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耳朵的莫格》内涵君

47、part.47 莫格的心意

　　好冷啊。
　　明明已经过了盛夏，彼辛斯的寒冷却没有丝毫褪色。
　　风雪所覆盖的小屋中，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一道叹息。
　　是谁的叹息声呢？
　　莫格回头看了看，壁炉前裹着睡袋的纱夏睡得正熟。
　　擦掉窗子上白色的雾气，窗子倒映着真正发出叹息声的人。
　　狗尾巴似的长发披在身后，身着毛皮制成的大衣。
　　小女孩似的面庞露出一丝焦躁感。
　　呆在壁炉烘烤着的室内，裹着大衣的莫格也并不会冷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何况，从失去记忆到现在，还有诸多疑问没有解决。
　　现在可不是闲得抱怨起周围环境的时候。
　　引起莫格注意的是窗外正在发生的状况，远远地看到，风雪中伫立着一群人。
　　那群人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巨人们从各自的屋子里走出，向那里汇聚。
　　一些衣着华丽的巨人匆匆返回屋子，换上一身黑白礼服才赶过去。
　　这时莫格才注意到，所有人的穿着都是如此。
　　简直就像为某人举行葬礼一样。
　　葬礼？
　　从小屋附近路过的人的交谈声中，莫格确信了这件事。
　　究竟是怎样的家伙能让如此多的人为他哀悼呢？
　　这种的事情怎么样都好，现在最为关键的是等到加莉娜找到让亡灵化得救的方法。
　　尽管以这个理由来麻痹自己，随着这么多天失去了联系，心中的疑问和不安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一个毛茸茸的触感抵开了莫格守在窗前的脑袋。
　　「纱夏，你什么时候醒的？你在干嘛……」
　　纱夏在窗前向远方人们聚集的地方巴望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里安息着一个高尚的灵魂，伟大的首席技术官赛伯拉斯大人，他从前有很多的梦想还有爱，他的一生都为此付出过艰巨而不断的努力……」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莫格愣住了，顺着纱夏的目光看去，远远地伫立在风雪中的巨人，由于距离的关系只能隐约看清他们的轮廓。
　　那么纱夏注视着的东西究竟是……？
　　人们庄严肃穆地立在原地，与纱夏小小声声说着的话语向呼应，仿佛是听到了那样的悼词。
　　不对，他们听到的悼词并非是纱夏说出来的，而是站在高处的那个巨人。
　　「你会唇语？」莫格难以置信地看着纱夏。
　　「他的爱从未止息……直到现在，即使灵魂到了乐园，他的族人，他的家人……」
　　纱夏没有理会莫格的话，而是继续盯着那个方向念叨着。
　　会唇语并不奇怪，只要从记忆之塔碎片里面找到正确的训练方式，都能独自训练出来。
　　令莫格感到诧异的是纱夏的目力竟然好到了能看清距离如此之远的人的嘴唇。
　　「一切交给我们去做就好，如今他终于得到了安静，请不要轻易打扰他，因为他生前从未真正歇息过。在那个世界，有他的挚爱，还有他战死的儿子与儿媳。即使赛伯拉斯大人未曾放心留下的小孙女加莉娜……」
　　「……！」
　　「如今也成长为能继承瓦伊德财团首席技术官之位的出色人物，此刻她正在帕拉遗迹地下城里，引领着声势浩大的巨人队伍为了祖国而奋力征战……请不用为之担心，我们会设下酒宴，只等她凯旋归来。」
　　「死掉的人是加莉娜的祖父？砂图特拉口中那个老头子！」
　　「所有盖棺以后给他的定论、贴上的标签，都与他再无关系，他去往了真正自由的地方……」
　　纱夏从未间断地说出的内容，无法传达到莫格心里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纱夏读出来的信息提供了几个信息。
　　瓦伊德财团的格局必然会随之而改变，对于接下来的状况，莫格必须先进行分析。
　　如果说死掉的人是加莉娜的祖父，并且那个人还是瓦伊德财团的首席技术官，那么加莉娜无疑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回想起了前几日，那是恢复记忆之前发生的事。莫格曾为了保护纱夏而挡住了砂图特拉的鞭子，以砂图特拉对此感到紧张可以看出来，莫格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那个保障恐怕就是加莉娜……倒不如说真正的保障是加莉娜的祖父吧。否则以砂图特拉对待其他精灵的态度可以看出，莫格的结局并不会比那些惨遭残酷对待的精灵好到哪去。
　　然而这座靠山若是倒下，诸如砂图特拉还有瓦伊德财团里别的人物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如果莫格坐到了他们那个位子，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
　　与其大费周章地让莫格失去记忆，再找回知道机密之前的记忆，不如杀之而后快。
　　至于加莉娜，此刻正在危险的遗迹地下城里。虽说以她的家世，没人能名正言顺地对付她，但现在却正是个最好的机会。
　　进入遗迹的巨人队伍，若是在紧要关头叛变的话，要对付加莉娜以及铲除她祖父的旧部，此刻正是最好的机会。
　　用于尘封骇人真相以及稀世珍宝的地下城，又会多了一个尘封起来的秘密。
　　到时候大概会给死去的他们颁发一个荣誉的奖章，再厚葬一番，以一些俗套至极的英雄名号来称呼他们就行。
　　而对那个位子虎视眈眈的其他政敌，比如莫格已经见过的砂图特拉，则是既能坐拥这个位子，又能将加莉娜祖父设计出来的「瓦伊德财团计划」实现，这正好是一个足以稳固自己地位的功勋。
　　这个状况下，加莉娜恐怕比莫格更加危险。
　　冷汗低落到手背上，回过神的莫格才松开握紧的拳头，手掌上有几道指甲刻上去的淤痕。
　　一旁的纱夏已经停止了念叨，呆然地望着莫格。
　　自从被幽闭在这个小屋里，莫格感到的只有寂寞和焦躁。
　　如果不是用那些留在屋子里的书消磨时间，莫格可能早就无法忍受了吧。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就会浮现出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
　　卸下了冷漠的表情，映着月光的她散发着一种莫名的疲惫与忧郁。
　　即使在所有的记忆都因为失忆症被掏空时，只要看到了那些书上有着「加莉娜」的署名，就会无端地想起这样的画面，那个画面让莫格的心里隐隐作痛。
　　不被允许离开小屋半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失忆症而失去意识。
　　能看见的只有数步便能走个来回的小屋，五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他的每一天，都只是凭借着那些书撑过来了。
　　或者说，真正撑过来的原因，是看到书上的署名时，心里便填满了还能等下去的念头。
　　尽管加莉娜所需要的，只是能协助她找到亚纱的一个工具而已，在这样的旅程当中，与加莉娜一起经历的一点一滴潜移默化地让莫格难以割舍。
　　然而现在只能在这里默默坐着的莫格，根本没有任何人会需要。
　　甚至想要知道从亡灵化当中得救的办法，都只是巴望着加莉娜去办。
　　被加莉娜利用到这种程度的莫格，此刻却感到真正被利用的是加莉娜才对吧。
　　莫格利用了加莉娜想要拯救亚纱的心，以此让自己获得拯救。
　　换作以前，或者换作别的事情，能反咬一口的感觉一定会让莫格开心得眼泪都笑出来。
　　此刻的莫格才发现，正在涌出眼睑的泪水根本止不住了，因为眼泪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是那样的苦涩。
　　「你……在哭吗……纱夏不说话了……不会惹你哭了……」
　　冰凉的触感在脸上绽放，纱夏伸出手指擦拭着莫格的泪水。
　　小小的、却那么卖力地在脸上胡乱地抹着的手指。
　　莫格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即那个神情转变为幸福的笑容。
　　幸好有纱夏在。
　　「对啊，是你把我惹哭的，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呢？」笑容变得有些狡黠。
　　纱夏歪着头思考，最后摇了摇头。
　　「替我去做一件事吧，帮我看看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一个脸很凶的人，就是上次用鞭子抽你的那个。」
　　纱夏点了点头，凑到窗前，然后又一次摇头。
　　「……只看得到背……没有正脸。」
　　这样子不行，如果有能出去的方法就好了。
　　对这个屋子已经无比熟悉的莫格至今没有发现能钻出去的空隙，至于紧锁的门和装满围栏的窗子，并不是失去武器的莫格能将其破坏的。
　　只有一个办法了。
　　莫格将壁炉的火熄灭，木柴熄灭的烟尘让莫格呛得咳了出来。
　　但愿没有引起那些家伙的注意。
　　现在只能期待加莉娜的祖父有足够高的声望，如果巴勒斯所有的巨人都能参与她祖父的葬礼，那就再好不过了。
　　莫格做好了准备，在等待壁炉冷却的时间里，他找到了一根细细的铁丝。
　　巴勒斯这样的冰天雪地，壁炉的降温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
　　迈力地从壁炉上爬出，莫格紧张地运行起了隐身术。
　　跳到了屋顶上——
　　「……！」
　　积雪差点让他摔了一跤。
　　勉强保持了平衡，莫格顶着寒风调下小屋的屋顶。
　　幸好曾经在盗贼团里没有完全放弃自己，至少开锁这种盗贼必备的技能莫格还算是掌握到了。
　　绕到门前，将铁丝在锁孔里搅动。
　　好冷——
　　锁迟迟没有动静，然而外面严寒的气温已经让莫格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咔擦——
　　成功了！
　　看到了在门后面等候的纱夏，莫格解除隐身，直接进入房间里，找到靴子和大衣递给了她。
　　一起保持着隐身，走出了房门，莫格把锁好好地锁上。
　　纱夏的手在莫格身上摸索着，最后握住了莫格的手。
　　「怎么了？」
　　「隐身……看不见……纱夏会跟丢……不会松开手的。」
　　「那你可要好好抓牢了，那些人对于这种小小的脚印非常敏锐，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巨人的。所以我们要尽快。」
　　莫格拉着纱夏飞奔起来。
　　看不见任何人的雪地里，两对脚印凭空地划出一道轨迹。
　　从脚底入侵的寒冷，以及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产生的巨大温差。
　　扑面而来的飞雪仿佛将两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远处伫立着安静地默哀的巨人们。
　　近处则是超过了脚踝的积雪。
　　积雪妨碍着莫格的行动，差点让他一个踉跄就摔倒。
　　他勉强保持住了平衡，顺着回忆中那个地下室所在的方向跑去。
　　首先是拿回记忆之塔的碎片，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
　　要是在途中出现失忆症可就麻烦大了。
　　莫格小心翼翼地穿过错落的街巷，找到了那个高大的建筑。
　　这个方向，勉强能看到葬礼上的巨人们的正面。
　　只不过距离过于遥远，莫格无法看清。
　　「纱夏，帮我看看砂图特拉是不是在那里。」
　　「……没有看到。」
　　「门从外侧锁上了，看来他并没有在这个建筑里面，难道已经打算对加莉娜动手了么……」
　　进入到门扉紧锁的建筑内部，凭借那个铁丝和莫格还过得去的开锁技术，莫格来到了地下室。
　　强烈的违和感让莫格感到一阵不安。
　　上次到了这个距离，就已经能感应到记忆之塔的碎片了。
　　而这次却一点感应也没有发生。
　　打开了这道锁，莫格进入到里面。
　　原本放置有记忆之塔碎片的祭坛，此刻空空如也。
　　为了稳定住失忆症的症状，莫格每天都会接触这个碎片来恢复记忆。
　　然而昨天才确认过它存在，今天却不翼而飞了。
　　「为什么……那些家伙把它藏到哪去了！」
　　莫格焦躁地四处翻找，但这样的行为都只是徒劳而已。
　　除了一些奇怪的药水被翻找出来，真正的目标却没能找到。
　　无法感应到的话，只说明那枚碎片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地方。
　　无论如何找，都不可能将没有的东西找出来。
　　莫格是知道的，只是不甘心的心情在趋势着他而已。
　　藏起那几瓶药水，看了一下标签上的介绍，莫格从过去在记忆之塔碎片里了解过的记忆中，得知了这些药品的效用。
　　如果放弃了这块碎片的话的确是个严重的损失，然而对于莫格来说并非一点希望都没有。
　　在加莉娜那里，还有一块记忆之塔的碎片。
　　暂且使用着那一块，等到亚纱某一天苏醒时共用一块也没什么关系。
　　但此刻没有记忆之塔碎片的确对莫格的行动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首先是与纱夏的交流只能通过对话，再者就是路途中若是出现失忆症的症状，从而忘记重要的事情，也许莫格就会在这样严寒的雪原当中迷路或者被砂图特拉的人杀死。
　　不管怎么说，现在能够选择的行动只有一个了。
　　那就是想办法了解到加莉娜的所在，一方面告知加莉娜现在的处境，另一方面就是暂且用那一块碎片来撑住，顺便那样还能知道记录在那枚碎片上的记忆。那是从库拉到达彼辛斯之后发生的事情，被莫格遗忘掉了而已。
　　从建筑里面走出，莫格观望了一下。
　　葬礼已经大致结束，除了少数人还留在那里以外，其他巨人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
　　必须抓紧时间才行，被那些巨人发现自己不在房中是迟早的事情。
　　「纱夏，知不知道马棚在哪里？」
　　纱夏点了点头，将握住莫格的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尽管因为隐身的关系，莫格无法看到亚纱，这个举动也将她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往那个方向飞速奔跑的莫格，看到了一些弯下腰观察起积雪的警卫。
　　恐怕是看到了小小的脚印而引起了警惕吧。
　　他呼叫了同伴，那些同伴匆匆忙忙地行动起来。
　　一些朝向莫格的房间，而另一些则是分别往马棚和先前那个高大的建筑物赶去。
　　快到马棚了。
　　但如果直接逃掉，一定会被追上的吧。
　　并不熟悉彼辛斯的莫格，被他们追上是迟早的事情，恐怕在还未见到加莉娜，就已经被那些家伙杀掉了。
　　「最近频繁出动的士兵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目力过人的纱夏应该比莫格更容易注意到，也许更早的时候，在纱夏还未住到软禁莫格的小屋之前，她就见过那些士兵也说不定。
　　纱夏握住莫格的手，指了一下东边。
　　那是雪原的山脉一直延伸出去的方向。
　　「多谢。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给纱夏你去做。」莫格沉住气，忍耐着心脏即将超过负荷的跳动。
　　「……。」
　　「帮我到小屋那里确认一下那个砂图特拉在不在，只要看一眼就好，无论他在不在，你都往南面逃跑，我在那里等你。」
　　「……好。」
　　莫格飞快地往马棚跑去。
　　回过头来，地面上小小的脚印不停地往小屋的方向延伸。
　　莫格一瞬间出现了某种幻觉。
　　他好像看到了纱夏，她被大了很多的大衣包裹着的娇小身形，在风雪中消融了。
　　随着纱夏渐渐向小屋靠近，这些对精灵的行为无比熟悉的巨人们发现了异状。
　　果然，那些巨人察觉到不对劲，开始追逐纱夏的脚步。
　　就是这个机会。
　　在马槽里将那些药水胡乱地倒进去，莫格拉住了其中一个想要喝水的马头。
　　巨人们渐渐消失在南面，莫格骑上了这匹马。
　　这是一匹包覆着冰冷铠甲的战马。
　　战马顺着东面飞速奔跑起来。
　　照这个速度，只要不出意外的话，等那些巨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可能追得上莫格了。
　　那样的话，就可以把这里的情形传达给加莉娜。
　　加莉娜也许就可以平安无事。
　　一直以来期待着加莉娜能找到那个秘密，以此来拯救莫格。
　　而这次，换成莫格来拯救加莉娜了。
　　从迎面吹来的白色冰屑中，莫格看到了城外的荒野。
　　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风在耳边呼啸。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睡。
　　静谧的、深深的雪的冰冷。
　　眼中所及之物，所有的东西，如同被这样严酷的低温所凝固，也许稍不留神，莫格也会在这里凝固了吧。
　　被寒风刺激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视野受到限制，在眯眼后的黑幕里，莫格又一次看到了一个娇小的少女，在巴勒斯的雪地里逃窜的样子。
　　被巨人们追上，以皮鞭将她抽打得伤痕累累。
　　她不可能不知道，莫格要她去做的事情代表的意义吧。
　　既然曾经尝试过逃跑，并且每一次都被抓回去，往那个方向跑的话，一定会被再次抓到的。
　　可为什么还……？
　　心中被奇怪的感觉占据，好几次想要调转马头的冲动都被压下来了。
　　因为他并没有让别人得救的资本，光是想要拯救自己，莫格即使精疲力尽都无法做到。
　　能让加莉娜因此而得救，顺带让自己得救，这已经是莫格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
　　无论理性如何纠正着莫格的行动，纱夏的样子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涌现在莫格的心底。
　　最初仅仅是因为失去记忆，忘记了老爹「欺软怕硬」的教诲，而鲁莽地救下了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仅仅因为她看起来好欺负而留在身边。
　　不管是冷言冷语，还是嘲笑讥讽，那个女孩都逆来顺受。
　　好像只要有饭吃，有暖和的屋子生活，不挨打，就是她的人生追求。
　　这样的家伙，少不了被莫格奚落。
　　而纱夏却在莫格最无助的时候陪伴着他。
　　她和莫格一样，没有力量，只能受制于人。
　　——你……在哭吗……纱夏不说话了……不会惹你哭了……
　　——幸好有纱夏在。
　　纱夏……
　　这样一无是处的她，在今天几乎做了一件拯救了莫格以及加莉娜命运的事情。
　　那样的她，又有谁去拯救呢？
　　「可恶！真是麻烦的家伙！」那个家伙指的是……纱夏吗？还是说自己呢？
　　嘴上不依不饶的莫格露出愤怒的表情，将马头调转到南面。
　　莫格大概无法顺利将消息传达给加莉娜了吧，也许这样鲁莽的行动今后会让他无比后悔。
　　但是此刻，莫格却义无反顾地驱使着马儿飞奔过去。
　　经过的地方，有时候会有巨人的存在。
　　大概他们会以为这只是一只受惊的马儿在独自奔跑吧。
　　处于隐身状态的莫格不会被他们看到。
　　连莫格也无法看清自己的身体。
　　视野的尽头，几个的巨人不知在追赶着什么。
　　积雪上的脚印凭空地增加，向远处延伸。
　　最终，在脚印所在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由于长时间奔跑而急剧消耗的体力以及无法再集中的注意力，让她无法继续维持隐身。
　　被积雪绊倒在地，她奋力坐起身来。
　　那不合身的大衣包裹着，显得她的身躯异常单薄。
　　露在大衣外的手脚部分，已经苍白得染上了浅紫色。
　　连莫格也没由来地觉得更冷了。
　　马匹对准巨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在那之前的瞬间，莫格抓住马鞍，弯下身子拉住了纱夏的手。
　　由于臂力的不足，这个动作仅仅是变成了将纱夏在雪地里拖行而已。
　　但纱夏也在努力。
　　她揽住莫格的身体，最终跨上了马鞍。
　　在马头对准的方向，几个巨人拿出了武器。
　　迅速转过头，战马改变了方向冲刺起来。
　　一些长矛险险擦过战马的铠甲，砸在地上扬起大量的冰尘。
　　回头看去，远远地有些巨人骑在马匹上往这边赶来，但马匹接二连三地倒下。
　　那些药水起效了。
　　虽说毒死了那些马，但这并不意味着莫格就安全了。
　　若是用猫头鹰将信息传达到帕拉遗迹驻扎的军队那里，大概那边也会派遣骑兵来追杀莫格的吧。
　　往帕拉遗迹所在的方向飞奔着的马匹上，一丝虚弱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细小的声音在风中却听得格外清楚，就像是叹息一般，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救不了自己……所以如果能救莫格的话……我也能得到救赎。」
　　孤独、无助。
　　或者也是因为单纯，她的话，丝毫没有让莫格回答的意味，只是单纯地自言自语吧。
　　「……因为害怕疼痛……他们只要拷问我……就能知道别的精灵誓死守护的秘密……因为害怕疼痛，却招致了更多的疼痛，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也是……那样的我……无法得到救赎吧。」通过共享记忆而将族人誓死保护的机密说了出来，这样的她，大概不会有允许她存在的容身之所。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莫格，轻轻的抽泣声从后面传来。
　　第一次一口气说出了如此多的话，让莫格不知如何回答。
　　不等莫格回答，纱夏继续诉说。
　　「但是……那一天莫格即使从共享记忆里认识到我……也依然保护了我……那样真切的想要保护我的念头……那从共享记忆里我感受得到……即使现在没有记忆之塔的碎片，无法共享记忆也能……深切体会到。」
　　「……」莫格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话总觉得和莫格自己是如此相似。
　　仿佛一瞬间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独白。
　　不对，莫格才不会认为那样的行为是错误的。
　　纱夏的自我厌恶的内容，对于莫格来说，不就是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生存下来的理念么？
　　「……莫格和我不同……那么善良……还很有勇气……像我这样的人……」
　　——是的，我和你的确不同，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要向纱夏大声吼叫出来。
　　因为莫格远比纱夏要可恶无数倍，他是最恶劣最差劲的家伙。
　　莫格曾经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协助瓦伊德财团毁灭菲利亚而进行的。
　　毫无罪恶感，只为了让自己获救，莫格就协助了如此恶劣的计划。
　　纱夏所做的事情，比起莫格而言，实在太善良太仁慈了。
　　因为她不都为做了这样的事情哭出来了么？
　　回过头去，纱夏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莫格的身影。
　　她应该知道莫格要她去做的事情代表的意义吧？
　　那是让她去当诱饵，为莫格争取时间的行为。
　　说不定莫格晚去一步，体力不支的她就会被那些巨人杀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莫格，不禁又觉得更冷了。
　　脑中一阵恍惚，一些回忆在眼前闪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如其来的恍惚让莫格差点摔下马去，还好被纱夏扶住了。
　　那是失忆症的征兆。
　　这么说来，比起莫格，更早就没接触记忆之塔碎片的纱夏，恐怕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吧。
　　明明已经是要随时失去一切的境地，为什么还能这样默默地看着莫格呢？
　　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鼓动，莫格
　　「呐，纱夏。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办法？」
　　「只要见到那个家伙，说不定有办法反咬那些巨人一口。老爹教过我，盗贼要欺软怕硬，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要求饶。但是求饶以后，要找准机会反咬一口才行。」
　　「……」
　　「那家伙现在正在和我的同伴一起在帕拉遗迹，只要她能平安的话，说不定能让那些巨人被彻底击垮。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最擅长这种事情，说不定现在的她有了更好玩的剧本。」
　　「莫格喜欢她吗？」
　　莫格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甚至这是根本不会去联想到的问题才对。
　　不管怎么说，莫格与加莉娜也实在……
　　「不知道……但我一个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她，在陷入危机的时候，也会期盼着她……」
　　对于加莉娜的信任，莫格也曾失去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那样的感情，莫格不知道是否可以划分成喜欢的标签，因为莫格并没有喜欢过别人的经验，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如何将消息顺利传达。
　　只要这个消息传达过去，是她的话，一定能让包括砂图特拉在内的那些巨人，从瓦伊德财团里被彻底铲除掉。
　　视野的尽头，看到了被冰冻起来的山脉，有一些帐营。
　　那里大概是彼辛斯的军队建立的军营。
　　此刻军营正在拆除掉那里的设施。
　　一支长长的队伍从那里出发，朝向的东南边。
　　似乎在护送着某种东西，大量的骑兵围住了一个马车行进。
　　遗迹大概就在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了吧，要想办法避开才行。
　　「……莫格，那些巨人。」
　　「那些家伙……居然马棚里的马并不是全部么，真是难缠。」
　　纱夏提醒着莫格向身后看去，身后一些骑着战马飞奔的巨人在身后追赶。
　　前方则是驻扎着士兵的军营。
　　在这样的包夹下，莫格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个声音让莫格分神——
　　「莫格……一定要成功哦，连同我的份一起……」
　　纱夏露出了动人的微笑。
　　莫格清楚地看见了纱夏，她的模样渐渐消融于这个冰天雪地中的样子。
　　运用着隐身术的纱夏，在莫格看来简直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尽管看不见，莫格觉得笑容仿佛还残留在她的脸上。
　　莫格无法回答纱夏最后说出的话。
　　如果毫不犹豫地回答，即使是莫格自己也觉得是在敷衍。但莫格并不想敷衍她，不想在即将做傻事的她面前轻易答应。
　　而是想要阻止她。
　　打从心底，莫格想要许下更加郑重的承诺，就像他爱看的故事书里那些所向无敌的主角一般。
　　但莫格知道，那样充满漂亮话的承诺，自己并没有将其实现的实力。
　　想要和她一起行动。
　　想要告诉她真正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家伙。
　　但终归还是迟了一步。
　　她掉落下去摔倒在积雪上，即使看不见，那样的响动和地上凭空印出的人形痕迹也让莫格知道了纱夏在干什么。
　　不能在这里停下。
　　不然就会满盘皆输。
　　理性至今也左右着莫格的行为。
　　莫格转向身后，对着虽然看不见也能知道的、纱夏所在的位置张开了口。
　　「……」
　　可他思量着，也无法做出超过自己实力的承诺。
　　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
　　那是远处追赶莫格的骑兵摔倒在地的声音，似乎是马蹄被某种无法看见的东西绊倒，以至于连人带马一起摔倒。
　　这样的摔倒造成了骨牌效应，几个巨人骑兵瞬间摔成一团。
　　一个娇小的身躯被巨大的撞击抛向空中，重重地摔了下来。
　　……！纱夏——
　　为了完全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纱夏豁出了生命。
　　这种行为若是在平时，一定会让莫格好好耻笑一番，然而此刻莫格的心却因此而痛苦不已。
　　最后莫格能做到的，只有回过头看着前方，加快速度飞奔而已。
　　没有迷茫的时间了，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莫格的战斗不会因此而结束，接下来就是纱夏留给莫格的战场。
　　军营的方向，一些巨人士兵拿起武器守在那里。
　　莫格没有闪避退让的意思，而是重新运用起隐身鞭策着战马冲刺。
　　他没有哪怕能战胜任何一个巨人士兵的实力，甚至可以说他们要对付此刻没有武器的莫格，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莫格讨厌那样的死法，死得毫无价值，到时候，这一切都只会成为毫无意义的行动……或者说挣扎更加确切。
　　但莫格无法停下来，也无法逃跑。
　　因为他无处可逃——
　　摆出阵势的巨人们已经近在咫尺。
　　在加到最快速度的战马上面纵身跃下，由于过快的速度，莫格跌落在地连滚了很多圈，关节也传出撕裂般的悲鸣。
　　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差点解除的隐身。
　　起身奔跑起来，看来那些巨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战马带着沉重的铠甲，撞向了几个士兵摆出的阵势，尽管身体被骑士枪和大剑刺穿，也无法阻挡它的势头。
　　尽管巨人士兵们都非常高大，然而彼辛斯的战马却远比这些巨人都大得多。
　　它强力的撞击将几个士兵都撞飞出去。
　　士兵们开始四处搜查，但莫格飞快的奔跑已经将他们甩得老远。
　　——加莉娜……
　　一定要见到加莉娜。
　　否则无论是自己还是加莉娜，甚至是卡迪尔都可能葬身于此。
　　并且纱夏为此而付出的牺牲，也白费了。
　　脑海中不断地有画面闪过，那些画面消失的瞬间，头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这样的光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记忆中也有自己在雪地里飞奔，但似乎并非是为了某种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逃跑而已。
　　然而当时的自己，陷入无比的绝望之中，因为最终见到了一个人而再次怀抱着希望。
　　隐隐约约回想起了丢失的记忆，那是刚来到彼辛斯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因为知道了真相，而想要逃避。
　　与此刻在雪地里不断失去记忆，疲惫至极，但仍然在坚持着飞奔如此的相似。
　　可是此刻并非是为了逃跑，即使是莫格这样的家伙，也有可以做到的事情。
　　没有余裕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完全无法把握未来的情况下，莫格第一次冒着这样巨大的危险展开了行动。
　　——加莉娜……
　　不止是行动本身需要把事态告诉加莉娜而已吧。
　　因为加莉娜的存在，让莫格有了自以为是的资本。
　　——好想见到你！
　　想要见到加莉娜的心情，已经将莫格的胸口填满。
　　见到以后，除了这个事态必须告知以她外，莫格一定还有很多话想要向加莉娜诉说吧。
　　与加莉娜的点点滴滴，至今也支撑着莫格。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消失在眼前，极度恍惚的精神让他无法保持平衡，摔倒在地。
　　莫格迈力地驱动着已经麻痹的腿站了起来。
　　已经痛得近乎麻痹的全身，压榨着最后一丝力量向着已经能看到的洞窟冲去。
　　在不足半年的旅途里，莫格改变了很多。
　　尽管比起常人还有很多不足，但比起过去的自己，莫格一定有了非常大的成长。
　　如果没有遇到加莉娜，莫格的人生……
　　莫格无法想象那样的人生。
　　是在希德赫雪原里庸庸碌碌一生吗？
　　还是说像盗贼团里别的同伴一样，在牢笼里度过余生？
　　尽管比起旅途中随时随地都会丢掉性命的生活而言，那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
　　但那真的是莫格想要的人生吗？
　　一直能力不济，只能从那些记录了英雄事迹的书本里代入进去体验一番的莫格，要说不想过那种人生是不可能的吧。
　　只不过那样的人生与莫格大概一生都没有交集。
　　是加莉娜不由分说地将他卷入进去，才有了今天的莫格。
　　意识越来越稀薄，就连刚想到的话也转眼就忘掉了。
　　记忆像是遭到了急剧地啃食，脑海也变得一片朦胧。
　　已经被透支干净的体力无法继续维持隐身术。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那样艰难的步态简直无法称之为奔跑，每一步都要发出这样的命令才能继续移动。
　　一阵将意识抛到远方的麻痹感传遍全身。
　　回头看去，追赶莫格的巨人士兵运用起了雷电的魔法，顺着雪地劈过了莫格所在的位置。
　　「……！」
　　抵抗着让视野变得模糊的的麻痹，莫格站了起来。
　　身边有呼啸着擦过身躯的长矛和魔法。
　　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只理解了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袭击，为了避开攻击而迈出步子，却一下子绊倒了。
　　「……呜！」
　　——站起来。
　　强行驱动着四肢，回答他的仅仅是关节的悲鸣。
　　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不需要回头，莫格也知道身后的巨人已经快追上他了。
　　想要见加莉娜，还有卡迪尔。
　　手臂分担着大量的体重，一左一右地往前行进。
　　这样的行为只是徒劳的挣扎，毫无意义，但莫格不想就此停下来。
　　——即使受了再多的伤．也不能止步了。
　　如果换成加莉娜或者卡迪尔，也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就放弃吧。
　　一道火焰魔法在身边炸开，将莫格高高地抛起。
　　莫格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慢慢升空，然后重重摔下来的慢动作。
　　在这被放大的时间里，一阵熟悉的波动从洞窟的方向传来。
　　先前丢失的记忆接二连三地恢复，包括从库拉出发以后的记忆。
　　在这些记忆之中，夹杂了一个精灵的记忆。
　　与自己在彼辛斯所呆的是同一间小屋，但她的遭遇远比莫格要残酷很多。
　　她隔着小屋的窗子，与一个幼小的女孩隔窗相望。
　　她喊出了窗子的另一侧，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小女孩的名字。
　　——加莉娜。
　　急速下坠的身体重重地撞向雪地，强烈的震动搅动着大脑。
　　莫格在一瞬间中断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