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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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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像店换一首歌,张狂站起来:“快要十点钟,回去校友会应该正热闹。”
顾盼仍坐着,懒散的伸长双腿:“我不回去了。”
张狂奚落他:“等你的阿辉?”
“不。”顾盼掏出手机晃一晃,“有朋友邀我去制服派对,这一身正方便,不必换衣服就可参加。”
盛辉等的人久久不至,出来寻顾盼。
顾盼还在吸烟,被两个女高中生搭讪,游刃有余的打发她们,抬头见到盛辉,挥一挥手:“阿辉,这边。”
盛辉一时恍然,忘记询问顾盼为何在这里,只觉得这一幕眼熟,仔细回想,又想不起——毕竟顾盼总是在的,总是等在某一个地方,待他出现,立刻招呼:“阿辉,这边。”
身体像有自己意识,脑中还在走神,已来到顾盼旁边。
顾盼站起来,分他一支烟:“等的人迟到吗——是谁,你的新男友?”
盛辉拒绝了那支烟,谈起对方,声音略略温柔:“他不喜欢烟味。”
顾盼骤然倒吸一口凉气,牙疼似的,呲牙咧嘴扮怪相。上一次听到盛辉这样语气,关逸还在——关逸还活着。
盛辉冷冷地看他:“什么表情。”
“不明显吗,‘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表情。” 顾盼揉揉脸,努力平心静气,“好久未听你这样讲起什么人,真是不习惯——上次你说,这是你的私事,我以为你会一直保密。”
盛辉不响。
他并非热衷逃避现实的人,既然已意外在这里遇见,一味隐瞒也没有意思。
顾盼好奇的问:“我猜他是高中教师,对不对,他教哪门课?知识分子,交流起来倒很方便,可惜这份工作最辛苦,遇到叛逆期学生,怎么说也无用,耐心在学校内都耗光,对家人反而不耐烦…”
越说越像是恐吓,盛辉只得讲实话:“不,他还是学生,念高三。”
顾盼吓一跳。
开口讲了第一句,后面的话自然而然接上去:“才十八岁,十足是小白袜子。”说着,盛辉自己先摇摇头,“我也想不到。”
与叶立山相识过程颇为戏剧性,三个月前,返家时司机开车未留心,后视镜将叶立山刮倒。
司机惊得满头大汗,盛辉下车扶起叶立山,还未看到人,先看到叶立山的画板。
叶立山是美术生,天赋好、又肯用功,已是内定特招生一员。他最擅长绘人像,往往在广场上坐几小时,观察来往行人,回去后将印象最深那个人画出,并非写实派,只专注重现那个人的神态,麻木、茫然、焦急,都市中生活的人常见的形象几乎透纸而出,看到的人往往心有同感。
那一日,叶立山画板上绘有一个白裙少女,乌压压浓密头发,小小的圆脸孔,茫茫然不知注视何处,整张画似被一团艳光笼罩,吸引人心神。
盛辉当场想要买下这幅画,待叶立山抬头,两个人一个照面,他的心仿佛受到重重一击:一张天真的脸,眉眼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忧郁笼罩——这样年轻的人,不解世事的面孔,哪里来的不开心?实在难解。
叶立山痛的脸色发白,勉强扶着他手臂站起,开口先讲:“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你的车转弯。”
自关逸去世后,盛辉的身体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连声音都空洞,叶立山却令他的心异常的酸软,情不自禁放低声音,回答:“无论如何,去医院检查过才放心。”
后来谈起来,叶立山笑他:“当时看到你,高我一个头半,冷冰冰面孔,只怕你是开快车的纨绔子弟,心里害怕死了,哪敢叫你赔偿。”
约会三个月,只限于喝咖啡、吃晚餐、看电影,偶尔陪叶立山在广场上看来往行人,并无什么实质进展,因叶立山实在年少。
刚满十八周岁,天真不解世事,真对他做出什么,盛辉都要质疑自己是否有恋\'童癖。
倒不至于因此欲求不满,盛辉向来克己自持,关逸去世后,足足等候八年,‘守身如玉’,如今才遇到一个叶立山,他并不着急,日后还有大把时间可用来相处。
天长日久、水到渠成,盛辉信奉这一套。
顾盼干巴巴的劝慰:“…成年就好。”
盛辉看他一眼,口气很讥讽:“我以为你来者不拒,竟也在乎对方是否成年?”
被踩中痛脚,顾盼眼神发飘,换一个话题:“自关逸去世,你一直空窗至今,伯父伯母急的上火,以为你要为他守活寡,如今哪怕你领一条狗回去,他们也开心。”
盛辉神情愈发冰冷,刻薄的说:“是,母亲总以为我会与你在一起,每次聚餐,都追问‘怎么不见盼仔’,可见若我真的领回一条狗,与你是同样待遇。”
顾盼笑个不停。
这时有人在街对面叫:“辉哥、辉哥…”飞快地跑过来。
顾盼甚至不及看对方是何模样,一径的笑:“‘辉哥’,我的老天,他这样叫你?还不如叫你‘盛叔叔’…”
盛辉不理他,专注看着向他跑来的那个人,唇边隐隐有一丝笑:“立山,慢一点,不必着急。”
那一丝淡淡的笑,像一朵花静静绽放,或是春日解冻的河流,寒冷褪去后,露出清澈而柔软的水流。
多年未见如此景色,顾盼难免走神,只听那个人说:“辉哥,功课太多差点没做完,叫你多等了。”
“没关系。”盛辉亲昵的摸摸他额头,向他介绍,“这是顾盼,我的老朋友。顾盼,这是叶立山。”
顾盼对叶立山微笑,十分礼貌:“幸会,小学弟。我是九五届毕业生,今日有校友会,就想回母校看一看,你瞧,我还穿着学校制服就来了——十多年了,南大附中还是这一套校服。”态度亲切又自然。
骤然见到盛辉朋友,叶立山难免局促,听他讲话,逐渐放松下来,跟着笑一笑:“是呀,之前听说校服要重新设计,结果还是老样子——不过也不难看。”
顾盼隐蔽的打量叶立山,一眼发现他制服上沾到的颜料,问:“你是美术生?不知现在指导老师还是不是张庆丰担任,他严格的很…”
“对,还是他!”有了共同话题,叶立山一下子愤慨起来,“要不是张老师今天非要我交三张人像,我也不会迟到。他可烦了,嫌我基础不够扎实,动不动就叫我做基本练习,现在考美院速写最重要,他偏偏不着急教…”
盛辉轻声劝慰他:“你已经是特招生,不用担心考试。”
“无论做什么事,基础最重要。”顾盼似乎语重心长,“不过若你想要练速写,我倒记得宋庄有一位李老师擅长这方面。他过去在美院任教授的,如今辞职了,盛辉也联系的到他,是不是?”
顾盼刻意连名带姓叫他,与他保持距离,不叫叶立山胡思乱想,盛辉却因此恍神,过一会儿才应:“…是。”
顾盼过去并不是这样的,盛挥想,年少时,顾盼是个黏人到烦人的家伙,每日‘阿辉阿辉’,没完没了——可何时起,顾盼竟晓得避嫌,主动退至合适位置,再也不拖着他、非要他陪不可…他记不起了。
不过这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不怪他忘记。
顾盼还在与叶立山讲话:“你有空的时候,叫盛辉带你去见他,大概对你有点帮助。”
叶立山眼睛顿时一亮:“真的吗,是那个李钝李老师?”期待的看向盛辉,“辉哥你真的联系的到他?他超厉害的,我能不能去见他啊?”
“当然可以。”盛辉回过神,声音柔和的一塌糊涂,“这周末就带你去。”
叶立山兴高采烈,眉眼间那点忧郁也散去了:“辉哥你真好!”
顾盼助攻成功,准备退场:“我该走了,一会儿还有事,很高兴认识你。”与叶立山握握手,转身离开。
盛辉淡淡地说:“再会。”
顾盼并不回头,随意摆摆手:“再会。”
来接他去下一场制服派对的车已在路口等候多时,顾盼上车后,取一瓶香槟喝。
酒能解千愁,可喝过之后,他按按胸口,仍有一丝丝痛。
当然他不爱盛辉。
更不会为盛辉黯然神伤。
儿时玩伴,二十四年好友,与其说‘爱’,不如说更像家人。
然而他不能拥有的、多少年都只能远远看一看的阿辉,再度落入别人的怀抱,叫他的心牵连的痛。并不多么剧烈,却连绵不绝,十分缠绵似的,如跗骨之蛆,赶也赶不走。
他不知道盛辉喜爱叶立山哪里,在他看来,叶立山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高中生,甚至称不上‘美人’,丝毫未被开发过的无趣身体,青涩的为人处世,整个人毫无特殊之处。
只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能解释。
就像当年盛辉对关逸,他也看不出关逸哪里好——盛辉偏偏钟意他,爱的那么多、那么久。
记得葬礼后,盛辉始终不肯接受现实,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几乎是在自杀。
顾盼去探望时,盛伯母哭的双眼红肿:“辉仔,妈妈求求你,你出来吃点东西,不要叫妈妈担心了…”恨不能跪下求盛辉。
他看不下去,跳窗进去,见到盛辉躺在床上,了无生息,黑暗中似一具尸体,那么的绝望。
他将盛辉抱在怀里,想要劝慰,叫一声‘阿辉’,就讲不出话。
过一会儿,盛辉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无,眼泪将他肩上衣服浸透,说:“小逸他…”须得深深呼吸,才能继续下去,“他…走了。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救他,我有那么多机会阻止他,如果他没有参加毕业前的参军实习,如果我给他打电话不许他到抗灾一线去,如果我赶到抗洪现场再早一点——我本来可以救他,我没有,是我的错…”
顾盼心痛的难以自持,紧紧拥抱他:“阿辉,不要说了,不是你的错,你还有我——你还得想想你的父亲母亲,你这样子,叫他们怎么办?”
盛辉答:“是。是。我还得想想他们…”声音空洞的几乎有回声。
那日盛辉终究迈出了房门,之后一日日工作、吃饭、休息,如上好发条的人偶,按程序运行。
如今总算有一个叶立山,能叫盛辉再度露出微笑,顾盼应感到庆幸,应祝福自己的好友。
“…恭喜你。”顾盼倒在车里,一手握着酒瓶,一手夹着烟,吃吃的笑,“恭喜你,阿辉。”
口中似泛起一点苦涩,很快被香槟的甜味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