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记事簿》何声

5、一世殇（四）

　　昭和五年年关，景帝病逝，太子暴毙，景帝次子戢宏继位，长公主垂帘听政，其子裴越承袭永定侯之位……
　　而楼长频当真如同陶菀所说，一个人长长久久的活到了八十二岁。

　　长留二十三年冬至那日，八十四岁的云英被后宫内的掌事嬷嬷亲自接到了松涛阁内。
　　阁外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阁内却掩得密不透风，四周的角落里皆燃着赤红的银霜碳，十分烤人。
　　自戢恪死后被放出宫去，云英的眼睛便开始看不清东西，如今坐在榻前，云英只看得到一张黄白的人脸露在被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手却被锦被内躺着的人握住。
　　“我从未怪过你，所以才会将你放出宫去。”老人觉着自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
　　“公主。”话出口的瞬间，眼泪已是先流了下来。

　　若说陶菀是霍启身边的探子，那云英便是戢恪留在楼长频身边的耳报神。
　　楼长频曾经怀疑过很多人，可她不忍心怀疑云英，就像她一直没能去恨戢恪，以至于为此她还曾同成怀瑾吵过几次。
　　而在戢恪死后云英的呆滞同沉默，使得她不得不重新考虑成怀瑾的告诫。
　　也是那时楼长频才恍然发觉，原来当初随自己离开皇宫之时，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所留恋的，并非是浮华绚烂的宫廷，仅仅只是一名可望而不可及的少年而已。
　　云英将自己的情感隐藏得太深，以至于戢恪的离开犹如决了堤的洪水，顷刻间将她吞没在荒流之中。
　　将一个失了心的人留在皇宫中，无论是对谁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更何况是在当时那样一个动荡的时刻，所以楼长频选择将她放了出去。
　　三年后云英嫁给了成怀瑾手下的一名将军，那名将军楼长频记得，当初还在嘉陵关时，那人尚只是成怀瑾手下的一个小兵头儿，出身低微，总是替成怀瑾来传话，人很机灵。
　　前几日听掌事嬷嬷说，两人的孙媳妇已经怀了第二胎，如今的云英已是子孙满堂。

　　“公主，云英对不住您。”
　　云英起身欲跪下请罪，手却被楼长频用力扯住。
　　楼长频睁开眼看着这身边唯一活着的故人，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就在云英再次起身的时候，八十二岁的楼长频，在经历了四朝的动荡之后，于皇宫的松涛阁内，终于永久的合上了双眼，告别了她一世的荒凉。
　　这一生，她是亏欠了他们的，可又是谁，欠了她这一生。

　　（后记）
　　沈尧在霍启下狱的时候便在城外一处乱葬岗将自个儿埋了，重回地府后，还来不及去梅幼安那里领那百年的道行，远远便瞧见了替主簿遛狗的鬼三儿。
　　鬼三儿知那三百年道行的馅饼买卖砸到了沈尧头上，迎面朝她一脸暧昧地笑道：“呦，小尧哥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沈尧本是女鬼，之所以会在地府会被人叫小尧哥儿，皆因百年前的一次，一只凶兽闯到了地府，闹得四处鸡飞狗跳，沈尧当时刚离了阿鼻地狱没多久，因制服凶兽有功，不但被破格留地府当了闲差，且被主簿赞了一句：“真乃女汉子也！”于是小尧哥儿这个称呼便叫开了。
　　沈尧干巴巴地回笑道：“大神交代的事儿么，多少要上心些。”
　　原来，这裴幼安本是天上一位名唤晔岚的大神，本和一位女上神定了亲，却因另一位女上神闹着要悔婚。
　　至于这两位女上神则皆是了不得的主，前者是新晋的战神迦罗，乃上古真神遗孤；后者则是伽陵山凤族最受宠的帝姬凤岂，初生时通体赤金祥羽，一双凤眸微启，天威清明，任周遭诸神皆是不敢直视，此等异象，据说只在天帝降生时才得显现。
　　三人的事最终闹到了天帝那里，合着天帝的意思是得罪两个不如得罪一个，但这迦罗刚在仙魔大战中重创魔君，立了战功，封赏还没下来便拆人姻缘，明面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正难以定夺之际，曜池上君提议让三人下界历练百世，百世情劫之后，看谁初衷不改，若仍是如今局面便细算这百世内晔岚上君属意哪位的次数更多，届时再由天帝出面，成全这份姻缘。
　　而裴幼安刚巧是那晔岚上君的第一百世转生。

　　雪皮是主簿的爱犬，几乎有一座城门那么高，长得四肢肥壮，皮厚毛短，眼小嘴大，在沈尧的眼里那是要多不堪入目便有多不堪入目。
　　鬼三儿扯了扯雪皮脖子上碗口粗大的玄铁链子，朝她凑近了几步。
　　“我说小尧哥儿，你这一去怕是快把天上的大神都见全了。”
　　“不才俩么？”沈尧皱了皱眉。除了梅幼安，楼长频是凤岂转的世，战神迦罗听说自下届起便没了消息，还有哪个上神下届了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曜池上神爱慕凤岂帝姬已久，三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儿便追着下界去了。”
　　“我有见过么？”沈尧努力回忆了一番，结果一无所获。
　　突然间奈何桥方向白光一闪，鬼三儿指着桥头笑道：“巧了，主簿刚将人接回来。”
　　沈尧翘脚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见主簿正弓着身子，身边立着一位让人不敢直视的男子，用风神俊秀四字形容，丝毫不为之过。
　　“他便是那短命的驸马，霍启。”
　　沈尧看着鬼三儿脸上的奸笑，瞳孔一缩，瞬间明白过味儿来。
　　传闻中九重天上第一腹黑的上神曜池，终于一脚踩歪，栽进自己挖的坑儿里了，且摔得三界皆知。
　　目送那略微有些落寞地背影消失在奈何桥的尽头，沈尧突然有些好奇，在这之前的九十九世，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