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长风》痴汉猎人

4、第 4 章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斯内普刻意维持缄默，他走得极快，只想尽快回到地窖，身后的人与他间隔一段距离，既不靠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她似乎很适应斯内普的速度。令斯内普庆幸的是，对方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丫头终于懂得了沉默的艺术，他心中暗自思忖。

　　当斯内普终于迈入他阴暗潮湿的地窖时，暗暗地吐了口气。身后的人也跟着踏进来，她探头探脑地打量起屋内的装饰摆设，碧绿的眼眸中瞬息间闪过种种复杂难言的神色。斯内普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我假设，救世主是对她前魔药学教授简陋寒酸的住所有什么不满么？”

　　“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令对方产生了误解，哈莉慌忙道歉。“只是太久没有来了，再次重游故地，有些感慨。”

　　“噢，我以为如果有可能，救世主是绝对不愿意再踏进这间屋子的，相信给蟾蜍活剥内脏、用麻瓜的方式清洁坩埚和屋子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斯内普挑了挑眉毛，意有所指地向对方暗示从前的劳动服务。毫不意外地，他看到对方的脸涨成一片红色。

　　果然，波特就是波特，即便身体成长了，学会用一些成人的外壳包装自己，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斯内普愉悦地想着，同时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看向依然站在房间中央的哈莉。“然而，能够令未来的救世主不惜回溯时光也要来到这间屋子的原因……唔，让我想想，”说着斯内普真的作出托腮沉思的神情，接下去道：“不外乎，是我们的救世主又遇到了某些麻烦，这些麻烦大概真的很棘手，令她十分的束手无策，以至于不得不求助于学生时代最可恶的魔药学教授。”

　　哈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滑稽。她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嘴唇有些颤抖，蠕动着打算说出些反驳的话，却没有成功。

　　“行了，收起你那无辜的眼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令你以为我会愚蠢到去帮助一个波特，但你的出现的的确确令这个夜晚变得糟糕透顶。现在，说吧，说出你的要求，看看你讨厌无能的前魔药学教授是否能帮得上你。”

　　“教授！”哈莉禁不住咆哮道。她圆睁的碧绿色眸子里，充盈着一汪深深的愤怒，涨得通红的面色像极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放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我说了，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没有别的意思。”

　　斯内普发现，看着波特重新变得冲动愤怒令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是的，这才是一个波特该有的样子，成人的谦和有礼、冷静理智完全不适合她，能够亲手撕开这层伪装令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变成他平日里最典型的嘲讽式微笑。

　　“不好意思，我想我的耳朵可能有些不好使了。所以，我们的救世主千里迢迢从未来穿越到学生时代，并不是怀着某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只是为了在这间寒碜破旧的小黑屋，”斯内普停下来，装作环视四周，“和她最厌恶的教授一起，谈谈她从前课堂上糟糕的表现，在魔药学上令人不敢恭维的天赋，抑或是她未来的辉煌成就？”

　　“你非要表现得这么混蛋吗？”

　　斯内普抬起头，对方气愤的眸子正直直地瞪着他，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隐约的……悲哀？她一步步朝他走来，双拳捏得咯吱作响，斯内普心中微颤，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迎上她闪烁着怒气的视线。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用那一脸讽刺的表情吓退别人，用冷嘲热讽令别人愤怒抓狂，不近情理地拒绝别人的好意与关心，也不让别人察觉自己的善意。不可否认，你做得很成功，曾经一度，我们把你列为霍格沃茨最可恶被逼的教授，你根本不配为人师表，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荒唐怪癖、冷漠鄙薄的人！”哈莉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她低下头，冷冷地看着斯内普，碧绿的眼眸中翻腾着某些汹涌澎湃的情绪。

　　“在那之前，我一直这么以为，你是丑陋、邪恶、阴险、下流的，你值得拥有所有人的憎恨，没有人对此有异议，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如果我不曾看到冥想盆里你的记忆的话。”

　　哈莉一把揪起斯内普的衣领，她俯下身，狠狠地瞪着他漆黑的眼珠。“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欺骗所有人，让别人把你当成一个混蛋去痛恨！一个人像只阴森孤僻的老蝙蝠，背负着所有黑暗沉重的秘密，躲在这潮湿寒冷的蝙蝠洞里，直到死去！这算什么？怀着对一个女人深挚的爱，去保护她和你最讨厌的人生下的女儿，却什么也不让对方知道，还刻意表现得这么恶毒，让她毫无羞耻感地恨你，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把所有人当傻瓜耍了一回！”

　　从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一大颗泪珠砸落眼眶，斯内普被揪紧的衣领忽然放松了，一阵重力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的大腿上。斯内普不敢置信地低头，先前还气势逼人、怒火中烧的哈莉.波特此刻正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坐在他膝上，把头埋在他怀里嘤嘤地啜泣，双手还可笑地抓着他衣领。

　　一时间，斯内普的身子僵硬了，双手不自然地垂在两侧。他曾只身面对十几只摄魂怪，他与凶残暴戾的食死徒为伍，他效忠于本世纪最强大邪恶的黑巫师，在应付这些的时候，他从未害怕过，他知道要怎么做能很好地适应这一切。但在黑暗中行走多年的经验从未教过他，对一个俯伏在自己膝上哭泣的女士应该做什么。

　　“可该死的，我却恨不了你，在知道了所有这一切之后。白天你是个偏心、自私、惹人讨厌的魔药学教授，你做一切令我们憎恨的事，令我们觉得恨你是理所应当的；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你是光明面的间谍，你做出一些英雄才会做的事，你……保护我，而我却一无所知，我讨厌这样。我讨厌你把我当个傻瓜耍，我讨厌你让我在不知情的时候欠下你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恩情，我讨厌你明明并没有那么憎恶我还是刻意用那种带刺的语气和我说话，你在试图激怒我，而我该死的每一次都会上当，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那只能说明你体内鲁莽、冲动的格兰芬多本质无时无刻不在作祟。顺便一提，我并不是什么英雄，不管我做出过何种可能被归类为‘英雄’的举动。”

　　哈莉从他胸前抬起脑袋，他正好迎上那双蓄满泪水的绿色瞳孔，心中禁不住一震，他尽力维持住脸上刻板而漫不经意的神情，不让对方从中窥得一丝异常。慢慢地，哈莉似乎恢复了冷静，她抬眼看向年长的男子，静静地开口道：“我知道，这些年，你所做的、你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你深深地爱着她，始终。为此，你能容忍我是个波特的女儿，你能容忍我这个愚蠢、自大的格兰芬多，你能容忍我对你所有的不敬、误解、谩骂，依旧在需要的时刻不顾一切地保护我。我知道你从不屑于听这些，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为你不为人知晓地付出一切。谢谢你，教授。”

　　四目相交间，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他，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真挚与虔诚。它们仿佛知晓他肮脏双手犯下的罪孽，了解他内心深处所有鄙薄龌龊的想法，但它们不动声色，缓慢而温柔地眨动着，如同抚慰，好像无论他做过什么，都会无条件地原谅他。它们像暗夜中最闪耀的两颗星辰，见证了他所有的罪恶，回报他的却是无限的包容与谅解。

　　它们，令斯内普从内心深处厌恶自己。

　　他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别开了视线。“别把我说得像个圣人一样，你根本不了解我曾经做过什么，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我知道!”哈莉厉声反驳道。“你的过去我都知道！停止你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得谈谈，教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再是你的学生了，你不能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还有，我在和你说话，请你看着我好吗？”

　　斯内普没有看她，头别到一侧，像是刻意在躲避什么一样，他有些难受地龇着牙：“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波特，你在试图逼疯我……”

　　“看着我。”哈莉低低地出声，语气缓缓放柔，却含着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命令。

　　“不！”

　　“看着我。”

　　“不要逼我。”斯内普痛苦地闭上眼。

　　“为什么你不敢看我？你在害怕什么？是这双和我母亲一样的眼睛吗？你怕看着它会想起她，是吗？你究竟是怕面对我母亲，还是，”顿了顿，哈莉定定地看着神情益发纠结得斯内普，从牙缝里迸出最后一个字，“我？”

　　一声呻吟从那面部抽搐的男人口中逸出，仿佛内心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被人毫不留情地扒出来放到眼前，他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哈莉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被泪水濡湿的绿色眼眸中一片澄明了然之色。一刹那，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你都知道。”这是个毫无悬念的陈述句。

　　“是的，我都知道。”哈莉平静地回答了他。

　　“为什么你……你竟然知道！你知道我对你……”斯内普的嘴唇筛糠似地颤抖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舌尖被一阵酥麻感击中，以至于再也无法拼出一串完整的句子，漆黑深沉的瞳孔中写满了疯狂与错乱。“你到底想干什么！从那么遥远的未来穿越到这里，就是来羞辱你的魔药学教授的吗？你无意间得知了这个秘密，发现了那个油腻腻的老蝙蝠内心最龌龊的幻想，于是决定利用这个秘密趁机报复我，是吗，波特？”

　　“教授，我没有……”

　　“闭嘴！”斯内普突然间双手抱住脑袋，闭上眼痛苦地嘶吼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恭喜你，波特，你赢了，你确实成功羞辱了我。你的前魔药学教授不仅是个油腻腻的老蝙蝠，还是个令人恶心的变态。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了，嘲笑我吧，波特。狠狠地羞辱我，然后滚回去，重新享受你救世主的辉煌生活，让我继续留在这片黑暗中……”

　　打断他的，是右边脸颊上蓦然传来的一片冰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哈莉的嘴唇已经离开了他。他惊愕地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就在前一秒，她吻了他！

　　“我想这应该使你的大脑稍稍冷静了点，斯内普教授？”

　　他好像一下子丧失了行动力，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却说不出一个字。

　　“每一次，我们两人单独相处都不能安安静静地保持一分钟，争执、嘶吼、嘲讽似乎是我们相处的全部内容。曾经，我以为你恨我，你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这一点。于是，我也让自己恨你，我说服自己的潜意识叫它恨你，而我的行为也很好地执行了我的大脑指挥它做的一切。当五年级我无意间得知了你恨我的原因后，……老实说，我很纠结。”说到这里，哈莉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接着道：“我开始思考我父亲和他朋友们的行为，我明白了你恨我的原因，可当时有那么多问题等着我去处理，我把我们之间的问题暂时搁置了。而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看起来都比我们的问题要紧迫得多……”

　　“这一点容我不能细说，这些事还不能让现在的你知道。现在，来到最关键的部分，我看了你的冥想盆，当然这在你的允许范围之内。坦白说，我很震惊，你不恨我，或者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甚至那是一种全然相反的感情。我想说，那一点也不龌龊，教授，那是你一生中付出过的最为纯粹、无私、美好的情感。”哈莉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很亮，像是有一道光在其中盘踞。

　　“起初我也有过迷茫、不安，我害怕去承认它，但后来我渐渐意识到，这并不可怕，相反的它是那样纯洁温暖又难能可贵，它证明了你是怎样一个内心温柔的人。你知道吗？教授，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你给予我和我母亲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馈赠。谢谢你，对你曾为我和母亲付出的一切。”哈莉直直地对上斯内普闪烁着种种复杂情绪的眸子，“请记住，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

　　一刹那，斯内普的面容像被凛冽的狂风割裂一般，浮起一片扭曲而挣扎的神色，墨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涌上深深的悲哀与绝望。“波特……”

　　“叫我哈莉。”她轻声却斩钉截铁地纠正他。

　　“……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在尝试逼疯我，不，你已经成功了……对一个常年行走在暗夜中并已经习惯了周遭没有一丝光亮的人而言，你这种行为无异于谋杀！你不知道，这时候的一点点光都有可能消磨掉他的意志，令他贪恋这道不属于他的光从而变得软弱与胆怯，你……”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什么硬物抵住，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因为，在他企图吐出下一个字的时候，哈莉.波特——那个今晚给他带来无数灾难的命中克星，再一次抱住了他。更为可耻的是，他竟然在那个女孩的怀抱里，放任湿润灼烫的液体溢出眼眶。

　　哈莉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肩膀，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轻轻地开口道：“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这绝非我的本意。既然这么害怕黑暗中的一线光亮会毁了自己，那就试着从现在开始起，学会适应这道光吧。不要拒绝别人的关心与帮助，也别把自己的心堵得牢牢的，你值得拥有美好的事物，也有义务让别人知道你的付出。诚如你所知，学生时代的我是个愚蠢、冲动、迟钝的小巨怪，她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从不会试着分析事物的本质。如果你让她看到的是冷漠、嘲讽，她会回报愤怒、仇视，永远也别指望她会理解那些粗鲁言行背后的温柔。”

　　“回答正确，我是不是该为你的自知之明替格兰芬多加上十分呢，波特小姐？”斯内普努力想令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拖上懒洋洋的语调，可喉间的哽咽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噢，很好，这十分可以在日后的魔药课上补上，作为你与学生时代的我建立友好关系的预兆。还有，叫我哈莉。”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你和你愚蠢的小伙伴们会惊慌地跑去向邓布利多报告他们油腻腻的魔药学老蝙蝠中了某种奇怪的咒语，无所不知的万事通小姐会猜测那可能是夺魂咒，我说得对吗，波……哈莉？”斯内普有些别扭地改口，看起来不太情愿地叫出那个名字。

　　哈莉放开了他，惊喜地看向斯内普依然有些湿润的眸子。“噢，你叫了我的名字。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西弗……勒斯？”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沉寂下来，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没有说话。空气中却有什么悄然改变着，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阵更趋柔和、融洽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淌。

　　“也许我该为格兰芬多的勇气再加上十分？”嘴边泛起的一丝假笑令斯内普刚遭受情绪震荡的面容显得异常滑稽。

　　“荣幸之至。”哈莉微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不过我以为，格兰芬多的勇气一向被斯莱特林的院长视为鲁莽、冲动、愚蠢的象征，是什么令你一夜间改变了主意？”

　　“我可没有改主意，就算再过五百年，我也不会对格兰芬多所谓的‘勇气’产生一丝好感。这十分，只为你，哈莉。”斯内普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像是要望入她的眼睛深处。

　　“想不到我也有了在魔药学教授面前替格兰芬多挣得分数的一天，如果被现在的‘我’知道了，一定吓得把自己扔进坩埚了吧。”

　　“对此我毫不怀疑。”

　　哈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么，不介意告诉我今夜这个时间轴的你发生了什么吗？她慌慌张张地冲过来，撞到了我，我对她皱巴巴的裙子、凌乱堪比乌贼爪的发型和花得东一块、西一块的面容印象实在深刻，我以为舞会令她享受到了无上的乐趣，要知道她今天可是吸引到了较之平常数倍的目光。”

　　“连这你都注意到了，西弗勒斯，虽然你的评价依然刻薄得如同在牙齿上涂了毒蛇的汁液，不可否认你对我的关注程度丝毫不比我粉丝俱乐部的成员少。”

　　斯内普危险地眯起了眼，哈莉毫不畏惧地冲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是碰到了一些青春期的孩子都会遇到的困扰而已，我打赌你不会想知道的，那很无聊。噢，你那是什么眼神？别开玩笑了，你绝对不会……难道你真的想知道？”

　　在斯内普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哈莉有些不敢置信地挑起眉毛，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噢，好吧，德拉科……我是说马尔福，他吻了我，在露台上。”

　　哈莉觉得自己可以听到斯内普发出一阵抽气声，在内心里。她不清楚把这件事告诉斯内普是否明智，但在他的逼视下，她还是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透露给了对方。“舞会上他羞辱了我，我当众给了他一巴掌就跑出去了。当我一个人在露台上吹风，默默诅咒着这个糟糕夜晚的时候，他出现了，仿佛生怕今晚还不够糟似的，他吻了我，用强的。我被吓到了，推开他跑出来了，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她故作轻松地朝斯内普耸了耸肩，却发现对方没有理会她。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某阵沉思。

　　“嘿，西弗勒斯？”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泛出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他回过神来。

　　“我该说什么好呢？救世主的魅力无人可以抵挡，连马尔福家的少爷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斯内普不自然地弯起唇角，眼中却殊无笑意。

　　“噢，别打趣我了，我可没想要俘获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呢。这个年纪的德拉科幼稚又任性，没有教养，又爱显摆，连对异性的好感也不会妥善、有分寸地表达，完全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不过，当他露出那副青涩笨拙的样子时是我唯一觉得他不那么讨厌的时刻。如果是现在的我，绝对会给他一个教训，叫他毕.生.难.忘。可惜，当时的我也还是个孩子，不能占据主导权，真是遗憾。”说到这里，哈莉嘴角边不自觉地漾开一丝带着宠溺的笑意，斯内普也注意到了这一细节。

　　而且，她叫他“德拉科”，而非马尔福。这一点令斯内普在心中进行了一些不太令人舒服的联想。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他敏锐地指出了这一点。

　　哈莉一愣，接着愉悦地笑了。“没有什么能瞒过你，西弗勒斯。也许我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了，我马上就要和德拉科结婚了。”

　　斯内普的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我和德拉科，一个波特和一个马尔福，一个格兰芬多和一个斯莱特林，我敢保证这绝对是个令人大跌眼镜的组合。”

　　“简直石破天惊。”

　　“噢，别这样，众人都不太看好我们。要不是当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和德拉科恐怕也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

　　“看起来日后应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斯内普干巴巴地评价道，“字面上的意思。”

　　“我想，这个消息没有令你更加生气？我是说，我和你的教子在一起了，我们即将组成一个家庭。”哈莉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无名指上的戒指流转出祖母绿的光彩。

　　“我眼睛没瞎，我看到你的戒指了，哈莉。这是你的决定，我没有理由生气。我一直都以为德拉科是个骄纵任性的孩子、被宠坏的富家少爷，这一点上我与你意见一致。不过我想，偶尔他也有头脑清醒、会做出终于自己内心决定的时候。”

　　“容我指出，他已经不是骄纵任性的小孩了，不再是了。但是，谢谢你，西弗勒斯，谢谢。”说着她再次伸手拥抱了他，他的身体不再如先前那般紧张僵硬，反而尝试着伸出手，有点笨拙地按在了她的肩上。“这件事能够得到你的认同我很高兴，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值得我尊敬的长辈，我希望你知道所有的事，关于我成长道路上的。但很遗憾，我只能说这么多。”

　　“从前在校时你可从没对我说过这么多。”

　　“因为那时我们都在忙着用眼神杀死对方，你用嘲讽的语气挖苦我，给我安上一系列莫须有的罪名，好扣格兰芬多的分，我则绞尽脑汁反驳你，给你制造足够多的麻烦，最后还是被你奚落一顿，扣了分，还额外附赠几个礼拜的劳动服务。”哈莉坐起身结束了那个拥抱，斯内普适时地把手从她肩上撤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如果我们伟大的救世主不是故意无视校规，深夜在走廊上游荡，或者在课堂上违反纪律，我想格兰芬多的分数也不会少这么多，救世主娇贵的耳朵和身体也能少受点蹂躏。”他又挤出一贯的假笑，用那种拖长的音调说道。

　　“对，就是这个语气，就是这副表情。你不知道，当年我恨透了你这副腔调，多少次忍住一拳揍上你的冲动。”

　　“你那眼神可不是走上我一拳那么简单，简直像是要把你可怜的前魔药学教授给生吞活剥了。我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得益于你良好的自制力，也许我该为此再给格兰芬多加十分？”

　　“噢，我没听错吧，那个一向以打击格兰芬多、偏袒斯莱特林为乐的斯内普今天一连给格兰芬多加了三十分？”哈莉作出一脸受精的表情，假装去掏耳朵。“所以，你真的会兑现今晚的承诺吗，西弗勒斯？”

　　“假如现在的波特能有你一半不那么惹人讨厌的品质的话，”他漆黑的眼珠对上她碧绿的瞳眸，“我想我会。”

　　碧绿的眸子眨了眨，“她还是个孩子。重点是，她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需要知道！”

　　“西弗勒斯，别为难自己。”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无名指上的戒指抵在他的手背上，那阵突如其来的硬物感令他不适地皱起眉头。

　　“不，我不能这么做，哈莉，你知道原因的，我不可以这么做。正如你所说的，她还是个孩子……”一瞬间斯内普仿佛被一阵极端的矛盾情绪击中，痛苦地闭上眼睛，蠕动着嘴唇，手背上传来的硬物感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如同一团烈火在拷问着他的心。

　　“西弗勒斯…….”哈莉不忍心地唤道，突然胸前传来一片灼烫感。她疑惑地低头，胸口悬挂的钥匙吊坠不知何时放出一阵微弱的光芒，那团光在一点一点地逐渐扩大，斯内普也察觉到了什么，睁眼看向那块正在发光的吊坠。

　　“噢，不，时间到了……”她低声喃喃着，抬头看向斯内普，他也正用那双墨黑深邃的瞳孔注视着她，眼中刹那闪过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西弗勒斯，我恐怕……我不得不离开了……”

　　胸口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像是真的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光芒蔓延上她的面容，她看着光芒中的斯内普继续说道：“今晚我过得真愉快，第一次和你聊了这么多，真庆幸我把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情，我希望你知道，西弗勒斯……我爱你，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

　　光芒渐渐把他们两人包围，在一片耀眼的光线中，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如同天穹之上的两颗碎钻。那一刹那，她恍惚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情绪，那是不舍，是留恋，是恳求，是希冀，是对她将永远消失于他生命中的恐惧，是为她将带走他一切希望的绝望，是对她最后灌注的深情与爱慕……

　　那双祖母绿的眸子俏皮地眨了眨，她轻轻说道：“我要走了，不来个道别吻吗，西弗勒斯？这次，换你吻我……”

　　他有片刻的愣怔，随后闭上眼，俯身上前，嘴唇轻轻地、看似无意地扫过她的嘴唇，那是一片如他预料之中的柔软；然后，停在了她右侧的脸颊。他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她似的，只是轻柔地在上面擦了一下。

　　还未等他的嘴唇离开那片面颊，嘴上的触感突然消失了，腿上的重量也跟着空了。他急忙睁开眼，周遭的光芒愈来愈盛，刺得他快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哈莉的面容正逐渐变得透明，她的身体几乎要融化在那团光芒中，但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始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哈莉……”斯内普伸出手，想要触碰她。他的手伸进那片光的中心，他看不见她的身体了，可那片祖母绿一直横亘在光芒中央，固执地不肯消失。他慢慢地将手朝着祖母绿移动，指尖几乎要触到她了。

　　“再见了……西弗勒斯……”耳边蓦地响起一个轻盈柔和的女子声音，不等他有所反应，声音已消散在了空气中，那一声短暂得如同幻觉。

　　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光芒消失了，室内重新恢复了阴暗的色调，桌前的台灯静静地点亮着，照出桌上一大摞等待批改的羊皮卷。斯内普独自坐在椅子上，膝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他不禁伸手整了整袍角，突然，他像被电到似的，低头看向穿在身上的袍子，那亚麻的质地、适中的尺寸与他的身体贴合得天衣无缝，如果忽略那明显过于崭新的衣料与上面散发出的清新明丽的气息的话。

　　今夜就像一个平常的晚上，他一个人安详地在他阴暗狭小的地窖里对付着低年级学生的论文，那些羊皮卷会耗去他许多时间与耐心。不过不要紧，他会用一个平均水准以下的成绩与一行尖酸刻薄的评语来索要回对他浪费了大半个晚上的补偿。之后他会把剩下的时间用在熬煮魔药上，他得确保学校医务室的库存有足够的药物储备。

　　是的，今夜是个平常的晚上，和之前的所有夜晚都没有区别。

　　他眨了眨眼，一阵湿润的液体滚出眼眶，沿着面颊滑落下来。他伸出手捋过，指尖沾上一颗透明的水珠。

　　斯内普怔怔地低头注视着那颗水珠，它安然地躺在他的指尖，在灯光映照下，流转出莹亮的色泽。它见证了今晚的秘密。它提醒着斯内普，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与之前的所有个都不太一样，有些事情发生了，一些斯内普曾以为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乏善可陈人生中的事情。那似乎更应该归为一个奇迹，一个梅林赐予他的恩典。

　　直觉告诉斯内普，只要把这颗水珠中的记忆提取出来，那么日后他还有无数个夜晚可以用来重温这个奇迹。

　　但理智及时地制止了他这么做。

　　他的大拇指重重地、几乎是积攒了浑身所有力气，摁上了食指，湿润的液体同时沾上了大拇指。然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他缓缓地、一寸一寸移开了大拇指，先前静静蛰伏在食指指尖的透明水珠不见了，只留下指尖的一片潮湿。

　　是的，之间的一小簇火苗对于平常行走在黑夜中的人来说是多余的，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周遭的黑暗，温暖的火光只会令他迷茫、不安、犹豫，然后因为对光芒、温暖这些不应属于自己的事物的渴望、贪恋变的软弱、胆怯，从此再也于黑暗中前行。而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他伸手摸索上腰间，取出别着的魔杖，杖尖一转，稳稳地对准了自己。

　　所以，现在他要努力修正这个错误，在指尖的那一小簇火苗燃成燎原大火之前。

　　“一忘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