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修·修身》山阳笑笑生

45、第四十三章

　　王谏与高冰二人二日后方回到了晋阳，回来的时候二人脸上少见的风雪成霜，进了府后就去了前厅，那里压了几天的文件都需要批示，纪修一直呆在前厅，高冰原本同王谏去找善弥，在半路上这位道士心血来潮掐了一卦，摇摇头，狡兔三窟，那个善弥已经不在阴水了，马车便折了回来，高冰便回来找纪修商议事情。
　　“走了？”
　　“嗯。”
　　高冰一笑，“真是心狠的紧啊。”
　　纪修不理他。
　　高冰继续道：“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你真实的想法会如何作想，晋阳王爷真是自私的可怕。”
　　纪修依旧不理他，案前堆满了文书，纪修走了过去，已经执笔开批了。
　　自讨了没趣，高冰转身里去，“顺便转告一声，橘大人同和大人又回了一趟橘家，说是父亲病重，回去尽孝。”
　　这次高冰不等纪修回复就哼着小曲儿准备离开，却不想一个转身碰上了一个人，高冰一下子惊地瞪大了眼！
　　单雪臣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神光奕奕，仿佛冬日凌晨的光，久病初愈后的他走几步都微微喘几步，饶是这样没受伤的那只手却还是端了茶杯，坚定地朝这边走着。
　　纪修赶紧快步走了上去，替他拿了那盖碗，柔声道：“伤还没好你快去歇息。”
　　高冰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纪修瞟了高冰一眼，却不愿再理他，扶着单雪臣便内屋走去……
　　高冰花了好长时间才缓过了神，他当然不知道刚刚在后门发生的那一幕。
　　纪修最终还是没舍得将单雪臣放开。
　　就在要将单雪臣交给的虞观里的那一瞬间纪修一下子醒悟了，离开的不是单雪臣，而是他仅存的良心，每个人的良心都有着不同的形状，十五年前那场大雪覆盖了他的良心，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在人间游历了十五年，然后有个人却不经意间将那颗良心找了回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被干扰了，而真实恰恰是他的良心被找回来了。
　　如果这次又离开了，恐怕以后便万劫不复。
　　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这件事，纪修的眼里翻起了滔天大浪，看着虞观里：“不好意思，我改变主意了。”
　　“你！”
　　纪修不理他，转身就往回走。
　　虞观里想上前阻止却发现身体早已动不了了，愤怒、难过、不甘……种种感情在他身体里面碰撞着，我他妈到底算是什么？虞观里自觉自己就是一个小丑，在这场博弈中输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纪修的背影是那么高大，那么的坚定。
　　虞观里紧握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来，无力的松开了。
　　输的一败涂地。
　　初春的夜晚还是寒冷的很，夜风吹来，背上早已湿透了的虞观里大了个寒颤，黑暗中的他已经独立了好久，宛如一尊雕塑。
　　输了。
　　夜风从窗户刮进屋内，高冰阖上窗户的时候一片雪花被风带到了眼睑上，空中竟然还飘起了微雪，高冰看着那些砂糖般的雪片在空中飞舞，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因为这些雪片的存在而柔和了些，高冰的细长的脸忽然笑了，向着空气吹了一口气。
　　雪花连着翻滚着，恍如隔世。
　　一片雪花被风吹落到北都保和殿内一位睡着了的青年脸上。
　　又是一年了。
　　橘家是越发的不行了。
　　荣、陈二人畏罪潜逃，下落不明，兵权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了晋阳王的手里，内有高冰王谏等一大帮谋士，大刀阔斧的改革，有人叫好，有人叫不好，马铬作了吏部主事，原尚书——那位只会张口要钱的季伸季大人不知染了何种恶疾竟然去了，请了多方大夫都不见得好，之后便再没有人叫不好了。
　　橘宝荣终究是没撑过冬天。
　　橘名旨跑进橘宝荣寝室的时候，橘宝荣基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橘名旨一下子飞扑到了橘宝荣的床前，“爹！”
　　但橘宝荣只有呼气声‘呲呲’的，早已分辨不得。
　　在旁边伺候的有几位本家的亲戚，见他父子这样，便劝道：“大限将至，家主也不用悲伤的过了。”
　　橘名旨哭道：“我这个爹是侍奉不到一年就这么去了，我作为儿子实在是不孝的很，只盼来生继续给爹作儿子，以报养育之恩。”
　　旁人见他这么说，动容不已，便一个接一个的退下了，房间空留橘名旨与橘宝荣。
　　将死之人，面容是十分可怕的，脸黄似腊，胡须干翘着向上，皱纹沟壑似的布满了脸上。
　　橘名旨呼了一口气，刚刚演戏演的太激烈，为这个人流了这么多泪，倒是太可惜了。
　　这个人，平日里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肚子里倒是蚂蚁窝一般，道道儿太多，周旋起来委实费了番功夫。
　　橘宝荣的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拳头握的死死的，里面好像有东西。
　　橘名旨扒开他的手，一张纸条，橘名旨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纸条攥在手里却有了万斤重。
　　他大概能知道纸条上说的是什么。
　　也知道可能这张纸上的内容会改变自己后面要走的路。
　　但是，那又怎么样？
　　橘名旨看都没看，从容不迫的撕了那张纸。
　　这一切与敏哥哥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橘宝荣呼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兴许是不忿，兴许是感叹，然后这位橘大爷便永远地闭起了眼。橘名旨起身，步至门口，推开门，对门外候着的一帮众亲戚、佣人道：“老爷去了。”
　　一片哀哭。
　　橘宝荣出殡的当天，橘家长老会宣布橘明旨为下一任的家主。
　　橘明旨橘宝荣棺前哭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赢得了家族里一片叫好。
　　晋阳王爷感其孝道，既往不咎，恢复橘家特权，额外恩赐了一块牌匾，上书：至孝。
　　现任橘家家长为表忠心，献出了一大半橘家的产业。
　　整个晋阳兵强马壮、蓄势待发。
　　披麻戴孝中橘家家长悲痛地一丝力气都没有，靠在和敏身上。
　　“无常变了。”
　　“嗯？”
　　“那些老臣他没有赶紧杀绝。”
　　“……”
　　“你知道了？”和敏对橘名旨的淡定好奇不已。
　　橘名旨摇了摇头，他与和敏是几日之前才回来迢远给橘宝荣送终，纪修那些事情，他不知道，“纪修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纪修了。”
　　火光哔剥着，照亮了大黄猫的绿色眸子，纪修的野心，能够助他也能够毁他，情爱是个罂粟般的东西，纪修的野心不允许自己有这个弱点。但这一切还是发生了，那个阎王爷被一点一点的改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就叫做宿命。”
　　橘名旨这几天看了不少庄子的书，开始相信命运一说。火光中的他，与和敏十指相握，这就叫宿命。
　　“终于可以回去了，”橘名旨淡道。
　　“回去？”
　　“回晋阳。”
　　“……”
　　“我想我的小书摊了，还有那些捧场的老客人，”橘名旨笑笑，他极力清扫着和敏心头的罪恶感，“我想开一家茶馆，茶馆位于晋阳最热闹的地方，门口养着两盆绿萝，屋内小竹椅、小桌子堆得整整齐齐，门口有一块粉板，上面写着每天的故事，我呀，更想在市井里做一个小人物，每天讲讲故事，晒晒太阳，喝喝茶，每天都能见到你，就这么呀，一辈子……”
　　理想国，从来都是理想中的东西。
　　想象的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