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令》惜姑娘

2、第二章

　　朱裁缝从绸缎商手里以五两银子一匹的价钱各收了两批织锦，吩咐人带着几匹好料子，雇了辆车喜滋滋地往知州府而去。
　　递了名帖，又领了过府令，朱氏带着两个小丫鬟并一个老婆子，跟着小厮走到了太夫人的院门口，只见一个身量中等，相貌清秀的姑娘正候在雕花门外。那姑娘抿嘴一笑，走上前一步：“朱夫人可来了，我家太夫人正打算派奴婢再去催一遍呢。”
　　朱裁缝笑着将一盒胭脂塞到她手里，说：“还劳晴儿姑娘在这里等了半日，这是水玉斋刚调的一盒新式胭脂，听说好多姑娘都爱这个，正巧水玉斋的老板也是我的一位旧识，也赠了两盒给我，一盒上月我送给东南巡抚夫人身边的锦绣，这一盒就留着给姑娘吧。你们年轻，比我们中用。”
　　“怎好让朱夫人破费，这礼贵重，我可不敢收。”
　　“姑娘怎生说这样见外的话，区区一盒胭脂，哪里就有那么贵重了。姑娘若是不收，可是看不起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晴儿微微一笑，这才将胭脂盒收入袖子，四处望了望，说：“那奴婢就不与掌柜的客气了。太夫人今日很高兴，二房的大姑娘说了一门好亲事，听说是江淮许氏分家的公子，虽说是分支又是庶子，但是分支里并没有嫡子，将来铁定是这公子当家。”
　　“江南许氏也官宦人家，如今这年头，若是当家人膝下没有嫡子，这庶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大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别人都这么说，只是我们大姑娘心气儿高，未必高兴。当着太夫人的面不好表露罢了，今日听说要做新衣裳左右推脱不了，才出来的。”
　　朱裁缝笑着点头说：“多谢晴儿姑娘提点了。”
　　因着屋内催促，朱裁缝也不好和晴儿姑娘多说话，便跟着一个老嬷嬷往太夫人的院子走去，一路上翠松缭绕，脚底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幽僻清净又不失端庄，朱夫人每一回来这院子就发现四处的景致就更郁郁葱葱一些，如今虽是初冬，院子里除了寒冷些，依旧生气勃勃。
　　早有伶俐的小丫鬟挑起帘子，将朱裁缝带入偏厅。步入屋内，迎面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原来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平常人家是不轻易烧地龙的，不过知州府的太夫人是封了三品诰命的朝廷命妇，一应份例皆有，烧个地龙倒是没有多难。
　　太夫人歪在塌椅里正闭目养神，下面左右两处各放置着四张椅子，左上空置，其次为二夫人段氏，三夫人李氏，两人无话，正各自品茶。二夫人身后站着二老爷施芳恩的妾刘氏，齐氏今日病了不曾侍奉在左右。三夫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三老爷新纳的宠妾张氏。
　　右上为大房的大姑娘施蕴，二房的大姑娘施敏，二姑娘施惠，三姑娘施婉。施敏最年长，如今已有十六，施惠小一岁，施蕴与施婉年岁相当。
　　朱裁缝带着家下人，上前几步，给太夫人和夫人小姐们请过安，便命小丫鬟捧上料子。
　　太夫人只打量了一眼，就对二夫人说：“你给你几个侄女和闺女挑一挑罢，平日穿戴用，不必太奢。”
　　二夫人点头顺从地应下了。
　　巡礼应是长幼有序，但按规矩还是应该从施蕴开始挑，她眨了眨眼睛，笑着推辞：“给敏姐姐先挑罢。”
　　二夫人笑着说：“你小，还是你先挑罢。”
　　“如今先紧着敏姐姐吧，侄女年小，也知长幼有序，不可不懂事。”
　　施敏原本就不乐意这婚事，也是没精打采的，只让给了身后两个小妹妹。施惠和施婉都是庶出，长姐未做挑选，她们怎能不知好歹。
　　二夫人瞪了一眼施敏，说：“你既是长女，也该先做决断，怎能这样懒怠？”
　　施敏眉头微皱，随手一指，挑了一批青色的绸缎，说：“就这个罢。”
　　“都是要出嫁的人，怎能这样素净。”太夫人叹了口气，略显不满，于是对二夫人说：“你是她娘，你做主替她选了就是。”
　　二夫人这才没有发作，挑了一匹胭脂色的织锦绸缎便作罢了，将那匹青色的绸缎指给了三姑娘施婉，紫色的绣花锦给施蕴做袄裙，又把蓝色的料子给施惠做衣裳。
　　三夫人膝下没有儿女，本也不想来，看二夫人已经做完主，自己也没有心情奉陪着，于是搁下茶盏，打算回自己的院子里。
　　“三弟妹不挑拣着也给自己裁剪一身新衣？”
　　李氏嘴角一挑，似笑非笑：“二嫂自己留着便好，弟妹自知年老色衰，哪里还配穿红戴绿。二嫂慢看，弟妹先走一步。”身后的张姨娘倒是颇为艳羡地看了好几眼，但也不敢在太夫人面前放肆，也只顺从地跟在李氏身后，慢悠悠地回去了。
　　太夫人闭着眼睛，眉头微皱，并没有说什么。
　　段氏用眼角看了一眼李氏，不以为然地转身，细细嘱咐着量身材的嬷嬷。姑娘们摸着各自的绸缎满心喜悦，太夫人看着喜欢，又夸前一阵朱裁缝做的衣裙十分细致，除了裁剪的工钱，额外赏了朱氏十两银子，二夫人因大姑娘要出嫁，不免在她身上多用心，又塞了五两银子给朱氏，请她多叮嘱着些。
　　朱氏收了恩赐，自然尽心尽力不敢怠慢，又过了五六日，新衣便包裹好递进了门房，门房又交给了里面的丫鬟，送至各个小姐的闺房。
　　那日晚间，四位姑娘穿戴整齐陪太夫人用晚膳，二夫人摆碗筷，三夫人布菜，彼此没有多少交流。碧云站在远处，目不斜视，只看着自己的鞋尖。
　　太夫人最疼爱的是自己嫡亲的孙女蕴儿，其次是二房的大姑娘敏儿。只是施敏这几日毫无精神，总是悲悲戚戚，叫太夫人有些不喜，连带着二夫人也跟着担忧。
　　“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这样魂不守舍的。若是有事，只管告诉你娘。你娘不能管，还有我这老婆子在呢，谁惹你不高兴了？”
　　施敏知道婚姻大事因有长辈做主，她父亲是个庶子，可好歹得太夫人喜欢，自己又是亲爹嫡出的女儿，原本指望着将来能嫁个嫡子，好让自己不必再低人一等，可谁想，竟然要嫁给一个庶子，嫡庶有别，哪怕那家里没有嫡子，总归是一桩心事。庶子的女儿嫁给庶子，自己竟然一辈子逃不出那命了！
　　“不曾有人惹孙女不开心，只是，这婚事可否缓一缓？”
　　二夫人脸色一变，打断她：“你浑说什么呢！婚事岂容你一个姑娘家说三道四！”
　　“我……”
　　施蕴平日里和这个堂姐相处倒也愉快，却知她心气高，重视嫡庶，将来必定非嫡子不嫁的，如今叫她嫁给一个庶子，果真是难为她了。
　　“这亲事你爹已经和人家说定了，如今反悔也是不能够的。”太夫人语重心长：“虽说是庶子，但许家那孩子品貌都是一流，再者，他们家比我们家权势更大些，不算是委屈了你。”
　　施敏心有不甘，但知道自己不能顶撞太夫人，只得乖乖闭上嘴。
　　施蕴看着堂姐满面愁绪，心中也十分不忍，但是正如二婶说的，婚姻大事，不该他们操心。
　　三两日后，施敏因忧虑过重，抵不住病倒了。二夫人又气又急，抹着眼泪坐在大姑娘的床前，说：“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是要逼死你娘么！许家是大门大户，总比知州府强些，你又惦记着什么嫡庶之别，横竖不想嫁。你可知多少夫人太太上赶着要把嫡女嫁给许家大公子，人家既然看得起你爹，横竖为了你爹，你也该好好珍惜这段姻缘。咱们二房上有大房压着，又不能招惹三房，还得战战兢兢服侍好太夫人，你若是当了按察使夫人，连带着我们二房都能高人一等了。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施敏只侧着身子，哭着说：“说到底，还不是你们为自己打算，想着我得道了，你们就不必每日提心吊胆，在太夫人跟前更好说话。其实太夫人和伯父也不曾刻意为难过我们什么，母亲何必妄自菲薄，知足常乐难道不好！我不乐意嫁，你让二妹三妹去嫁，不就得了！”
　　“你！你如今大了，越发不听我的管教了。今日我且告诉你，这婚已经成了，再容不得出什么变故，不管你想不想嫁，我们家和按察使大人是结定了这门亲事。你二妹三妹将来自然有他们的好去处，不必你来为他们打算！”段氏怒极，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往屋外走去。正巧施惠和施婉来探视她们的长姐，段氏对两个庶女并不苛待，但如今事关女儿的前程难免不多想，忿忿地说：“你们大姐如今病了，若是叫我知道谁再教唆她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坏了她的名声，我第一个不饶他，你们两个也仔细着！”
　　施惠和施婉大气不敢出，连忙低头不语。施婉看了一眼施惠，也不言语。
　　段氏今日和女儿争执，心中不快，也不多看她们两个，一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施惠看着段氏走远了，撇了撇嘴：“母亲今日又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
　　“总有什么惹母亲不高兴了，大姐如今病着，烦躁些也是人之常情。”
　　施惠如今十五了，论年岁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毕竟大姐的婚事压在前面，段夫人必然尽心尽力，自然不太顾着施惠的大事。施惠心里急，嘴上却不敢说，刘姨娘又是唯唯诺诺的性子，于她的婚事根本使不上多少力，也不指望她。大姐姐这样不肯出嫁，她们也跟着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