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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 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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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三推着至少80斤的行李站在首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的到达出口时,16个小时从法国到北京的航程时间让她疲惫不堪。她有气无力地环视四周,期待看到相约好来接她的父母。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地,她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十三重重叹了一口气,不由有些烦躁。十三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忽略了国际漫游的昂贵电话费,毫不犹豫地打给了她的母亲。
电话很快接通,十三听到电话另一端熟悉的母亲的声音响起,“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出来?行李没等到么?”
“我已经出来了。你在哪儿呢?”十三按耐地问道。
“啊!?我就在这儿啊,就在出口这里,没见着你啊!你从哪儿出来的啊?我在…这儿是…我这儿能看见个中国银行。”十三的母亲很是惊奇地问道。
“……你根本就不在对的地方!!你在哪儿啊?我去找你。”十三不由皱起眉头,不耐地说道。
“我在。。。我就在这儿啊!就是T3这儿啊,你哥每次都从这儿出来啊!”十三的母亲困惑地答道。
“我不是我哥!我坐的是俄罗斯的航班。那不算在国际航班内!”十三边说边觉得自己的耐心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那我、我找人问问!”十三的母亲立刻答道。
十三挂掉电话,眉头皱得紧紧的,看了一眼推车上的大包小包,深吸一口气,抿起嘴,闭了闭眼,最后吐出胸中憋闷的这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大约一刻钟过去,十三等得极为不耐烦,拿起电话又给母亲打过去——占线。十三挂掉后立刻给十三的父亲的手机打过去,也是占线。十三想,两个人一定是在通话。
大约五分钟后,十三再次拨打父亲的手机,通了。十三忙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在T3。你在什么位置?”十三的父亲说道。
十三心想,没一句有用的。十三觉得自己耐心已然快接近耗尽,不由有些大声地说道,“你把车停在哪里了?我去找你。”
“我、我、我没停在地下停车场,我就在T3这里,这个 ‘出发’的这个口儿。”十三的父亲支支吾吾地答道。
又是这样,为了省那点儿停车费,你接人竟然在出发的站台,真的穷成那样儿了么?真的连那二、三十块钱停车费都没有?十三心想。十三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什么挂掉了电话。十三本就又困又累,身上又黏腻不堪,看着那80多斤重的行李,又想到之前的电话,心中怒气不由涌起,不由暗道:没那个本事,干什么要揽这瓷器活儿!你自告奋勇来接人,连航班都不问一下,我只提了俄罗斯的航班没说航站楼,还以为你知道俄罗斯的航班都在T2,结果是不知道。好吧,就算是你不知道,你接人的难道都不问一句么?你提前到了机场,难道都不看电子信息屏上的航班到站信息么?为了几十块停车费,在机场人来人往这么混乱的地方,堂而皇之逆而行之,把出发的站台当作接人的站台,不惜给那多人制造麻烦,不惜让自己的女儿拉着那么重的行李满机场跑?!两个人岁数摆在那儿,都不小了,办事情一点儿都不周全,真真儿是白吃了那么多盐!
十三的脾气往往是很温和的,可是唯独她的父母总能轻易地撩起她的火来,并且一旦被撩起来,这火儿还不能轻易熄灭。
十三的父母是50年代末的山东人,来自农村,家中可谓毫无背景,上大学没有他们的名额因此两人学历都不高。十三父亲在18岁那年参军,就随部队来到北京,最后转业复原留在北京。十三的祖母在十三父亲回家乡看老母亲时去拜访回乡的战友,机缘巧合认识了战友的邻居——十三母亲。两人书信几封,对话几许,就匆匆结婚了。婚后十三父母先有了十三的哥哥,七年后,才有了十三。十三因为在祖父这边的孩孙辈儿里排十三,所以被家人以及亲近的朋友们唤做“十三”。
十三父母在北京也只是普通工人,后来由于十三的出生,家中只是父亲一人工作,生活并不算很宽裕。于是母亲就养成了省钱的好习惯,并且认为只要自己吃苦受累可以做成的事绝不花那个劳什子钱去办。但十三母亲逐渐有些为了省钱而省钱,已经忘记为什么省钱了。
十三初中的时候,心脏由于身体发育出现了些问题,头一次晕厥在学校,被送到医院。班主任老师电话通知后,十三母亲硬是骑着自行车去的医院。路上耽搁了1个小时,等到了医院,十三已然活蹦乱跳。十三母亲看到,极为不满地说,“这不是没事儿的好好的么?干嘛还打电话急赤白咧地叫我来?”班主任老师顿时哑口无言。事后,班主任老师曾找十三极为小心地问她是否是她母亲亲生的。
十三还记得她母亲与菜市场的商贩们几角几分地压价,还记得她母亲将破的内衣打好补丁穿破再打补丁,还记得她母亲宁肯冬天冻到打哆嗦也不开暖气,还记得她母亲为了省卫生巾的钱教她用卫生纸做简易卫生巾。
十三心中明白,在她小学四年级后到高中毕业这段期间,家中的确很拮据,一方面哥哥念的本科是双学位而母亲身体不好,另一方面父亲的公司绩效差到父亲不得已被逼在外面包揽小的工程项目借以赚些口粮。
然而等到哥哥毕业,开始工作,生活一下子变得宽松许多,早就不再是需要为几十块钱计较的状况了。哥哥很有能力,自己创办了一家公司,声誉很不错,因此收益很好。哥哥为家里换了一套明亮通风的房子,还经常往家中拿钱,而父亲与此同时已然退休,每月只有三千块钱的退休金,是断断供不起一家三口包括一个正在念大学的十三,还是有出国打算的念大学的十三。如果不是哥哥,十三明白,家中的生活不知道要拮据多少倍,更别提出国念书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十三母亲的节省更甚了,宁肯等2、3个小时等不到公交车也绝不搭出租车。有时十三一家人去商场逛街,十三哥哥带他们去东方新天地地下的几个名品店,十三母亲常常会翻一下吊牌,然后大声惊呼“哎呦呦~~这么老贵!根本不值嘛!你看那也就跟市场里三十几块钱的T恤没什么区别,不要看不要看啦!我们快走!”说着就推推嚷嚷地拉着一家人要走。
哥哥与十三有时看着店员觉得很尴尬,并不是因为她叫嚷价格太贵,而是因为她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的行为。十三父亲退休后,与十三母亲两个人一起省钱,有时十三父亲小气到十三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男人,比如十三父亲有时甚至会为了省钱而占别人的小便宜并且还为此回到家后与母亲津津乐道。
因此,十三与父母的为人处事与经世之道有了越来越大的分歧。本科期间,十三留美回国后,父母随意出入她房间使用她物品并从未归还的行为以及不同的价值观更是加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十三最反感的就是他们想要省钱可非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不知道是天真地认为这样他人就看不穿了还是为保存那可笑也可怜的尊严。
十三想起自己曾经跟向自己抱怨父母如何如何的同龄人说,“我跟我父母相处得还好啊。”原来不是还好,是时候未到。她自己成长晚了一些,于是矛盾就来得迟了一些。
正想着,十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然等了40分钟有余。十三咬咬牙,推着行李朝着出租车的站台走去。十三铁青着脸,心里郁闷着。周围路过她打照面的人都不由自主看她几眼,却不敢多看,不仅仅是因为她疲惫气愤的强大气场,更是因为那张美丽而冷煞的脸。
十三自小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却常常被人说长了一张“南人”的脸,也就是人常说的“北人南相”。可她自己却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北方姑娘——为人爽朗大方,外表并不像江南女孩子那般小巧。十三生得不算高挑,大约164公分,骨架不算小,身材凹凸肥瘦,玲珑有致。一张瓜子脸上,开阔而饱满的前额,浓密的弯眉下是一双水灵精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尾微微向上挑,眼睛流光异彩,分明山是山、水是水,可又仿似隐隐地蕴含了所有的情绪。眉眼间延伸向下的是挺直的鼻梁,可鼻头一点,圆圆的,原是十分怪异,可配上恰到好处的红唇,就出乎意料地端正而相配。十三唇线分明,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向上,将整个脸部曲线变得格外柔和,配上出色的眼睛,整个人灼灼而明朗;而生起气来的时候,眉毛一皱,加上会说话的一双眼睛,整个人十分凶煞,冷硬,让人不敢轻易接近,这就是为什么路人不敢多看的缘由——冷不丁地会让人打哆嗦。
她推着行李,一路进电梯,排队,最后到了出租车站台。她推着行李推车走向最外面车道夹杂在几辆私家车之间开过来的一辆出租车。司机看起来并没有减速停下的意思,然而十三情绪恶劣,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管不顾地把推车停放在车前,一双大大的眼睛此刻由于气愤瞪得格外圆,两腮也微微鼓起,眉心已然紧紧皱起。司机不得不暂停行驶,下车走向十三,刚刚停下脚步,十三就以一连串的问句堵住了刚想开口说话的他,“你开的不是出租车么?你不是在听机场工作人员指挥排队拉客人的么?你难道不是司机么?作为一名出租车司机,你难道不知道不得拒载么?你分明看到我走过来为什么不减速停下?你想撞死我么?我哪儿得罪你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一个从事服务业的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公共场所把顾客踩在脚底下,你不怕被唾沫淹死么?”
面对十三强大凶煞而又带点儿委屈的控诉,司机师傅怔住了,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说了两个字,“您请!”
十三趾高气扬凶神恶煞地坐进了出租车后排。落座后,十三发现司机仍呆立在车头,十三不耐烦地说,“劳您大驾,麻烦您把我行李搬到后备箱成不成?”
司机师傅好似没反应过来,慢半拍似的回道,“啊…啊、啊!好嘞好嘞!”
司机师傅说完,对十三微微笑了一下。十三看到,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太太,不由腹诽,如今出租车司机也为难我,我真是不能够更背了!
在她已然告知司机师傅“南四环”的大致方向的情况下,司机却不知道路怎么走。十三的怒气就像是顷刻间被迅速吹起来的气球,涨得她胸口直疼。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到十三那张明显阴着的脸,还想再详细询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三闭上眼睛,向后躺在座位靠背上,整个人周身呈现着疲惫和困顿。十三想着这下了飞机后的一个小时,苦笑了一下,心中气愤却累得没力气去气、去想。
出租车在机场高速开起来,风从车窗跑进来,直面拂在十三的脸上,像是要抚平她紧皱的双眉,吹散她的压抑。十三却感叹,吹面不寒杨柳风,果真是春天啊。北京的四月,天阴霾,杨絮满天飞。近几年北京空气污染愈发严重,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而不新鲜的味道,与法国南部著名的度假胜地对比明显。十三刚完成在法国硕士的课程,只剩下继续写论文,八月份提交后就可以在明年一月份静待学校寄来的毕业证书以及硕士文凭。十三最终放弃了在法国巴黎的一个很好的工作机遇,还是选择回国。可是现在却隐隐地后悔,糟糕的天气,未知的未来,还有与父母多年的矛盾,让十三一时恍惚起来,竟想不起她选择回国的原因。
在法国的那些日子,十三身边有很多朋友,可是都是交情极浅的朋友,可以在一起上课,完成小组作业,中午偶尔共餐,可不会聊心里话。十三总觉得自己笑的时候,总没有会心地笑,开心不是真心开心,负面情绪倒是颇为真实。她不快乐。十三认为她应该也值得快乐地生活。既然法国不能给她快乐,还有什么意义留下呢?十三看看灰暗的天空,心中暗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国外好山好水好无聊,国内真脏真乱是真开心”。
正想到这儿,十三听到司机师傅小心翼翼地解释对她说,“不好意思小姐,您别嫌我啰嗦。我呢,也是最近才入这行,我多问两句,省得出错。您心情不好我理解,可是我也是为了您……”
话音未落,十三冰冰凉凉的声音毫无语气地传出,“师傅,您走哪儿都行。我只求您让我安静会儿,行么?”
司机师傅叹了口气,趁着堵车,给一位北京老的哥打电话求指点。十三扭头看着窗外算不上风景的街景,心里一片茫然。她想,一会儿回家怎么办呢?以现在的状态,自己绝不可能会主动跟父母说话示好的,那就是他们…十三啊十三,你看来真的是离开太久了,你的那对奇葩父母怎么可能会向你服软?他们只会觉得你不懂事,做父母的怎么能够向你做女儿的说软话儿?看来刚回来就得僵上了。只是这往后的日子,找到工作并租到房子前,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两位给人添堵的本事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这时司机挂掉电话,开始朝着东四环方向走,并将收音机转到相声频道,稍稍调高了音量。不高不低,刚刚好引起十三的注意。十三从后视镜看到司机时不时看向他,于是十三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之后,司机便一心专注开车。不得不说,在出租车驶上南四环时,高速行驶的车中暖风拂面,听着逗闷子的相声,十三似乎的确感觉好些了。
转眼,到了十三家的出口,司机为确定路向开口问十三,“姑娘,咱是从这口儿出吧?奔哪儿拐?走多远?”
十三应道,“是,就是这儿。奔北,您一直走,到地儿我告诉您。”
“行嘞~”司机愉悦地答道。
十三心情不好,也见不得别人那么开心,却不知接话儿接什么打击司机,就两眼望了望天,抿紧了嘴唇。
直行了3、5分钟,十三指路,总算到了楼下。十三看到打表上显示的是“160.00”,于是拿出钱包找了两张毛爷爷递了过去。司机一边找钱一边说道,“姑娘,我看你心情比上车那会儿好多了。你看你这一路不太高兴,我也没敢跟你聊天。你别老生气,女孩子生气尤其不好,伤身体更伤皮肤。你要是想找人聊聊什么的,我挺有空的。”司机说着把找零递了过来,十三顿了顿,答非所问地说,“这零钱您留着吧,我家5层,没电梯,麻烦您把我那两箱子给扛上去?”
司机没回话儿,盯了十三一会儿,收回握着零钱的手,放进西装外套口袋里,脱掉外套,然后答道,“行!您就擎好儿吧!”说罢,走到车尾,扛起两个箱子,问清门牌号就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十三前面。十三惊讶他扛两个总共80斤左右的行李箱在肩头好似身轻如燕之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到了五层家门口,十三气喘吁吁地靠着门道谢,转头开门,再转身发现他还没走。十三弯腰把其中一个箱子拖拽进玄关,直起身发现他把另外一个行李箱贴玄关墙边放好又退出门外。司机就这样看着十三,不言不语,不急不躁。十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毛骨悚然地猜测这司机也许不是好人,刚想开口问他是否觉得太沉要多点儿钱。司机却突然开口了,“我是孙翊。我不是出租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