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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五章 ...

  •   枫林渡周家老宅,周智勇的小院中,苏抗抗一动不动,凝视桌面那台微型电脑良久。

      周定邦的笔记影印版就存录其中,而傅珽的笔记,还要靠周智勇游说傅家继承人傅立叶。

      她正一步步接近真相,可面对唾手可得的周定邦的笔记,幕幕往事风驰云涌般袭来,一股怯意油然而起。

      “苏小姐?”
      苏抗抗抬起头来,望向冯绍关切的双眼。

      “累了就歇一会。”

      “谢谢冯大叔,”苏抗抗接过水杯放下,掩饰地笑,“我还好,只是感觉有些紧张,毕竟是周家千年的珍藏,不敢乱动。对了,孩子们呢?”

      “深秋鱼肥,他们在钓鱼。”

      冯绍笑容可掬,苏抗抗不由问:“您有几个孩子?”

      “两个。一个男孩在第一集团军,现在也是在科顿星。还有个女孩没有毕业。”他沉吟片刻,又说,“放心吧,上将喜欢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违背你这个监护人的意愿,将孩子送走。”

      冯绍以为苏抗抗与周智勇交易的目的,是因为费莱明卡恩的出现,感到了威胁,为了捍卫她的监护权。实际上,苏抗抗却是企图接触周傅两家的笔记,交易的内容只不过锦上添花的彩头。

      她没有多加解释,只笑意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冯绍离开后,她逼迫自己回顾在盖亚号苏醒后濒临崩溃的心情,以及之后漫长得如同身处时光囚笼的日子。坚持至今,所图所求的,无非是真相。而真相触手可及,还犹豫什么?

      苏抗抗定一定神,果断伸出手去,打开那位和她同时代,而今已成为历史一部分的伟人的笔记。

      周定邦写得一手绝佳好字,笔势大气凌厉。日记的扉页仅有一句短诗——“去留肝胆两昆仑”。

      苏抗抗隐约记得这慷慨悲壮的诗句出自一篇祭文。她默念句子,微音器中,老盖亚提醒说作者是末代王朝的一位革命者,整首诗其实是一篇自祭文。

      周定邦拯救人类于末世危机,一生颠沛于地平线号的流亡旅程,一生为人类寻找安居之所,他应是有这壮怀激烈,慨然赴死的决心。

      苏抗抗凝神继续看下去。

      ——2813年12月30日
      地平线号所有人一起目睹了那场核爆。一切像末日电影中的景象,赤红色的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蔓延,随即,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一朵朵的蘑菇云触及天际。
      无数人痛哭流涕。

      ——2813年12月31日
      蔚蓝的星球被灰黑色的气体笼罩,故土连续两日在疯狂燃烧,并将一直燃烧下去,直到高温和巨震引发的海啸让海平面上升,海水将覆盖整个星球。
      再见了,我的家园我的爱。

      ——2814年1月1日
      沮丧和绝望情绪在幸存者之间蔓延,整个地平线号连婴儿的啼哭也听不见。从C-127区域经过时,再次由舷窗看向逐渐远离的故土,我恍惚看见枫儿抱着孩子在遥遥挥手。

      ——2814年1月2日
      再循规蹈矩的人也会因为绝望而疯狂。为了杜绝□□,杀人与自杀等罪案继续在地平线号发生,小杨昨晚为我草拟了一份演讲稿,今天上午在主控制室我开启了全舰广播频道。

      ——2814年1月3日
      步履维艰,幸喜家国倾覆之际,有有志者同行。
      地平线号需要的不仅是物资,也需要勇于承担责任,有能力承担责任的人。霍斯,卡恩……,他们接连站出来。
      今天我们将正式开始全舰的管理工作分配和物资统筹计划,下一步是制定未来的物质再生产计划。
      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2814年1月19日
      凌晨在外太空发现一座废弃的太空站。不抱希望的我们进去搜寻残存的物资材料,发现另有幸存者。一个男人冲过来,抓住我的衣襟咆哮:“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
      这样的场景经历过无数次,七尺男儿的眼泪还是会扰乱我的冷静。

      苏抗抗在看见“废弃太空站”几个字时,已经预感到那是她曾经工作生活的地方,随即出现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她掩住嘴,亟不可待地继续看下去。

      周定邦的笔记内容繁杂,有日常工作安排,有地平线号发生的各类事件,偶尔也记录思念故土亲人的心情。

      接下去的内容,但凡和傅珽无关的,她只是一眼匆匆扫过,有关的她至少会重复两遍以上。

      ——2814年1月20日
      对于地平线号,物质弥足珍贵,可我们都没有料到,这座废弃太空站竟是个巨大宝藏。它内里不仅存有最顶尖的实验设备,还有一个详尽无比的基因库。
      这个科研团队和基因库的主人,叫傅珽。
      我依稀在某个新闻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同为中国人,还曾为他自豪。
      有种奇特的预感,这个人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他的实验设备和基因库。

      ——2814年1月21日
      被注射了镇定剂的傅珽终于苏醒,他为之前的莽撞致歉。
      他非常沉默,与他同舱室的戈培尔解释说,在我们发现空间站的前三天,傅珽的女友确认死亡。

      确认死亡。苏抗抗紧紧阖上眼,重重吁一口气,定心再看。

      ——2814年1月31日
      维|稳行动仍在继续,物质统筹工作也在紧密进行。低潮情绪因为一个个命令下达,一项项工作实施,已有复苏的迹象。这是个好兆头,稳定才能持续发展。
      戈培尔找到我,告诉我傅珽要求一个工作机会。

      苏抗抗看到这里,总感觉戈培尔的名字似曾相识。她努力回想,脑海中终于现出一张五官立体,轮廓深重的男性面孔。他是太空站的安保主管,苏抗抗曾经和他一起并肩抵御过两次叛乱。

      傅珽和周定邦已名载史册,那位面容英俊,身手极敏捷枪法极好的安保主管却默默无闻,恐怕是在流亡过程中,埋骨于某个异星球,或化为宇宙尘埃了。

      ——2814年2月1日
      和傅珽谈话的内容需要很长的时间消化。
      据傅珽自述,近几个世纪以来,地球人口急剧膨胀,因此数位强国领导人制定了百年星球移民计划。这个秘不可宣的计划最关键的条件是,如何令人类更适应外星球的生存条件。在生物基因工程领域崭露头角的傅珽由此进入高层人士的视野。
      傅珽要求我给予支持,方便他继续研究工作。

      ——2814年2月10日
      傅珽再次恳请我答应他的要求,我还在慎重考虑。
      他告诉我,在地球动乱之前,研究工作已经成功了一半。我不理解在他们的领域中,成功一半是指什么,但我肯定另有隐情他没有完整透露。
      最重要的是,基因改良的方向如果能令人类更健壮,固然有益,如果只是令人类长寿,在物质资源紧缺的地平线号上,这未必是个好消息。

      看到这里,苏抗抗心中一沉:原来一切确实和外星移民有关。

      当年她身为空间站维护管理人员,没有资格过问那些科学家们所从事的研究工作。但自盖亚号上苏醒,她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回忆当时的每个细节,傅珽吐露的片言只语已经被她组织成一个完整而庞大的计划。

      经常有科考船送来外星采集的生物样本,傅珽在空间站工作的那些年,一直在利用那些生物样本提取基因,研究它们的活性遗传密码。

      太空站空港的科考船每年必须定期检查维修,那时她已发现,有一艘叫做盖亚号的科考船停泊在空港足有十年时间。里面拥有整整一层的生化营养舱,舱里是些奇怪的的药水。她问过傅珽,当时傅珽顾左右而言他。

      盖亚,这个希腊神灵的名字,据说是混沌中诞生的第一位神,具有万神之母的涵义。现在想来,也是有深刻寓意的。

      “盖亚。”苏抗抗喃喃重复。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的猜想。”微音器中老盖亚声调低沉,“人类对于未知的渴求和贪婪是任何物种都无法企及的。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会自发地寻找扩张之路。但是,移民之后的星球如何维持和地球的联系,确保万千年后依旧承认地球这个本源的存在?”

      “文化。”只有相同的文化才能建立一条隐性的,任何方法也不能割裂的纽带。就像地球某个时期在宇宙中寻找未知生命时,会从探测仪器里播放歌剧,朗诵诗词。所以,在盖亚号的中控电脑芯片中储存了大量地球的文化,数千年历史中文明智慧的结晶。

      “老盖亚,我……,我会不会就是外星移民计划的实验体?”苏抗抗极其艰难地问出这句令心灵抖颤的话语。“傅珽说他成功了一半,是不是指经过人体试验,试验结果验证了他的预想,并且已达成一半的目标?”

      老盖亚愤愤不平:“那个傅珽是个极端科学主义分子,鉴于他还是个人类,就是一个不能信任的不折不扣的人类极端科学主义分子!”

      “你也认为我是个实验体?”

      “我,我只是想不出任何理由解释你死了,而他没有。”

      “可是,周定邦的笔记也记录了这一段,当时傅珽揪住周定邦的衣襟问为什么不早点来,意思是不是说,如果提早救援,他就不会给我注射那支针剂。这说明他本意不愿把我作为试验体,只是绝望时的无奈选择。”

      长久之后,老盖亚才回答:“我希望一旦老盖亚合拢真理的嘴巴,小抗抗就能正视内心的真实。”

      她自嘲地笑,笑声空洞,嘴角下垂。直到她极力自我克制,将双唇抿紧。

      最后一刻情深义重的对话,他留恋不舍的目光在脑海中一一放大。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在空间站最后那一刻,她抽噎着说。

      “我知道。”傅珽紧拥着她低喃,“我知道。”

      叛乱的智能机器人围攻在实验室合金玻璃之外,才刚刚开启智慧的他们想不出更绝妙的方法,只是蛮横地用金属身躯撞击玻璃幕墙,用手中的武器向他们凿击。

      漆黑无垠的太空中,封闭的空间站里,仅剩十来人狼狈地退守于空间站试验区域,早已失去了拼死一搏的信心。坐在地板上,死灰色的脸上俱都是绝望到极点时的呆滞。

      深沉的压抑的死寂之中,有人发出疯狂的惨笑,桀桀桀桀,像死神的嘲讽,像冬夜的寒鸦。

      在黑暗中,傅珽怀抱着苏抗抗,悄然往后移动,直到抵住平常严禁出入的金属门。他用唯一的密码开锁,然后将苏抗抗拖进去。

      濒临崩溃的苏抗抗完全没有注意到傅珽的举动,她单纯地以为他在为他们寻找一个安静的魂归之地。

      她惨淡一笑。“傅珽,你的研究还没有完成,可我几乎能感觉到死神的呼吸了。”

      傅珽在黑暗中依靠记忆熟稔地寻找着什么。

      “好想爸爸妈妈。”苏抗抗蹲在地上,抱紧自己,惶然问,“傅珽,你就不想念家人,不遗憾最后时分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吗?”

      不等他回答,她絮絮叨叨地继续说:“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对亲情不甚看重的人,对爱情也是。你为梦想奉献了全部的热情,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一点,能装盛多少热情呢?所以我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这最后的时刻,我也不敢要求你说一句爱我。”

      他蹲在她面前,黑暗中的眸子发亮,低声问:“你爱我吗?”

      苏抗抗定定地看他:“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负担不起,回报不了,所以你选择逃避。可我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不问不闻你的心意,大概是在等待某一天你忽然爱上了谁,我就终于可以解脱地告诉自己,看,他不是不会爱不懂爱,他只是不爱你。”

      傅珽紧握着她的手,“抗抗,对不起……”

      “用那么漂亮的眼睛说抱歉,真让人一点也恨不起来呢。”她喃喃地说,“其实现在也是好事,是不是?不用等待解脱的那一天,不用心痛地等待你爱上谁,不用面对残酷的真相。”

      “抗抗,不要放弃。”他疯狂摇晃她,“听我的,不要放弃。我不会让你死!”

      苏抗抗轻轻一笑,只把他的话当做无稽的许诺。“傅珽,拥抱我。我想有个温暖的拥抱。”

      “好。”他答应。

      死一样的寂静中,她问:“你说智能机器人还有多久能打进来?”

      “合金玻璃坚持不了多久。”

      “嗯。”她轻轻应一声,同意他的揣测。“这样也好,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

      “我不能让你死。你是我最心疼的人,最亲近的人……” 傅珽盛满歉意的眼睛露出决然,他伸手挽起苏抗抗的衣袖,一只针管躺在他掌心。

      “这是什么?镇静剂?肌肉阻断剂?”

      “是……”凝视她的笑,他再难说下去。“抗抗,如果你死了,我陪你一起。”

      他表情那样郑重,她不由抚着那张清俊面颊说:“那最好了。你知道吗?先死的人才是幸福的那个。不用看着你躺倒在我怀中,渐渐失去呼吸。因为那对于我来说,每一秒都比死更难承受。”

      往事清晰如故,历历在目。回忆着这一切的苏抗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紧紧攥住,正冷酷地攫取她的生机。

      她把周定邦的笔记扔在桌上,捂住脸大口大口地呼吸,抵御那将被粉碎被摧毁的痛楚。

      同一时间,科顿星球的北方冰原之上,密集的粒子束炸弹呼啸着砸向帝国人占据的S95高地,爆炸后的强光让前方整个天空为之一亮。mars机甲巨大的金属脚掌之下,冰原硬结的土地震动不休,随着这群巨型的金属巨兽的前进,第五师反坦克炮兵营结束了上一轮的强攻。

      帝国人再次利用先进的科技手段,向太空中的联邦军事卫星施放了反卫星武器,干扰了联邦太空战舰的信号。

      失去空中支援的第一集团军第五师面临一个尴尬又艰难的境遇,军令不可违,在联邦太空战舰群的通讯波段恢复正常之前,他们必须独自拿下被称为“哈尔斯塔的牙齿”的S95高地。

      周戉带着一个加强团,近四百台机甲,在第一轮轰炸结束之后,冲杀进战场,直面悍不畏死的帝国人的反扑。

      引擎发出最高功率时的嗡鸣,转轮粒子炮呼啸着,喷吐着狰狞的火舌,机械臂挥开暴风雪,挥向帝国机甲,一步步前进,轰杀所有的阻碍。

      高频率的操作足以让普通人手臂痉挛抽搐,周戉依然无休无止地发送各项指令,同时一心二用地观察探头显示的附近战况,并且在紧急时命令各机甲连就近支援。他身下的mars机甲右腿漆满了金星,高地之上,爆炸的亮光闪耀,这群机甲杀意淋漓地在战场上左突右击,强悍地破开一条通途,让身后的联邦重装甲坦克直驱而上。

      坚持到最后一刻,就是云开月明。

      联邦星历1057年冬天的这个风雪之夜,苍穹如墨,孤军奋战伤亡惨重的第五装甲师像一只咆哮的怒狮,夺回了属于联邦的S95高地,并且在终于来援的太空舰队的配合下,向哈尔斯塔市发起了更激烈的进攻。

      周戉蜷缩在雪洞里,享受地聆听着哈尔斯塔市内高磁轨道炮的爆炸声。卢加的防弹衣上千疮百孔,趁着这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不管不顾地掏出香烟。

      随即,他的红胡子颤了颤,抖落数颗冰渣。“X的!最后一支了!”

      周戉向他伸出手,抢去最后一支点燃。才将那久违的烟草味深深吸入肺腑,康笋立刻从他嘴角抽出半截烟,同样享受地眯起了眼,深吸一口。

      一支烟在十多个人手中传递,直至燃至滤嘴。

      康笋抓一把雪狠狠揉压疲惫的双眼,喃喃自语:“我想念尤卡坦雪茄莫高雷谷地的葡萄酒死亡之海的鱼子酱,还有他X的,银河城酒吧的电子乐。”

      一直默不作声的锤子忽然接了句:“再来个劲爆的姑娘。”

      “一个哪里够!”有人又接了句,引起一片压抑的低笑。

      残躯和断肢就在不远处的雪堆旁,无论是联邦人还是帝国人,亡者迸开的脑浆和热血早已渗入雪原和这片大地。

      没有人提及他们,不是因为不敬,不是因为麻木,而是生者早已学会了在心中哀悼,也早已接受了现实——下一秒,可能就轮到他们。

      周戉仰望黎明前的星光,侧转身,发现自己压塌了一朵野花。这是科顿星北部冰原常见的一种植物,在极冷之地,也能由冰层的裂隙钻出来,以顽强的生命力迎接阳光。

      他将那朵蓟草拔下,捻在指尖转了转,郑重地放入制服内层口袋。

      听见大伙的笑声,他微阖双眼,想象此时的苏抗抗正在做什么。温暖的感觉刹那席卷了他,像重新得到了一个拥抱。

  •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下,上一章前天因故只发了4K字,昨晚补全了下半部分的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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