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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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剑山庄无娇女。
天宝十五年六月，潼关开城迎战，大唐二十万精兵顷刻间全数覆没，晦风血雨中，多少亮黄色的身影长笑当歌，鹤归一去，再无回。
小颖园中再无婉转莺鸣柳，罗浮仙端坐于堂，手中一柄重剑铮然而响，宛如悲鸣。
弟子殁了，藏剑却没殁。
闻报了潼关噩耗，四庄主亲选君风院守庄弟子五百俊杰，外系弟子千人，整编第二队，午时一过，便直入长安支援。
“叶小双。”罗浮仙望着眼前人，声音已有些苍老，气势却丝毫不堕不坠。
叶小双上前一步，一身戎装金甲，长发高束，眉眼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她年未及笄，理当留守山庄，却毅然请随队出征，罗浮仙知她心意，没做什么为难就允了。
“你一向武艺过人，胆识不凡，乃我藏剑山庄之英杰表率，现在我代大庄主命你赶赴长安匡我大唐。今日午时，随君风院弟子上路。”
“是！”
罗浮仙慰然点点头，语气放缓：“你过来。”
小双依言再上前一步，单膝点地于罗浮仙身侧。
罗浮仙将视线落在手中重剑之上，平静道：“你可知潼关一役后，我藏剑第一批出征弟子，几乎全部都回不来了。”
小双眉间一紧：“我知道。”
“西京长安一战，只会更难打，牺牲也只会更多。小双，你怕么？”
“不怕，我做当做之事，只怕不够尽兴！”小双扬头，掷地有声。
“好。”罗浮仙闻言爽朗一笑，将重剑举了举。
“这柄重剑名纹凰，它的主人身陷囹圄之时，以此剑之威横扫百人，杀出血路突围，伤极身死，却因为强行突围改变敌兵阵势，坏了唐军计划，落得身后骂名。唐兵道她是莽夫，可我不认。我藏剑弟子不为家国而活，宁愿意气而死。她不愧为我藏剑山庄中人，是个好样的。”
叶小双认得这柄剑，它的主人名叶衾儿，意气过人，笑仰天地，远眺间，仿佛依稀还能看见她仗剑而去，飒爽英姿的身影。
“一群宵小之辈，待本小姐用重剑将他们卷个稀巴烂！”
叶衾儿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举剑之人客死他乡，斩人之剑归于故里。
“可我想，衾儿倘若英灵尤在，必也不在乎那些骂名，倘若她留遗世之语，那也必是——生而快哉，死而无怨！”
罗浮仙缓缓摩挲过重剑的纹理，那双摸惯了牌九的手，握起兵刃却那么坚定有力。
小双眸间一热，胸口蓦地被击中。她赶紧吸了吸鼻子，仰头傲然道：“我明白了！”
罗浮仙顿了顿，又畅然笑了：“衾儿纵大杀百人，恐怕还觉未够呢。这柄重剑如今赠与你，去代她一尝夙愿吧。”
“是。”小双郑而重之双手接过纹凰剑，重剑触手生凉，仿佛缚着曾经主人的英魂。
“小双。”罗浮仙忽然沉了声，一字一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稳坚毅。
“叶家，可从来不输谁呢。”
小双紧紧抿着唇，她第一次发现，一柄重剑，可以这么沉。
叶小双退出前堂时，忽有罗姑姑淡淡的声音自身后入耳：
“将你父亲的轻剑也换上，若他还在世，这一战想来必不愿错过。”
小双远望西湖一片宁静，莞尔一笑：“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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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精英带队急行，一路奔袭，没几日就进了长安交战之地。
叶小双自小随父母闯荡江湖，也见过些形形色色的武者侠客，却远不及那些天来的真实。
她看见死守长安的军队只进不退，看见气魄如山的将军，剑舞四方的女子，舍生取义的僧人，暗处追命的杀手，脚踏两仪的道人，笔墨施针的医者，还有无数身份不明，只管拼杀的大唐之侠骨。
也有许多如阿九一般打扮的女子。她们的笛声一刻不停，她们的碧蝶随军而动，她们施放一个又一个的蛊毒，杀人，或救命。
想起阿九，仿佛已隔世多年。也不知她最终有没有追到那一抹初阳。
小双的心在这一刻，平静无比。
“杀！！！”
唐军败了，却仿佛有什么血性的东西逆天而上，气吞山河。
——西京长安，那是大唐最后的尊严。
一片惨烈杀声中，叶小双笑得洒脱，她仰一捧烈酒，倾酒囊于轻重剑之上，那清透的酒水顺着利剑纹理一路蜿蜒，不消片刻，便染成了天色一般的血红。
逍遥此生不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小双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能明白父亲当年的心境。
若不能为大唐守土安疆，那便莫负心意，剑指天下，笑仰苍穹。
一壶温酒向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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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元年春，历时七载有余的安史之乱终于平定。
叶小双再次踏入藏剑山庄的时候，已没多少人记得这个位临西子湖畔颓败的武侠山庄当年的声名赫赫。曾经诱人心驰神往的剑冢再无神兵利刃，威不可侵的剑庐熊熊真火也灭了多数。过往路客偶尔还能听见山庄里传出隐隐铮鸣，待想要一探究竟，却只有一些身患残疾的老护卫，表情严肃地拒人于门外，说着不可，不可。
安史一乱，藏剑弟子几乎全数战死于沙场，仅余守庄病残妇孺不足百人。
叶小双抬首仰望着静静伫立于西子湖之中的小颖园，那座园子，早已没了当年的气派和辉煌，岁月流淌过，反而为它多添了几分壮烈。
“小双，你回来了。”罗姑姑立于中堂，品清茗而笑。
“叶小双，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叶子轩执剑颔首，眼中道不尽慰然。
“小双妹子，你剑法这么高，过几日教教我可好？”
“小双，真的不随我们去采甘草吗？”
“小双儿小双儿，回来的正好，我们队蹴鞠少个人，快来顶一下！”
是衾儿，是蔷儿，是千儿，是薇儿……是那么多爽朗大笑豪气干云的如花美眷。
“你们，可都求仁得仁了？”
罗浮仙用生命值守山庄最后一刻，叶子轩以血肉为数千弟子上了神鬼难忘的一课，小颖园一园女侠以一当十，白骨浸透烈酒，化作沙场上傲人的笑声。
一眨眼，春雨稠密，废墟凌乱处，哪里还有谁人笑貌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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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颖园，残垣边上立着个独臂的护院，手中还牵了个小娃儿，护院见小双，便指了指那娃儿，道：“刀剑里活下来的。”一声笑叹，道不尽沧桑。
娃儿规行矩步，小手将衣袂攫得紧，一双眼眸汪汪的却漾出几许希冀。
小双心生感触，走过去，低身垂问：“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娃儿被唬地一踉跄，怔了怔才怯声答：“我叫叶篱。”
小双伸手摸了摸娃儿细软的头发，眼睛有些胀，站起身平然道：“交于我吧。”
护院没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缺失的臂膀再也挥不出当年战场上的英勇，轻重剑在背却怎么都压不弯他的肩。
叶小双一直目送那护院走远，才牵起娃儿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小颖园。
“叶篱，你既已是藏剑弟子，我就来先教你，何为藏剑。”
娃儿随着手有轻茧的姐姐向前走，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剑庐。
“你记住，剑庐巍巍数十载，铸的是洒脱的意，逍遥的魂。藏剑者，不拘于形，而藏于心。”小双牵着叶篱踏入剑庐的那一刻，她知道，藏剑永远不会被泯没。
就如这一庄颓落，一地废铁，形没了可以在铸，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剑庐的火种既然还在，藏剑，便会浴火而永生。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