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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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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镇远府
“公公请喝茶,”镇远虞家主厅,一身着桃色织锦的少妇跪在地上,少妇生的是绝妙的容颜,怕是仙子也不过如此,这女子美而不媚,全身硬生生的发出一股英气,不偏不倚,不卑不亢,让人越看越喜欢,少妇的手上举的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奉茶的对象,自然是坐在上座的虞啸卿夫妇。
戎马了半辈子的虞将军一改军营里的牛饮,小口的呷了一下就阖上茶盖,微笑道:“辛苦世子妃了。”
“本分之事。”
虞将军又贪婪的喝了一口茶:“寒秋寒秋,名不虚传,不能再喝了,再喝啊,得喝醉了。”招呼旁边的小厮收拾下去。
虞夫人愠道:“将军想喝茶,府里难道供不起么,还是说将军偏好的,是鱼雁的东西?”
这话当着世子妃说,着实是过分了,但这位来自鱼雁的商人女儿倒是没有一丝不自然,韩小姐淡淡的将话接了下去:“婆婆言重了,茶水虽好,却怎么比得过自己家的,媳妇既然已经进了家门,那便自然是镇远府的人了,日后有何不妥的地方,还请婆婆多多指教。”
这话圆的实在太过完美,虞氏本来不是那个意思,听这新媳妇牙尖嘴利的,心里倒是腾腾的冒了一股火,哼!和她娘一模一样!加上刚才自家老爷那样,心里难受的很,还好这新媳妇嫁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嫁给的是后院的那个病秧子!那个病秧子应该撑不过这个冬天,到时候就请这位韩小姐守活寡!
旁边立着的下人对这事早已见怪不怪了,老爷和夫人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是可怜了这位无辜的韩小姐,这韩家小姐身形窈窕,面若珠玑,果然是仙子般的相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声音略粗,也长得过于高大了些。
“起来吧,”虞啸卿道对虞氏早已习惯。
这时候韩裴才将脸正了起来,有了心理准备的虞啸卿还是忍不住惊叹,她和她母亲太像了!
“父亲难道对媳妇有不满的地方?”韩裴微笑道。
虞啸卿被这一提醒,也发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摇摇头,道:“你母亲可好?”
“家母甚好,只是出嫁当日哭的不成样子。”
“哎。”
“女儿出嫁,母亲自然是最舍不得的,但母亲还说了,嫁过去还得好生伺候丈夫及公婆。”
“亲家母真是会说话,以后可得委屈你了。”
“哪里的话,嫁进虞家,就是虞家的人,凡事都以大局为重。”韩裴仍然顺着眉,柔声答道。
“如此得体,我镇远府得了一个好儿媳,真是太感谢你的爹娘了,”虞啸卿甚是宽慰,思及一些事,便问道:“世子还是老样子?”
这句话是个疑问句,但虞将军用了肯定的语气。
这世子,叫虞观月。
家丁们虽然被告知要熟知这个名讳,但听到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惊,估计连王谏都没想到,现在的镇远世子早已不是嫡子虞观里,而是长子虞观月,侍奉了几十年的主子一下子变成了一直默默无闻的偏房之子,倒也真叫人不习惯。
“近几日好了些,不曾咳嗽。”
“辛苦你了。”
正说着,家丁就将观月世子推了过来。
长子虞观月,长却非嫡,母亲比较卑微,是个奴隶,据说长得也是其貌不扬,誓与将军从战场上捡来放女子,是蛮族。
虞啸卿将母子俩带回雍州的时候直接将老夫人气倒了,关于这对母子,镇远府是不认的,不明不白来了个女人和孩子,下人也是看不起他们的,这件事当时也被家里给压下来了,知道的人不多,可这对奴隶母子还是留了下来。
虞观月的母亲叫西施奴,极具讽刺的是,他的母亲长得并不好看,西施奴进了府,主家将她当下人看,下人不将她当人看,虞啸卿驻守边陲,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一次,这可怜的母子二人受尽了雍州人的冷眼,终于不济中,西施奴去世了,当时的主母,也就是虞啸卿的母亲,著名的安惠公主只给赏了张破草席子,让下人抬扔出府了,连坟冢都不给立一个。
可怜的观月公子,在娘胎的时候受了气,落下病根,母亲去世,孤苦一人,家丁欺负他,大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一身弱不禁风,稍微站上一会儿都能沁出汗来。终于有一天,虞将军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思及觉得很对不起他母子二人,近几年对这位长子好了很多。
“见过父亲大人。”
“身体还好?”
“好些了。”
例行对话,虞观月长得不像西施奴,但也不像虞啸卿,和世子妃站在一起,倒硬生生的将这位世子妃给比下去了,肤白胜雪,身在病重,却平添了一副飘然若仙的气质,让人好生垂怜。自他代替弟弟虞观里成了世子,娶了韩裴,身子骨一直差,与韩裴为名义上的夫妻,并无夫妻之实。现每日都用四物汤吊着,倒也有几分起色。
世子妃躬身给虞观月行了个礼。
“麻烦你了,”虽然是权宜之计,但虞观月心里其实是抱憾的,让如此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跟了自己这样的废人。明眼人都知道,自己当世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世袭的镇远将军继承人本应该是嫡子虞观里,长子自幼体弱多病,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生的,万万不是合理的将军继承人,却因为那次世子的联姻出逃,万般无赖只好让自己顶了弟弟,出此下策。
对于让自己作世子一说,没有人比长子虞观月心里更懂其中的意思,同是儿子,一个被捧成了掌上明珠,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另一个如弃草芥,看人眼色过活,可怜自己拖着一个病怏怏的身子,拖了二十四年,身累心累何其辛苦。镇远府给了自己生命,无以为报,就用这生命来回报镇远府吧。希望弟弟早点回来,早点解脱。
“世子严重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韩裴倒是比想象中的知书达理,婆家临时变卦,自己被嫁给了弱不禁风的大儿子,这不可谓不是一种变相侮辱。
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又有着多少的波澜曲折?
王谏现在很烦。
不是因为单雪臣。
而是因为没钱了。
几日了解之下,方才发现,这个晋阳府其实就剩了个空壳子。
纪修彻底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整宿整宿的呆在了祠堂。
“韩德夏把女儿都送给了雍州,连女婿跑了都不介意,明显着是打算靠上镇远府的兵力。这样阴水以西的部分基本上就成了一块。”和敏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以后我们的人想要过去,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上面的是新洲,新洲是独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新洲地理位置尴尬,接壤鞑子、雍州、鱼雁、晋阳和北朝,三不管,同时也是默认的缓冲地带,鞑子在新洲和中原人做生意,新洲住着不少鞑子。”
“鱼雁人自古以来便是商贾为多,鱼雁和鞑子间恐只有生意上的利益。前段时间,鞑子部落里的某位巫师占卜,年底有传说圣神将,认命与我姨那个大王子,卷土重来。”和敏停了下来。
“怕这不是上神的旨意,怕是某位王子的意思吧,”接话的是刘大夏,也就是账房刘先生。
和敏微微一笑,接着道:“谁说不是呢,那边的意思就是巴不得这边更乱一点,趁火打劫之后能逼宫弄个大汗当当。”
“真是欺我中原无人了。”
“这本来就是无人。”
“这样就逼得韩德夏那商人跟了镇远府,”说到这,和敏意味深长的看了纪修一眼。
咱们如果和汉中联姻也可以解决这事儿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纪修不说话。
“道长可有解法?”纪修道。
王谏摇摇头,“太难。”
问题重重,如何下手?
和敏与他皆明白,今天的这一切不是偶然形成的,恰如一团扯不开的鱼线,咋看只是一个原因,实则根盘复杂。
一直沉默着的纪修开口了:“和大人,刘先生,前日汉中刘家来信了,劳你俩去取一下。”
和敏与刘大夏互看了一眼,却还是出去了。
待和敏和刘大夏走远,王谏歪着脖子,似笑非笑:“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肯定有意思了。”
纪修笑笑,“刚才先生说难,既然说难,那看来还是有法子解的。”
王谏沉默了。
“道长还是讲出来罢,只有一试,方知难易。”
“你既然知道答案,为何还要来问我。”
纪修笑笑,不作声。
王谏叹了口气,“今日故意支走和大人,这怕王爷是早预谋好的。”
纪修仍是不作声。
“这个坏人我可以当,但我还请王爷一件事,”王谏一抱拳,“请王爷放过愚弟。”
纪修脸一下子冷了:“我这几日恶待他了?”
“不敢说,”王谏道,“您送来的药我都倒了。”
纪修笑了笑,“你怎知我是救他还是杀他?”
“我不愿猜。”
时间几乎停滞了,纪修仿佛成了雕塑,
“疑人不用,我可以直接将你二人杀了。”
王谏垂着头,不说话,在关于单雪臣的问题上,王谏知道自己又赢了,和纪修这样的人博弈,着实得费点功夫。纪修这人,一眼见不到底,实在可怕。
和敏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谈完了,王谏出门的时候给了给事中大人做了个揖,便一言不发的走了。和敏当然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回到祠堂的时候,香炉里香已经袅袅。
和敏打趣:“王大人脸色不是很好。”
“嗯。”
“关于白公子?”
纪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得到的答案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和敏道:“那难怪。”
“听你这语气,你也觉得我不该追究下去?”
“不好说。”
“你说吧,咱们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你的心思我还是懂的。”
“白公子他不是坏人。”
“那我是?”
和敏自觉失言,便更加言辞稳当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何不且这人仪表不凡,疑点甚多,何不将这人留着,呆在府中慢慢观察。”
纪修没作声,过了许久,方道:“我记得你好像是第一次下跪。”
纪修说的,自然是上次那事。
和敏哑然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都是中了他的毒么?怎么都为他说话?他到底给你们什么好处?那个王谏,一看就不像是那个窝囊废的哥哥,却百般护着他,有时甚至不惜一命,还有你,你才与他相认识,却为他跪下来求情,你不是要当只跪皇帝父母的天下第一官吗?他到底是谁?”
和敏低着脑袋,不发一言。
“王谏肯定知道这人底细,但我连王谏这个人都不清楚。”
“你肯定不知道,无数次我潜入那人的房间,想杀了他。”
“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是我最反感的。”
“如果他知道了我不姓纪,而是姓齐——”
听到这话,和敏打断了他:“王爷您想太多了。”
“我怎么能不想多?”纪修苦笑,“我苦心积虑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一个外人破坏我的计划。”
“如果他知道我就杀了他。”
“你会杀人吗?”纪修讥笑道,“还是被人杀?”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和敏没有立即回答。无论是杀人还是被人杀都无非是生命的一种消亡,大可大,小可小,期间伴随着未知的恐惧和野心,在外人眼中,这件事的本质二字概括——欲望。纪修没被人杀过,但他杀过很多人,这个晋阳王说是叫阎王也差不多,野心、孤傲、阴沉、算计,一个欺世大盗的所有特点都聚集到了这个王爷的身上,和敏这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天下第一的官鞠躬尽瘁的帮着这个阎王,这恐怕也是种造化。
晋阳府下属迢化、远知、酒汨等洲,各洲的道台衙门皆归晋阳府直接管辖,下面零零散散分了一百一十六个县、台,这晋阳,开国以来便是晋阳王纪家的地盘,纪家是开国功臣,被太祖爷分赐了这么一块地,原地王爷,拥有驻兵,太康之乱时,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出兵勤王,这也是各地所为不齿的地方,但更多人不知道的是,随着政权的稀释,晋阳王府威名早已大不如前,晋阳的政治权利被一帮旧臣操纵,经济上,衢江,霸占了敬仰的阳一半的产业,军事上,有的右将军波风庭,所有的所有都跟信阳王无关,这晋阳,晋阳王是个名头王爷。
迢化橘家与锦州单家合成百世大家,橘家所经历的年代不比单家短,历史上出过五个宰相,六个中书令,四位御史,下面的州县小官更是数不胜数。单家的发达靠的是实业,而橘家的发达靠的是政途。
东阳案牵连中,橘家也搭进了不少门徒,收到牵连,元气大伤,当时老晋王心软,没有彻底拔起这家,橘家便在晋阳送了位质子过来,以报晋阳。
那位质子,人称橘家三公子的橘名旨,乃是橘家偏支所处,从小被宗家给送到了晋阳作质子,老晋王仁厚,给这孩子在城西的寻了间宅子,送了几个下人伺候着,隔三差五的还会知会一声,嘘寒问暖,也没派人守着,待这孩子长大了也不想着要逃跑,在城西支了个帐子拍一块醒目,别的不说,专门讲些流行话本,每日皆有大批白丁前来细听,钱赚的不多,但也够小康。
摆摊子扯脸面当然不能动用橘家的名声,橘名旨给自己定的书号叫作‘往来斋’,一来一往,皆是有缘人。
和敏站在往来斋前,此时已经未时,西山薄暮,听书的已经零零散散的走了,只有书摊老板一个人在收摊,见他来了,一拱手道:“今日场已散,还请明日再来。”
和敏叹了口气,“阿旨。”
“给事中大人抬举了,”橘名旨掂了掂钱袋,“上月的税钱已经差人送到衙上了,若没别事,给事中大人还是请回!”。
“阿旨!”和敏实在拿他没办法,见他要走,情急之下伸手去扯他的袖子,橘名旨下意识的挥手劈去,惹得和大人一声吃痛。
橘名旨的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窘迫,但马上就转过了头,:“不好意思搅了和大人的兴,就当我这个说书的不懂规矩,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晋阳府千千万万的人,大人就不要和我这个贱民一般见识了,海涵!”
和敏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他们俩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和敏正是鱼雁和家的后人,于艳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家父母便带着她逃到了晋阳,老晋王将他也安置到了城西,和橘名旨正好是邻居。
不同的是,和敏旁边有家人,橘名旨身边却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这样,在一帮大孩子欺-1个小孩子的时候,和敏和大人英勇出手,救下了那个弱小的孩子。
“你怎么老是跟他们打架?”少年何敏看着这个小鬼,瘦瘦的小小的,却有着猫一般浅茶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