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与坑》恺撒月

16、与恋人告别的正确方式009终

　　主持人嗓音瞬间高扬，充满了煽动力：“石剑！”
　　顿时欢呼如潮，灯光闪烁，镜头毫不吝啬地推向那个俊美青年。
　　石剑一脸呆滞，被欧俊杰推了推才回过神来，梦游似地上台领奖。

　　才上去就脚下一绊，差点扑女主持人怀里，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李论掩面，小混蛋当着全国人民卖萌你好意思吗？
　　好在石剑反应快，立刻说：“瑶瑶姐今天太美了，一靠近就忍不住为你倾倒。”
　　哄得主持赵瑶瑶笑容愈加甜美，观众们也会心一笑，气氛好得不得了。

　　石剑有些激动，拿了奖杯结结巴巴感谢了一大堆，从经纪人到老总到各种大哥大姐，最后才顿了顿，补充说：“最后要感谢我的小梦，它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低谷，不离不弃，一直陪伴我走到了今天。”
　　他身后的大银幕上正好放着《海盗的爱情理论》MV，有着青金和金黄双色羽毛的金刚鹦鹉正从帆船上空傲慢飞过，仿佛王者一般。融入了船歌和摇滚元素的舞曲节奏感十足又饱含柔情，无论歌曲本身还是MV画面都堪称精良。李论看着屏幕映出海盗王子灿烂的笑容，觉得眼眶有点热。
　　“还要感谢……一位朋友。”石剑看着镜头，笑容温柔明朗，“你就像我的太阳……”

　　李论一爪子踩在遥控器上，电视屏幕闪了一下，黑了下去。
　　阿虎叼着鱿鱼干呆住，“怎么不看了喵？”
　　“看到得奖就够了。”李论冷淡地说，“好了我们出发吧。”
　　阿虎依旧叼着鱿鱼干，尾巴晃来晃去，茫然中，“出发喵？”
　　鹦鹉活动翅膀，“上次让你帮忙找到的地方啊！”

　　阿虎喵了一声表示明白，然后往阳台外跑去，“可是很远喵，好几个千步喵。”
　　鹦鹉腾空跟在它身后，“快走，吃了我那么多鸡鸭鱼肉，总算派上用场了！”
　　阿虎没办法，重新咬着鱿鱼干，带着鹦鹉朝楼外跑去。

　　春雨贵如油，帝都PM又高，雨一下就留下一缕缕黑色水流，把金刚鹦鹉华丽璀璨的羽毛给染成了褪色油画。李论打个冷战，继续跟着阿虎跑的方向飞过去。好在天色黑了，几乎没人留意到这一猫一鸟。
　　他忍着冷飕飕空气，用力扇动翅膀，飞掠过晦暗的城市夜空。冰冷凉气渗透骨骼，让他一个劲打寒战。
　　唉，老婆啊，他心里叹气，老子对你多好啊。你可再不能哭了，堂堂男子汉，多丢人。

　　颁奖晚会之后是庆功宴，石剑跟在星光无限两巨头：陈寰生和欧俊杰身旁，笑得脸都僵了。大家都夸他谦逊温和，不骄不躁，这让石剑很安慰，好歹辛苦有了回报。
　　等庆功宴结束，已经快半夜了，石剑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几乎爬着上了车，让林帅送他到楼下。

　　雨下得更大了，石剑打开门，黑沉沉客厅阴冷得异常，明明已经供暖了。鹦鹉没动静，搞不好冻住了。石剑开了灯，发现通向阳台的窗户大开，风雨飘摇，客厅里湿漉漉，冷飕飕，鹦鹉笼子里是空的。
　　石剑心一沉，喊了声小梦，进每个房间到处找，没有。难道跟野猫私奔了……？
　　他突然想起来脚环，原本觉得没用所以没管，现在居然用上了，石剑简直太崇拜自己的先见之明，忙在手机上下app，登陆，可他不知道脚环编号和密码。

　　只好到处翻从宠物医院取回来的登记手册。
　　找半天没找到，石剑暴躁了。冷冰冰，空荡荡的房间，让人心慌得想要直接跳楼。
　　最后，还有一个办法。虽然有点……不太厚道。石剑硬着头皮，拨通了凌锐的电话。

　　凌锐接得很快，语气带点惊喜，“石剑？你怎么打电话来了？对了恭喜你得奖啊，什么时候给你庆贺一下，我请客。”
　　石剑讪笑，“不用客气……对了，上次给小梦上环的资料你有吗？”
　　电话那边有点响动，似乎是凌锐站起来了，“有，我找找。怎么了？”
　　石剑老老实实报告：“小梦跑出去了……”

　　“所以你才想起来查脚环定位？”凌锐立刻反应过来了，爽朗地笑，“你看，我就说你离不开我。”
　　石剑面无表情，“是是，凌大爷威武，麻烦您帮我看看登录名、编号和密码是多少？”
　　那边停了一会儿，凌锐语气古怪，“不用了。”
　　“什么？”
　　“我登陆上去了。”
　　“查到了吗？”石剑紧张问，“它去哪儿了？”
　　凌锐觉得这简直是天助我也，“他在我家……”

　　两个人坚持了一会儿，凌锐半推半就地给了他地址。虽然大半夜的不忍心让他奔波，可是梦中情人要来家里啊，一想还有点小激动。
　　石剑按着凌锐发过来的导航地址开车过去，才发现那是个守备森严的小区。他在门口等着凌锐给保安报了车牌号以后大门才开了。
　　凌锐住H座二十八楼顶层，宽阔得让石剑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分明是个鸽子笼。他赶到的时候，凌锐已经找到了小梦，正给他吹毛。金刚鹦鹉为了尊严死也不让他碰，一边发抖一边挣扎，黑眼睛冷冷地瞪着他。

　　男人开门的时候穿着格子毛背心，V字领，灰白格子，隐隐透出股书卷气，不过毛衣上全是水，都是鹦鹉干的。
　　仔细看的话，这家伙其实挺帅的，脸庞轮廓分明，英俊而正气。虽然三十出头，可身手一流，精力旺盛，依旧奋斗在正义的最前线。
　　简直是共和国之光……
　　只是一个多月不见，他憔悴了不少。

　　石剑觉得心跳加速，忙提高手里的酒瓶。1986年份的木桐庄园红酒，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红酒。
　　凌锐放他进来，“用不着拿这么好的酒。”
　　石剑说：“哪里，还没谢谢你帮忙请幻觉大师。”
　　其实是石剑觉得各方各面都亏欠良多，过意不去只好用酒报答。可凌锐要的又不是这个。两个人心知肚明，都没揭破。

　　李论冻得够呛，全身羽毛一绺一绺，脏水顺着翅膀尖滴落在光洁地砖上。眼见石剑来了，哆哆嗦嗦地扑主人怀里，顿时温暖笼罩全身。
　　石剑脸一沉，把他拎起来，衬衣上已经染了不少污渍。李论眨巴眼睛，装无辜。石剑说：“借你浴室用一下。”
　　凌锐求之不得，把睡衣也给他准备好了。

　　折腾一通总算把这傻鸟给拾掇干净了，石剑怕他再乱跑，带了个简易铁笼，把他塞进去。然后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顿时全身疲惫，整个人瘫沙发上。
　　凌锐坐一旁给他按摩太阳穴，手指柔和温暖，力道适中，简直让人舒服得昏昏欲睡。石剑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会儿坐起来，才准备开口告别，就被凌锐从背后搂紧。
　　石剑：“凌锐……”
　　凌锐深深叹口气：“别说话，让我抱会儿。”

　　他的情绪感染了石剑，就没将他推开，“怎么了？”
　　凌锐声音沉痛得近乎干涩，“小骏，你认识那个，上周跟我去执行任务，中、中弹了……”
　　石剑后背有点僵直，小骏是凌锐的部下，是个圆圆脸，圆圆眼睛的爽朗小伙子，石剑见过他几次，印象很不错。
　　死亡的消息，总是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凌锐嗓音低沉，近乎颤抖，“石头，别离开我。”
　　石剑呼吸乱了。凌锐双手越抱越紧，几乎要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
　　客厅里静悄悄，鹦鹉在笼子里折腾了一会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唯有凌锐的怀抱和呼吸像火一样燃烧，像阳光一样炽烈，几乎令皮肤灼伤。

　　凌锐见他不说话也不动，自嘲地笑了笑，“抱歉。”
　　他恋恋不舍松开手，紧接着被石剑抓住手背，尽管青年还是一个字不说，他却有些意外的惊喜，“石头？”
　　石剑困惑。他只是一时冲动，沸腾的情绪仿佛要冲破藩篱。

　　凌锐见他又不动了，叹口气，手臂紧了紧，将青年抱起来。
　　石剑：“……”
　　男人力气很大，直接将他抱到了餐厅里，放在桌子上，俯身下压，面对面和他对视着，“我熬不住了，男子汉大丈夫，是生是死，你就行行好，给个准话吧？”
　　石剑默默弯曲手肘撑着桌面，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是桌子……”
　　凌锐理直气壮瞪着他，“因为换了床上，如果你让我高兴了，我会忍不住抱了你，如果让我生气了，我会忍不住强了你。”
　　石剑掩面：“果然是个二货。”
　　凌锐坦然接受夸奖，目光坚定笔直，“石剑，我爱你。”

　　石剑心头一抽，痛得脸色惨白，几乎没法呼吸。
　　曾经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曾经听他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再和别人重复同样的事？这简直就是……背叛。
　　他直觉想逃，却被困在凌锐双臂中间，男人的目光咄咄逼人，简直让人无所遁形，恼羞成怒。

　　凌锐继续说：“我大概能猜到你在纠结什么，可是李论已经死了——需要重复多少遍，你才会接受事实？不管你在记忆里多么美化那个人，以后陪伴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

　　凌锐喃喃诉说着，感情像熔岩一样火热炽烈，突然扣住石剑后脑，恶狠狠吻他。
　　不管多爱李论，那个人都已经死了。
　　他还是会为别人心悸，亲吻的时候还是会心动，靠近的时候还是会想拥抱。
　　哪怕伤口流着血，疼痛着，撕裂着，凌锐的温暖仿佛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芒，让他想要不顾一切抓紧。
　　尤其在男人露出那么无望而寂寞的表情时，仿佛两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

　　石剑伸出手，将凌锐紧紧抱住，反过来热烈吻他。
　　这感觉像是背叛，又像是解脱，甜美而痛苦，绝望中又充满希望，冰冷中弥漫着暖意，疼痛贯彻心扉，伤口却开始痊愈。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了。
　　通常我们把这个过程叫做治愈。

　　李论从空白里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两个人前嫌尽释，拥抱在一起。
　　白无常蹲在他身旁，手托下巴望着同一幕，感叹地说：“刚看见石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这辈子不会爱上别人了。”
　　李论静静地笑着，“这样，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世界上哪有他这样的大情圣啊，死了也不放心爱侣，要将他交到下一个爱他的人手中为止。

　　第二天一早，凌锐带石剑去他最喜欢的茶餐厅吃早餐。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副队！石剑！你们也来吃早饭啊？”
　　娃娃脸圆眼睛的小骏同志右手打着石膏挂在胸前，却毫不在意地朝他们挥着左手。
　　凌锐脸色尴尬，石剑脸色一沉。
　　小骏见势不妙，提着小笼包溜走了。

　　凌锐立马哈哈笑：“那啥想吃啥，随便点。”
　　石剑嗯了一声，拉开凳子坐下。
　　凌锐点了一堆包子烧麦粥，然后主动交代：“我只说小骏中弹了……他的确中弹了，手臂上，你看还打着石膏呢！”
　　石剑似笑非笑，“我还想知道，你曾经失去了什么东西？”
　　凌锐一脸沉痛：“我失去了二十岁的青春。”
　　石剑：“……”

　　这时候，一个艳光四射的女人左手挽着男人，右手拉着小正太施施然从餐厅门口进来。
　　小正太挣脱妈妈的手，朝他们跑过来：“石剑！”
　　石剑扭头看，挂上了笑容，“兵兵，这么巧？和妈妈来吃早餐？”
　　兵兵看见了偶像很激动，用力点头：“嗯，跟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凌锐冷睨：“你眼里光有偶像，没有舅舅？”
　　兵兵这才勉强施舍给凌锐一个眼神：“舅舅。”
　　这臭小子。
　　凌锐眼角抽搐，凌岚已经带着老公走近了，笑眯眯和石剑握手，再为他介绍自己丈夫。
　　石剑风度很好，同凌岚夫妇寒暄，送走人之后才满面寒霜扭头看凌锐：“姐夫不在了，嗯？”
　　凌锐摸着后脑，哈哈干笑：“啊，我有这么说吗？我应该说的是姐夫不在北京了，他老出差所以不在。”

　　这混账究竟骗了他多少同情心……
　　石剑皱眉，“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不打折的？”
　　凌锐温柔笑，将他手握住，凑近他耳朵边吹着气：“我爱你，还有我器大活好，这两句话绝对半点不打折。”
　　石剑：“……”

　　李论的周年忌日很快就到了。
　　石剑特意空出一整天，坐红眼航班回了长生市。凌锐跟着他一起。
　　对此石剑很是不满，“我去拜祭李论，你跟着干嘛？”
　　凌锐坦率表示：“我怕你又想不开。”
　　石剑失笑，揉揉他脑袋凑近吻耳朵，“我真这么没出息？”
　　凌锐想点头，看见他威胁的目光，迟疑了下，为难地摇头，好容易又想出个理由：“正好拜见一下岳父岳母。”
　　石剑冷淡指出：“那是你公公婆婆。”
　　凌锐立刻从善如流，“行，那就拜见公公婆婆。”
　　石剑：“……”
　　太乖了没有欺负的乐趣啊。

　　四月三日，李论的忌日。
　　草长莺飞，墓碑周围隐隐冒出青绿小草。石剑一个人站在墓前，他还是不同意凌锐过来，让他在墓园外面等着。否则太尴尬了。
　　只有小梦站在他肩膀上，沉默乖巧。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守在墓碑两旁，朝鹦鹉点点头。
　　李论也跟着点头，接着眼前一黑，身形骤然下坠。他隐约听见石剑惊呼：“小梦！”
　　再回过神时，已经飘飘忽忽盘旋在自己的墓碑上空，石剑正蹲在墓碑跟前，紧张地捧着鹦鹉。
　　金刚鹦鹉缓缓睁开双眼，迷茫往四周看。

　　石剑松了口气，抬手放在墓碑上，冰冷石碑坚硬无情，他的嗓音动人而低沉，“论哥，我，直到现在才相信你真的走了。”他闭上眼睛，“你说得对，人只要活着，迟早会遇到好事的。”
　　李论悄声嘀咕，“那是小丸子说的，我只是转述。”

　　“我遇到了凌锐。”石剑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语调温柔，仿佛突然带上了炫目的色彩，他停顿了很久，才重新站起来，睁开眼睛，“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的酒吧也很好，赵元天生就是干这行的。你的，家人，他们也挺好的。”
　　李论听着，讥讽笑着，他死了以后，人人都过得很好，地球离了谁都照常转不是。

　　石剑最后说：“李论，再见。我明年再来看你。”
　　“再见，我的小石头。”李论说，石剑一直讨厌这个称呼，不过却再也不会抗议了。李论上前两步，最后一次拥抱他。飘渺的魂魄碰不到实体，他不过摆出了拥抱的造型，虚虚顺着石剑身体轮廓环绕而已。
　　石剑也完全没有察觉，从他的虚无身躯中间穿过，带着小梦走向出口。
　　春光明媚，轻风怡人，白蝴蝶在玉案山的花草树木间翩翩起舞。
　　黑大叔和白萝莉一左一右，带着李论像氢气球一样慢慢升空。
　　“小梦别难过，”白无常安慰他说，“一会儿我请你喝孟婆汤，双、不，三份的！”
　　李论：“……”
　　会喝成健忘吧！

　　石剑背向李论的坟墓，顺着雪白的阶梯一步步往下走。
　　墓园外，男人靠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叼着烟耐心等着他。
　　李论想起那天晚上石剑唱的歌。

　　“我看到你就在彩虹尽头，披着霞光慢慢地走……”最初的时候，像是在唱赴死的宣言，后来，对凌锐唱的时候，却变得充满希望。

　　“亲爱的等一等，让我们抛开忧愁……”石剑露出了笑容，灿烂得仿佛阴云散尽的天空，长腿迈开大步，越走越快，千鸟格的风衣衣摆猎猎翻飞，最后朝着凌锐小跑起来。青金两色毛色璀璨的金刚鹦鹉紧追其后。
　　凌锐看见他靠近，站直了身躯，摊开双手迎接，笑容温暖，眼中盛满喜悦，黑色皮衣在春风里纹丝不动，犹如山岳静默而沉稳。

　　“我爱你，哪怕倾其所有……”石剑像是冲向猎物的猎豹一般，用力扑住了凌锐，后者反手，回应般紧搂青年。
　　李论越升越高，远离大地。他目光眷恋，看着那个青年。
　　他想起来，有一次喝醉酒曾经对石剑说过：我爱你，至死不渝。
　　没想到真的做到了。

　　春阳正好，阳光刚刚洒满人间，将两个人互相拥抱贴合的身躯勾勒出耀眼的金边。他们笑着，像熠熠闪亮的星光，眼神清澈深邃，彼此认真注视。
　　这是映在亡灵眼中，人世间最后一幕景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