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十方未名

1、一 落雁

　　天宝十四年冬，安禄山范阳起兵，集结契丹、突厥等二十万兵马，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名南下勤王。
　　河北众州县望风而降，叛军直驱洛阳。

　　翟季真走进浩气厅时，见浩气六星都已到齐，上首盟主谢渊拿着一封信，眉头紧皱，面色凝重。见他来了，立刻起身道：“军师可算回来了。”翟季真和众人打个招呼，右侧首位落座。不经意按了按胸前，越发觉得怀中之物灼人。
　　各坛头领与几大派代表尽数在列，霸刀、昆仑和长歌门的人也来了，厅中气氛严肃得可怕。
　　谢渊扬起手中的信纸，环顾众人道：“刚刚收到密报，河北失陷，叛军已抵陈留。叛军十几万兵力，天策府于武牢关备战，东都危矣。诸位也知道谢某本是李统领麾下，如今天策府有难，谢某欲即日赶赴天策，为李统领分忧。”谢渊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众人一时沉默。
　　良久，副盟主张桎辕道：“盟主此举欠妥。浩气盟虽说是为联络各门派联合对抗恶人谷而起，但如今俨然已是武林中惩奸除恶的主要力量。盟主身负重任，不可轻易犯险，国难当头，正是浩气盟为国效力之时，盟主坐镇落雁城，才好调度各方。”张桎辕面色疲惫，所虑仍是大局。
　　天权坛正歌道长闻言也道：“副盟主的担忧我亦认同。前几日才接到叛军范阳作乱的消息，不足一月已近东都，可见叛军势力强盛。盟主若贸然前往，确实欠妥。”
　　众人深以为然。
　　见众人皆反对谢渊前往，司空仲平不由道：“难道此事便不予理会吗？国之危难，当尽匹夫之勇，天策与我等武林各派同气连枝，怎可袖手旁观？”
　　张桎辕叹了一声道：“这是自然。不过，藩镇谋逆乃国家大事，盟主虽身出天策府，如今毕竟是浩气盟马首，乃武林中人，贸然行事恐落下话柄，惹人非议。安禄山一部如此迅速令人始料未及，如今天策告急，据报朝中已紧急调集山南道、河南道边军并一万卫军前往平叛。数万兵力依仗武牢关险要地势，更有李统领、朱剑秋用兵如神，或可解天策之危。”
　　长空使云无伤亦道：“副盟主所言在理。武牢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绵延交错，天险自成，向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若据关而守，想来不易被攻破。”
　　谢渊闻言不语。
　　见谢渊为难，翟季真遂道：“诸位的考量不无道理，只是盟主出身天策府，曾得李统领相助，此番李统领有难，盟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而叛军之众，非军不能敌。浩气盟本是联络各派之用，一时之间也无法调集齐人手。不如先遣使者前往，而后从长计议，召集人马，才能有所助益。再者，以救援洛阳分舵的意思前往，也算有个名头。”
　　张桎辕点头道：“军师之言正合我意，”又向谢渊道，“盟主，我愿请命前往东都。”
　　张桎辕此话一出底下众人议论纷纷，不知他此举何意。
　　有人要开口问，却见谢渊摆了摆手，而后看了张桎辕一眼道：“罢了，既然按诸位之意此事不宜过早干预，便让小谢与天枢坛的兄弟先行一步，我等召集人马后再行增援。”是看向谢烟客道，“日前天策府秦若兮将军与纯阳沈风道长已赶回天策助阵，你到达之后可先与他们取得联络。”
　　谢烟客接令：“谨遵盟主之命！”
　　谢渊又道：“叛军来势汹汹，浩气盟虽远在山南，仍需戒备。一则战事生变好作支援，二则防备趁机生事者。恶人谷近来按兵不动，我等无须将所有心力放在和他们对峙上。不过王遗风向来行事乖张，也不可完全放松警惕。月弄痕，”谢渊看向座下的紫衣女子，“你与影二人继续监视恶人谷举动，不要疏忽。”
　　“是。”月弄痕与影领命。
　　谢渊又向众人抱拳道：“情况紧急，请诸位速速联络门派，商议增援之事。”
　　众人道：“义不容辞，自当尽力！”

　　确定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门派使者散去各自行事。
　　张桎辕起身，往前几步走到谢渊面前道：“天策有难，盟主心急之情我能理解，然大敌当前，还望盟主顾念大局，多加珍重。”
　　谢渊点头，看张桎辕面色甚是憔悴，又道：“副盟主为武林之心谢某佩服之至！副盟主亲眷也在洛阳，增援之时便随我一同去吧。”
　　张桎辕沉默片刻道：“我本意是劝盟主勿要涉险，盟主如此体谅，张某十分感激。我会等一切安排妥当前往接应。”
　　谢渊道：“如此也好，就有劳副盟主了。”
　　张桎辕应罢拱手离去。

　　翟季真一直在旁等候，见张桎辕与谢渊话完，这才与他一同往外走。
　　议事时未发一语的可人还在，看二人要走了，突然出声叫住谢渊：“盟主。”
　　谢渊停下脚步看她，白衣少女冷冷清清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全然看不出是浩气盟第一高手。
　　“可人有事？”
　　可人看看谢渊又看看翟季真，而后直视谢渊道：“若是盟主执意要前往天策，请允许我同行。我先回去了。”少女说完转身就走。
　　谢渊有些错愕地看着少女背影，而后笑道：“可人放心，此次平叛浩气盟只是协助，不会有太大事情。剑圣前辈近日便要来探望你，你留在落雁城好好款待他，不要让浩气盟失了礼数。”
　　可人听他说脚下顿了顿，也不答话，很快走远了。
　　谢渊不由皱了眉头：“军师，我们往后山走走吧。”

　　翟季真跟着谢渊一直走，一路上谢渊不说话，翟季真猜不透他的心思。
　　走到风雨亭，谢渊终于停下来，径自往石凳上坐了，脸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翟季真也不问，只在他对面坐下，放眼看远处风景，却只见波诡云谲。
　　“军师——”良久之后谢渊开口，翟季真正望着天边一片残霞出神，闻言回头，看谢渊脸色越发沉重了。
　　谢渊还在斟酌如何开口，翟季真已开口道：“盟主是执意要前往天策府吧。”
　　谢渊见已说破，不再隐瞒：“知我者军师也。副盟主所说江湖不涉庙堂之言虽有理，但救援之事容不得拖延。我已做了些安排，会在小谢出发后三日内赶上。各大门派应该已接到东都危急的密报，如无意外，到时候可以直接在天策汇合。”
　　翟季真叹了口气：“盟主抬举我了。”
　　谢渊忙道：“军师切勿见怪，我方才未在众人面前明说，也是有其他计较。”
　　翟季真道：“这个我明白。”再度放眼远处，有些叹息道，“此次之事众人都清楚，我朝泰安已久，国富而兵弱。因削藩之事而引得安禄山谋逆，但反叛之师又岂止他一人。欲从中得利者，耽于安乐贪生怕死者，眼见‘雄师’压进，自然随波逐流，望风而降，致河北道迅速失陷。朝中虽有应对，恐怕也没有十分把握。自古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谢渊苦笑道：“不瞒军师，李统领也是担心各地世袭子弟耽于安乐已久，若届时如河北道一般……就不妙了。”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啊。”翟季真喟然长叹，“副盟主以浩气盟处江湖而非庙堂劝诫盟主，却忘了江湖乃在山河之内，岂能以言语剥离。天策府从来不是一个江湖门派，当年李统领一力要扶持盟主，除了看中盟主惊世韬略，也是为将浩气盟置于朝廷的视野之内吧。武林再大大不过天下，浩气盟作为各门各派强大势力的联合，朝廷岂会放任。而如今朝廷有难，浩气盟是否应身先士卒，或者是江湖各门派都该敢为先锋……”
　　翟季真如此直言不讳，谢渊不由有些吃惊，迟疑片刻道：“……我不否认有过这样的考虑，不过此次天策之行最终只是我个人的作为。李统领本意也是希望我主持边军，而非让江湖门派参战。毕竟各派虽颇有能人，但沙场之上，一人又怎抵得住千军万马。”
　　翟季真道：“那盟主现下打算如何？”
　　谢渊口气坚决道：“我意已决，即将前往天策，希望军师在我离开之后与副盟主一同监管浩气盟。不求独避风雨外，只愿能与各派相互扶持，渡过劫难，算是这些年我对浩气的唯一私心。”
　　翟季真一愣，思考了许久最后道：“我等在落雁城恭候盟主佳音！”

　　一日后，谢烟客带领浩气盟三百人援助天策。后二日，谢渊率浩气盟百人进发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