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尹木尹

3、军训

　　军训在报到后第四天就开始了，林越请了病假，也是他刚刚能走动的当天，晚上便离开了，在这座硕大的校园里，离开也显得无声无息，除了教学区，一切地方都是不停闪烁的霓虹灯，流动不止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谁都不会留意，何况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生。军训很忙碌，又结识不少新的朋友，很快就把林越这件事情给我忘记了，这个人也在心底逐渐的影像模糊。在这个寝室里，也只有我还对林越有些印象，对于其他的同学，林越更多的只是新生点名册上一个空洞的符号，班上到现在除了我还没有人见过他的脸。
　　军训后，学校又调整宿舍，我们报到时待的宿舍只能说是临时安排，八个人挤了一个房间。热闹倒归热闹，可人多了，晚上事情也就多了，北上铺有一个山东来的同学，王猛，满脸的络腮胡子，人很爽快，开始倒也觉得挺好，半夜醒来时听见他在骂人，大致是看不惯高中一个同学的为人，具体事情却无从得知，当时还想，这人今晚是不是喝醉了，后来一看手机，半夜两点半了，再仔细听听，骂人话的内容，一点逻辑性也没有，大约就是三句话还能连起来，过了四五句就换意思了。这才醒悟过来是在说梦话。一时也睡不着了，也不好意思把王猛喊醒，习惯了高中失眠的生活，晚上睡不着觉早已习以为常了，听王猛骂人倒也津津有味。这时候又有磨牙声了，声音极其诡异，如同从窗户缝中挤进来的，尖利的刺进耳朵中去，皮肤微微的都有了些斑点似的突起，好长时间才意识到是从下铺传过来的，今晚是别想睡了，我顺着铁梯子下了床，穿上一条利物浦队的红色短裤，穿上拖鞋，准备去水房冲一下冷水澡。
　　嘿，去干嘛？我刚拿起脸盆，听到这个声音，手一抖，差点把脸盆掉在地上，我当时就想清楚了，我是长这么大没有见过梦游的，要是今晚真的碰见了，我可不想被人摸到脑袋评论是熟西瓜还是生西瓜，一脚把人踹翻，爱咋咋地。
　　我猛的扭过头一看，东下铺露出一个脑袋，是皇甫明达，因为他的复姓，军训点名时我对他印象特别深，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睡不着，准备去冲一下冷水澡，我指了指王猛的床铺。
　　我也一样，等下，我和你一起去……皇甫明达利落的从床上翻滚了下来，趁着外面走廊的打进来的灯光，找到自己的毛巾和脸盆。又回到铺位，推了推自己的上铺，喂，别装尸体了，一块去吧，李波，起来。
　　冲完澡已经是三点二十了，回去后已经没有说梦话和磨牙的声音了，但天马上就要天亮了，三个人也基本上没有睡意。
　　我这里还有一打啤酒，就是现在没有地方可去，坐到床上喝终究觉得不太好……我拿出啤酒，在李波和皇甫明达面前晃了晃。
　　李波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皇甫明达插口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咱们去楼顶吧，上了顶楼，东边爬上一个钢筋做的梯子，我上次去看的时候出口处就盖了一块木板，应该能够掀开，这样就可以进入楼顶，咱们可以喝着啤酒看日出……
　　爬楼顶时一切还算顺利，就是出口盖的木板分量太重，站在钢筋做的铁框子上，左手扶着铁框子保持身体平衡，右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木板挪开。
　　天还有些黑，我打开啤酒，塞给了李波，皇甫明达自己打开一罐，一口气灌了一半，晃了晃易拉罐，冲我扮了个鬼脸。哥们儿们，我挺喜欢看日出的，跟浪漫没关系，我不扯那淡。高中时有段时间挺失败的，高考失利，女友先我一年考上大学，本想那还是一个可以支撑自己的人，可她却喜欢上他们学校一个跳街舞的孩子，利索的说了再见。这件事本来没有责备谁的意思，可我就是觉得自己失败的非常，就整天陷入了思考“活着是为了什么”的思考怪圈，说实在的，当时很想找到一个答案，极其厉害的失眠，我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晚上吃阿普唑仑，吃的时间长了，早上三四点钟就能醒来，瞌睡，就是再也睡不着了。脑子继续高速的转动，思考活着的意义。失眠再严重后，我干脆搬出了学校，在学校外面租了一所房子，自己一个人住。应届班时的一个好朋友从大学回来看我，他爸爸是我们那里的法院院长，他偷偷的从他爸爸抽屉里给我拿了一把□□，送给我当圣诞礼物了。确实上了高中后□□是非常稀少的东西。我把□□在我的床旁边摆了两排，有十几颗的样子，每次躺在床上抽烟的时候都把烟灰弹到子弹上，幻想着那小概率事件的发生可以把我给挂掉，当时确实都有死了的心了。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忍受不住折磨了，脑袋怎么也停不下来，也总是思考那么一个问题，我跪在床上，把弹头咬在牙齿上，把子弹屁股露在外面，用火机去点子弹屁股击火的地方，那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胳膊了，但仅有的一点理性告诉我，不能这样做。我逼着自己离开房间，因为我知道，我只要再在屋子里待上五分钟，明早我就不会活着出来，那一刻，我真是输给自己了。
　　皇甫明达把空啤酒罐子扔下楼顶，又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两口，从衣服里拿出一盒玉溪，抽出两根，塞到嘴里，一块点燃，递给我一根，看着我和李波说，那时候真的很脆弱，一个人跑出屋子，整个大街都是空荡荡的，午夜时分坐在仅有的一家烤羊肉串摊的旁边，默默的坐着，只要身边有点人，就不会那么的孤独和冰冷。烤羊肉串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在路灯下看也还是黑黑的，老婆在身边帮忙。我一直在他们旁边坐着，不说话，也不买东西吃，呆呆的看着远方的楼房。快收摊时，那男人喊我，小伙计，和父母吵架了不是，来，哥哥请你烤点羊肉，不收钱。上高中吧？我儿子年龄和你差不多，长这么大学习就没叫我操心过……
　　我也没客气，反正我死的心都有了，也不在乎别人骗我那两把，我坐到老板面前，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回答的出，今晚我付钱。回答不出来，按你说的，算你白清，吃完我继续在这坐着，不碍你什么事儿。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老板把烤好的羊肉串放到我面前，小兄弟，我没有什么文化，你这问题我也听不懂，但我知道一个人有疙瘩的时候就爬上西山去看一下出生的太阳，这想不开啊，那想不开啊，都见不得阳光的，一碰到阳光就什么都没有了。人在这个世上，吃的饱饱的，有太阳晒晒，就挺好的。
　　我吃完羊肉串，老板又端上一碗羊肉烩面，我一直到吃的肚子撑的难受才离开，没道谢，也没给钱，就觉得这办法行，我能走出来了，我记这老板一辈子。回到屋子里，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喷了出来，记住，是喷了出来，我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通，止住哭的时候，低头一看，床单湿了一大片，被子上都有现成的水珠，拧一下能拧出水来，你说我当时哭了多少泪水。
　　第二天清早，我也没有上课，早早的打了个车跑上西山，披着一个大棉袄，站在峰顶上看了早晨的日出，忽然觉得以前一切都是扯淡，自己也真够扯淡，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哭过，也就特别喜欢阳光。
　　皇甫明达把烟头扔在地上，仰头看东边微明的天穹，若有所思。李波晃晃啤酒罐子，一罐到现在都还没有喝完，也不抽烟，李波看了一下沥青铺过的楼顶，说：宿舍正式上课时要重新分了，四人一间，咱们三个人，再找一个人，如何？
　　我和皇甫明达都说，好啊，反正是不太愿意和半夜说梦话磨牙的人在一块睡觉，怎么都是不方便。喊醒他们人家谁不这，不喊醒他们我们睡不着，怎么都是矛盾，让他们有同样功能的人住一个宿舍，自己去解决吧……说完，我们三个人哈哈大笑，东方的已露出鱼肚白，清晨的空气新鲜的让人迷醉。
　　其实我们寝室还有一个叫林越的，就是开学初跟保安干了一架那个同学，加上他我们四个人一个宿舍算了，虽为征得他的同意，但我觉得在咱们班上他也不认识什么人，况且也觉的他并不是不随和的人，就这样安排，如何？我说完，站起来，深深的呼吸了两下清晨新鲜的空气。
　　没有问题，就这样定了吧。皇甫明达爽朗的笑着说。
　　李波继续晃了晃啤酒罐子，那也可以啊，表情几乎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