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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食物,我的,不许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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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煊野,如果哥哥此一生都要带着你颠沛流离,你会怪哥哥么?”
“什么是颠沛流离?”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没有一个可以一直呆着的地方,不能顿顿都吃你想吃的烧鹅,穿的也没有别人家的好。这样辛苦,你会怪哥哥么?”
“会呀,所以哥哥要一直陪我作为补偿才行。”
“煊野······”
天元三年,烽火战乱后,白骨累地,血涂荒原,天下大局已定,百姓在一片疮痍中重拾生活。
那时的我是金戈铁马下带着幼弟的遗孤。
我忘了,这是我的第几世了。
我不知道世人是不是都有轮回,但我知道,我有。每一世,无论出身平民商贾,还是王室贵族,我的归宿,都是灵觉寺。
我晓得,一定有什么事在我漫长无际的轮回尽头等着我,虽不能预见,但我敢肯定,那不能令我欢喜。冥冥中的一双手沿着时间轴铺就一条路,灵觉寺像是轮回的驿站,它攥着我的脚,迫我按着这路前行,眼前是茫茫的雾,雾里的未知让人毛骨悚然。
煊野还是被我送给了一户无子的清白人家,我留下身上所有的银子,希望他们能好好照顾他,视他如己出。
可两天后,我在闹市的茶肆中,看到了布衣芒鞋的煊野,乱蓬蓬的头发,下巴尖瘦,那曾像小兽一般凛冽透亮,散发点点侵略性的眼眸蒙着水光,有着倔强和焦急,在大街上拉住一个又一个的行人,满怀希望的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七八的男子,大约,这么高,人很温和,穿着青色的袍子,头上有一支白玉簪,等等,等等,您再好好想想好么,他是我哥哥,您再······”
我如遭雷击,在茶肆僵直地坐着,脚下似生了根,移不得半步,看着他遭受着别人不耐烦的白眼,甚至粗鲁的推搡,握紧了拳头。
煊野······何苦呢······
直到他问到不远处买货回来的茶肆伙计,那伙计偏头皱眉想了想,指着茶肆说:“倒像是一个经常来我们店喝茶的客人,总坐在角落那儿,这个时辰,他大概也在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煊野望进茶肆的目光片刻后毫不意外的搜寻到我,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眼里满是热切与委屈,我无措又愧疚地站起身,他神情慌乱,以为我要扔下他逃走,便不管不顾地从街道一旁冲了过来。
可不远处的官兵急躁地打马而来,疾行之处一片狼藉,“闪闪!闪闪!军情紧急!”
那茶肆伙计惊呼:“哎呦,小哥!小心马!啊——”
我瞳孔一缩,几乎发挥了我生平的速度极限,跳过桌椅,围栏,扑过去,推开煊野。
真疼啊!
马蹄压下来的一瞬胸腔像是要炸开了,呼吸都似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得我提不起气。
煊野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烈马的嘶鸣声,官兵的叫骂声,皮鞭的破空声,人群的议论声······真是吵啊,嘴里熟悉的铁锈腥味真讨厌啊,就这样死掉吧,呵呵,死掉吧,然后,别再有下辈子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可,求谁呢?该求谁呐?
呵,呵······
黑暗空寂了许久,睁开眼的那一霎时,再眼熟不过的紫漆房梁木,再眼熟不过的青竹帘,还有再眼熟不过的“茶禅一味”字画,连身下的床褥触感,都熟的我浑身冰冷,忍不住紧紧蜷缩了身体。
灵觉寺——挥之不去的梦魇。
煊野握着我的手伏在床边睡得沉,我神情空洞地睁着双眼,盯着屋顶,从窗子打进来的光束顺着梁木一点一点游走,直到消失不见。煊野才醒来,又笑又哭,最后把脸埋进我的肩上:“哥哥,哥哥,呜,哥哥······”他一遍一遍喃呢。
我骤然清醒过来,无论如何,煊野还在,我要护得他周全,“这几日,为了我,受了,咳咳,不少苦吧,清减了不少,咳咳咳·····”我捂住嘴,尽力把咳嗽压回喉内,每一次震颤,肺都如同钝刀宰割一般灼疼。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哥哥,呜呜······哥哥,”煊野颤抖着身体,双手徒劳得去堵我指缝中流出那些红中发黑的血液,“住持!住持!你快来!快来啊!住持!”煊野不敢离开我,扭着头向门外近乎破音地高声呼喊。
“吱呀——”房门慢悠悠地被人推开,来人淡定从容,不慌不忙,迈进房间:“施主,莫急,你那兄长不碍事的。”
我用另一只手抚着煊野的发顶以作安慰,咳着抬了眼,见榻前的人,俊朗眉目沉淀了岁日,敛了锋芒,敦厚稳重如山岳,面部的棱角已摹刻出了中年男子的坚毅,也不失庙宇香火熏染的悲悯,身披袈裟,右手提了一个紫砂茶壶,左手握着串长长的龙眼菩提珠。我想唤他一声,无奈咳得厉害,只得冲他弯了弯眉,致了个笑意。
灵觉寺如今的主持是了能,上一世,他是了字辈里我最小的师兄,擅歧黄之术,我花甲之年入了空门,那时,他按俗世礼应还未及束发。
了能再三保证我咳出的是污血,身体无碍,为我把了脉,便吩咐煊野亲自去煎药,煊野满脸感激,连声道谢,待我缓了过来,帮我支起身,掖好被角,就奔去膳房。
“未想这么快就见你了,红尘缘事可了了?”了能倒了杯热茶,以唇试了试温,才喂在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下,细品慢啜后齿颊留香,甘泽润喉,忍不住眯了眯眼:“哪里是了不了呢,何事不是身不由己。”
“你不愿回灵觉寺。”他的眼神不经意黯了黯。
“别多想,”我拍拍他的手背,转移了话题“如何肯定是我呢?”
“你大约不知道,你身上好像有一种很微妙的气场,一直没变,很容易就感觉出来了,每一任住持大概都是这样的认的罢,你一来,就能肯定了,也说不清楚,”他细细端详了一阵,“这幅皮囊再怎么换,内里的东西掩不住的,行了,好些养伤,我还想和你早些下棋呢。”
他起身走出房,同来时一样淡定从容,不慌不忙,我却莫名觉得他的步子沉了许多,那壶热茶还座在红木圆桌上冒着袅袅热气,满室茶香幽幽,沁人心脾,窗外,夜正暗,月正寒。
子时,煊野躺在我身侧,紧紧抱着我的腰,偎在我怀里,仿佛不抓紧,我就会消失,我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想把他哄入睡,他却抖着肩膀抽泣起来,温热的泪浸湿我的中衣,“煊野······”我轻叹了口气,他没有抬起头,紧了紧胳膊,狠狠一下咬在我的胸口,我闷哼了一声,尖锐的疼痛在胸前缓缓散开,他在我怀里闷闷的讲:“这一口,是这次你欠我的,如果你再把我丢掉,我就会恨你,你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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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岁和有些分不清虚实,他不晓得胸口的沉闷是因为还在经历虚无中那个悲哀男人的轮回一世,还是他本身的现实感受。他的眼皮沉重,思维迟钝,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话。
“欢喜,这个蠢货是不是要醒了,睫毛动了,是吧,唔,又动了。”
那清泠的音色,霸道非常的语气,他感觉莫名熟悉。好像是,生生!
喷吐在脸颊上的温热气息越来越近,他绷紧了全身,费力掀起眼皮。
逆光中,一双冰蓝色的妖异眼眸近在咫尺,近到他可以看见那双眼睛的虹膜上竟然窜动着璀璨流光,中央的黑色竖瞳仁本来开的如枣核一般大小,在短短数息,开的圆圆同珍珠,明明只是颜色冷冽华贵,看不出任何情感来,却意外让岁和接收到如沐烈火般的浓烈情绪信号,像是,兴奋,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才从这双眼睛的魅惑中抽身而出,才发现,这双眼睛好像属于————一只猫。
“啪”一下,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挤开了猫脸,打断了这场长久的诡异对视。“走开啦,欢喜,这种看食物的眼神是想让大叔揍你么?”
······看食物······看食物······食物·······岁和一阵虚弱无力。
生生看着岁和,眼中神情不耐,伸手抓过他的下巴,上下左右,抬过来抬过去的检查,岁和被巨大的力度晃得有些头晕。“喵————”一旁传来一声炸了毛般的警告,尖锐的爪子露出锋利的金属光泽在岁和眼前快得出现四道弧形的虚影,生生倒抽一口冷气,闪到一旁,低头看了一眼手背,完美的瓷白肌肤上缓缓渗出四道血痕。
她竟然没躲得及!
生生眯起眼睛,岁和还是看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凛冽寒意,生生抬起手背,卷起舌头一口舔尽上面的猩红:“欢喜,这是,要跟我决斗么?他不过是个软渣。”
欢喜冷冷瞥了她一眼,跳上岁和的单薄胸膛,两只前肢按在他的锁骨上,俯下头,探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他的下巴,岁和被那舌尖略为粗糙的触感刺激地心尖儿一颤,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撇过头,闭紧了眼。
“食物,我的,不许碰。”喑哑冰冷的声音幽幽响在他的耳边,岁和打了个寒颤,眼皮偷偷掀起一条缝,瞬间被惊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