”这是当年自己在妓院说的话。
　　可是想要活下去的人究竟会前进到什么地步，不惜一切的求生欲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浮风的脸重重栽在淤泥里，泥土里仿佛冒出汩汩的血液，从里长出无数的婴孩，血淋淋的胎盘铺满了整片大地。大家都死了，天空的颜色也被弄脏了。黑暗的泥土中无数双眼睛看着她，无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娘，娘。”
　　“都是我不好。所以怨恨的话……也是理所当然。”浮风无力地把脸从泥浆中抬起来，“这就是狠毒的女人的末路。”
　　“浮风姑娘。”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浮风的遐想。
　　陵扳过她的身子，使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胳膊里。明明还带着满脸的稚气，却想要作出可靠的样子。就算这个样子也没用，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到。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浮风挣扎着起身。
　　“我很担心，无法对你弃之不顾。”
　　“我只能靠自己活下来！如果再一次……习惯男人的温度，我会变得无法独自活下去的。只要像其他人一样对我置之不理就行了。”
　　“一定会有人希望你幸福的，所以不要再说出如此悲伤的话了。”陵用手拭去浮风脸上的泥污，“我几年前也是不相信任何人，但是那个先生为不能帮到我流泪了。任何人都不是独自一人的，这样就够了。”
　　“那个娶我过门男人没有保护我，就那么轻易死去了，所以我杀了他的孩子，只为了独自活下去！我只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不要再管我了！”浮风已经失去了推开陵的力气。
　　“没事了，浮风姑娘，我不会让你死的。”陵抱紧她，“如果无法信任，就利用我好了。”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是男人，男人是不会理解……弱小的女性是怎样不幸地生活的。但是……但是就算是不幸的生命，我也不想放弃。”浮风的头无力的吹下去，眼泪夹杂着雨水流到衣襟里。
　　“浮风没有错，想活下去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