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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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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
汉中小姐的轿子已经送到了城外,汉中家的轿子很气派,是复试十六抬,到了晋阳,将轿子几根横杠拆开,便成了八抬,这个时候须得晋阳王爷亲自出来迎接的。
汉中特使很不满意,因为晋阳王爷并没有出来,而是一个大臣模样的人在这儿候着,这样算是怠慢了。
王谏陪着笑:“我家王爷最近公事繁忙,便由我带着刘小姐进城,请恕罪。”
汉中特使想讥笑一番,却被轿子里的声音制止住了,“不打紧,请带路。”
看来这个刘家小姐还是个明理人。
晋阳全城都在积极的准备嫁娶事宜,每家每户的门口的红色丝带都换成了凤凰图纹的丝带,晋阳府早就准备好了千坛好酒,厨子那些前些天也都请了过来,来来回回的,晋阳王府一天热闹过一天。
明日就是晋阳王的大婚。
单雪臣看着大街上的人忙忙碌碌,华灯初上,满城的鲜红硬是有了一些喜庆的意思,这么的鲜红,红的像似人血,每个人都是那么充实,只有自己的内心干涸成了一片戈壁。
单雪臣去了上次与橘名旨吃饭的那家小饭馆,活计竟然还认得他,愉快地和他打着招呼,他叫了一小坛女儿红,放了点钱就提着这坛酒往前走。
女儿红,女儿出嫁的时候的陪嫁酒。
好事将至,朱雀街上格外热闹,别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别人的事情,与己无关,身边到最后还是一个人,王府现在肯定热闹的紧,纪修肯定又在彻夜批改着公文了。
火神庙今夜红火的不成样子,竟然没有打烊,单雪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让火神星君看到自己现在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火神庙的旁边是城隍庙,城隍庙香火没有火神庙那么旺,城隍庙已经打烊了,之前听王谏说过请城隍老爷喝杯酒城隍老爷就会帮你发财,单雪臣意外的发现城隍庙门竟然没有锁,便推开门,在院子里静坐了好久。
黑漆漆的一片让人不由地整个人都沉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季夏了,院子里孤寂的蝉鸣像是对他问着好。
一墙之隔,墙外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善弥心疼地看着单雪臣。
“舅舅……”单雪臣嗫嚅着,努力扯出一个笑。
善弥这些天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单雪臣,善弥坐了单雪臣身边,“你听说过我的故事吗?”
单雪臣摇了摇头。
“其实,我的本名,叫纪修。”
“晋阳王爷,本意上应该是我。”
夜光如水,善弥将那个冗长的故事娓娓道出。
“我是晋阳王爷唯一的儿子,我的大姐嫁到了北都成了皇妃,我的二姐嫁到了锦州作了商贾的妻子,我在九岁那年变成了府里唯一的孩子,也按照历史的车轮滚下去,我将是是正统的晋阳王继承人。”
“可是在我十岁那年,有个道士将一个孩子送进了府里,那个道士与我的父亲长谈了一整夜,第二日我父亲苍白着面孔送走了那个道士,我不知他们交谈了什么,但那晚之后发生了两件很大的事。”
“第一便是著名的太康之乱,抱歉我对这段故事了解的不是很多,父亲那段时间倒是特别警备,第二便是父亲开始全心全意培养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叫齐元修。”
“我父亲告诉我这个可怜的孩子便是我大姐的孩子,我大姐因为宫廷斗争被皇帝贬称了庶人,一路奔波,没撑到回家就亡了,这个孩子却奇迹的活了下来,我很心疼这个侄子,从小便没了娘,人生该有多黑暗,我小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的,我能理解那种心情,相比那个孩子,我有两个疼我的姐姐,因此我对这个侄子是一千一万个好。”
“这个孩子却像个木头一样,除了呼吸,一脸死相,根本不会理睬周围的人,父亲让他去上课他边上,让他去习武便去习武,除了父亲,他一个月不会对别人说一句话,我心想这孩子可惜了,脑子受了刺激傻了,结果有一天我发现他脸上竟然出现了奇怪的笑。”
“我一直想接触这个孩子,但越发的觉得这个孩子恐怖,我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竟然不置可否,渐渐的,我和这个侄子就疏远了。”
“我到了十八岁这年,成人礼却迟迟没有来,我以为父亲忘了,便也没提出来,然后十九岁,二十岁……我到了二十二岁那年我开始质问我的父亲,因为此时我的父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应该歇歇了,我将成为晋阳王接过他的担子,可是。”
善弥苦笑道:“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我根本不是纪修,我也不是什么晋阳王爷。父亲在这十几年里刻意向外界隐瞒了我的存在,反倒是那个孩子多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那个孩子便是纪修。”
“我的这个侄子在这十几年里像墙角的竹子一样,不动声色地铺展着自己的根,深藏不漏,少年老成,他依旧是冷心冷面,一个月都说不了一句话,我看了都觉得害怕,因此我也无比讨厌他,父亲表示对不起我,不奢望我能原谅他齐元修成了纪修,那纪修又是谁?我怒不可遏,我开始和这个虚伪的家决裂,两年前纪修册封晋王的前夜,我便逃了,我发誓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善弥笑笑,“但我还是回来了,一个人赢久了,肯定会输,我就等着纪修出洋相的那天,”善弥接着道,“但我承认,纪修是个有能力的,他做的这些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他。”
“他面子那么冰,心里该有多狠?”
单雪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其实他内心极苦。”
这样的一句仿佛黑夜里的绽开的一朵烟花。
纪修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一个人孤苦地撑了那么多年,要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谁愿意把自己变成这样?冷面冷心,世界里全部剩下了算计。
善弥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
善弥立马起身,再见都没和小白说就大步离开了这儿。
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挽救,善弥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想错了方向,距离婚礼开始只有几个时辰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晋阳王府
纪修秉烛连夜批改着公文,长夜漫漫,临近第二天的凌晨却只有几个时辰了。
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步子很轻,“何苦如此?”
纪修头抬都不抬便道:“下碗司主大驾光临还请谅解没有时间寒暄。”
舞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笑,“不愧是齐元修,看来一开始你就知道我过来了,”齐元辉这次被允许跑来晋阳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舞亲自上阵,搞了个假脸贴着,陪着小混蛋来看他亲弟成亲。
这些齐元辉当然不知道。
纪修的手依然在公文上加紧批阅,“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子?”
舞听了这话大笑了起来,毫无规矩,笑的花枝乱颤,“晋阳王开了个好大的玩笑,”舞接着说道,“我是在上面的,顺序什么的晋阳王还是搞清楚的好。”
纪修笑笑。
“我猜,”舞随手打开了一张公文折,上面纪修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注着解决方案,“晋阳王爷今夜如此卖力地工作而不是去陪美娇娘,想必凌晨的时候便会带着心上人离开这儿的吧。”
纪修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舞接着道:“你这么薄情寡义,汉中刘家知道吗?”
舞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是戌时了,再过两个时辰全城便会正式开始婚礼庆典,两个时辰后,这位准新郎官便会消失,舞从内心发出一声感叹:“何苦如此?”
纪修仍旧不理他,要赶在凌晨之前将晋阳的大大小小事件全部处理完,好交接工作。
“你走了,晋阳城怎么办?”舞忍不住呵斥道,“你把这么大一个地方交接给谁?”
与我无关。
“晋阳王真是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东西!你和以前一点都没变!”
纪修不想反驳他。
“你走了,你的大臣们会怎么办?高冰、王谏、和敏,他们都是不世出的杰才,他们把国家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们该怎么办?新洲跟了晋阳,晋阳的主子却是如此翻来覆去的人,新洲会怎么想?齐元辉十几年来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亲人,他希望你可以振兴这个国家,你走了他该有多失望。”
纪修抬起头,声淡如水:“下碗司主是吃错药了么,这么刚正不阿。”
舞道:“我之前走了很多弯路……我也很执着某件事情……我恨死了你们齐家……但后来想想,人生不过几十载光阴,无所谓的恨不过是消磨生命罢了,一辈子其实不长,能遇心爱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将下碗交给你,我之前造了太多的孽,现在想明白了,我不适合带领这个国家,下碗城迟早有一天会被我给毁了。”
纪修眉头皱的很深,却依然没有说话。
“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给自己留下了什么遗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该爱的时候就去爱,无谓压抑自己,我知道你喜欢单雪臣不亚于我喜欢齐元辉,我们活得艰难,一要承受种种外部的压力,更要面对自己内心的困惑。”
“好不容易找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却被告知必须离开他,如果是我,我可能做的比你更极端。”
“小混蛋之前很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夏侯一清的小相公,他说过一句话让我深受感触,夏侯一清对我再好我依然是个小倌,因为我是个男人,承恩人下,夏侯一清根本就不爱我,如果爱我的话会将我放在与他平等的位置上,侯爷是必须要娶太太的,夏侯家的祠堂也不允许一个男人进去。”
“他说的不好听,但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我不怪他,”舞一脸温柔,“纪修,就算你和单雪臣跑了又能去哪儿?离了晋阳王府的你连齐元修都不是,如果单雪臣知道你为了他放弃了更多的东西,单雪臣估计会内疚致死。”
纪修在公文上批改的手停住了。
“话就说到这儿了,”舞放下手里的公文,向外走去,鬼魅一般的声音涌入纪修的耳朵,“齐元修,我的本名叫元无果,我的父亲是前朝吏部尚书元正男,王谏认得我,我们两家是世交,他家与我家一道发配去的玉门关,北都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
虽是夏季,深夜还是有点凉,在这城隍庙的院子里坐久了单雪臣的头有点晕,整个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弥漫进了鼻子。
单雪臣瞪大了眼。
纪修看着他。
好像沉默了很久,二人相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单雪臣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吧。”
“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王妃马上就要到了吧。”
沉默中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是第二天的子时了,这个时候王妃应该在礼炮的轰鸣中由朱雀大街送至晋阳王府。
纪修迟疑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感叹了一声,不明所以。
“真是恭喜了,”单雪臣笑笑。
纪修摇了摇头,用嘴型轻轻道出了两个字。
单雪臣一下子泪流满面。
那两个字是白蟾,白蟾花的白蟾。
礼炮开始轰鸣了,人们急于寻找晋阳王爷,整个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和敏与王谏心力交瘁,而高冰早已在三天前就去了北都。
益丰楼内的下碗侍卫抱着熟睡的齐元辉,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夜注定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