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旧事》风斜

54、狡兔三窟

　　“过来。”刘西川对李彦南道。
　　晚上八点半，宿舍里头，刘西川扔了套衣服过去。“换上。”他命令。李彦南拆开包装一看，很像哪家制服，领口上绣着XX公司。他明白了。“去矮子家？啥身份这是？”
　　“电工。”刘西川简洁地回答，“都安排好了，跟着走吧。我要亲自去看一眼到底有什么猫腻。”
　　“这公司下班够晚的。”李彦南嘀咕了一句，匆匆随刘西川出门。
　　俩人一身粗布制服，戴着帽子，搁谁看了也有点不像好人。李彦南走在稍后头一点，盘算着一会摆个什么表情。他骑着辆破车扎入尚算喧嚣的街道，扳手改锥螺丝钉煞有介事地躺在工具箱里，叮叮乱响，响得月光也要长出毛刺了。
　　矮子住的那栋楼说起来还离花店不是太远。
　　但境遇却完全不同。甫一进单元门口，望见楼道墙壁斑驳起皮，一块一块掉在脚底下尽是灰。声控灯泡摇摇欲坠地悬在上头，壳上满布麻点，一群苍蝇绕着飞。屁股后面的电线贴着天花板的角连到供电匣子里，中间掉下来一截。刘西川不为所动地走上三楼，挨家挨户掀门铃。没门铃地就□□拍门板。
　　他遵循办事一口气全办的原则，一共三户也鬼鬼祟祟地逐一开门。“电力公司的，下个月开始要换新表了，无卡的，来抄个数。”刘西川面无表情且彬彬有礼地道，“每户出来个户主监督一下核对下数字，免得造成大家损失。”
　　合理要求，301的一对男女、302的老爷子都慢慢吞吞地开了门。303一扇木门死死合着，没有动静。
　　刘西川又过去拍了两下，仍然没有。
　　李彦南伪装成个跟班的躲在后面。出门之前他俩看过监控，毫无疑问矮子是在家的。而刘西川至今没有收到任何电话通报，就说明矮子没有异动，仍然在家。“303，303有人吗？”
　　“唉……”老爷子在一旁鬼魅似的念叨，“这家今天没人……”
　　“那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啊？”
　　“倒不一定。墙壁薄，隔壁有没有人还是能听出来的。要不你就抄表吧，我们两家给看着数，应该没错。”
　　刘西川“哦”了一声，中规中矩地完成工作，然后对住户的配合表示感谢，假装去四楼继续查表。楼梯转到一半，他停住脚步。
　　李彦南会意，隔着锈迹斑斑的栏杆扶手盯紧了303的门口。
　　透过黄了一半过道窗户，刘西川瞪着单元门入口，无人出入。他打开手机敲了几个键，收到回复。“在。”
　　当班的同事很好心地附上了一张矮子在摄像头底下看电视的截图。
　　刘西川皱紧了脸，三步并作两步回到303门口，将耳朵贴上了门。
　　李彦南对了个口型。没声？
　　刘西川摇头。
　　李彦南抬起工具箱来晃了晃。哗啦，哗啦。
　　刘西川又否决了这个提案。他做了个出门的手势，一边嘱咐监控那边一有动静立刻联系。
　　就这样，二人夺门而出。刘西川吭哧吭哧地骑着车到马路对面，又蹬蹬蹬地走上去。通往楼顶的门锁着。
　　“开吧。”
　　李彦南打开箱子，掏出把奇形怪状的钥匙，伸进去，“咔”一声，又一转，铁门应声而启。吱呀地，寂静穿破一道口子，天幕的微光渗进来。刘西川闪身而入，李彦南跟在后面将门掩上了。
　　楼顶风大，猛一吹，还挺冷。头发连着衣服飞向脑后，刘西川远远一看，便骂起了娘。
　　他接通了电话。“人还在看电视？”
　　李彦南凑近听。“是。”那边答。
　　“开灯了么？”
　　“开着呢啊？”
　　“客厅里？”
　　“客厅里。”
　　抬起手，刘西川指向对面三楼高树掩映中漆黑一片的窗子。
　　他挂掉电话，差点摔了手机。
　　“妈的，我还说爬高点架个望远镜看，被他妈耍了。”
　　李彦南冻得打了个哆嗦。

　　“现在怎么办？”
　　晚市收摊的熄灭了临时拉的灯火，街道上一颗一颗地暗下去。超市仍旧热闹，门店则开到多晚都不在乎。再远的地方，天水城占据了一半天际，大学城是另一半。不是写字楼就是教学楼，格格亮着灯，一派繁华之相，和近处矮树破摊对比分明。小的很平凡，大得很畸形，要从这么个地方悄无声息地寻人出来谈何容易。
　　李彦南原地对空嗖嗖嗖地打着拳，以对抗寒冷。
　　“刚派人去过了，没人。”
　　“你让人进去了？他们有办法连摄像头都跟着转移，没道理不监视这个被警方掌握的地址吧？”
　　“我自然有办法。”刘西川很烦躁，“是红外线探测。”
　　“噢……真下本。”
　　他伸手过来，“有烟没有？”
　　“你怎么知道有……”
　　李彦南拿过去一根，刘西川自个掏出打火机来点上了。“我们的人是每天跟踪，但就到这楼门口为止。”他深深吐出一口雾，分析，“而且离得远，一般看差不多就撤了。这到矮子出现在监控里还有一个微妙的时间差。”
　　“矮子上个厕所洗个澡，几分钟不在是经常的事。估计以他的狡兔三窟，一旦发现了警方的波段，要他建立多个长相差不多的住所，并在住所之间切换不同的视频信号糊弄我们并不是难事。从这里出发几分钟的范围，以及自大学城的案发现场几分钟的范围，其实也不大。”
　　“用车就不一定了。”李彦南接口，“远能到天水城。”
　　“就当是那么回事吧。”刘西川将烟灰磕到了天台栏杆上，“但他要应付我们的人，白天去那个破公司总是没错的。明天得跟紧了……”
　　“——上班时间你们不跟？他不是从这里出发的？”
　　刘西川一怔。“跟啊。”他道，“……从这，当然。”
　　现在的罪犯都大牌，想见一面难上加难。半夜的，急也没用。“我想在这等一晚上看他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疯了？”刘西川透过望远镜看人，看树，看路边动静全无的窗和停车场。
　　“他们切换视频信号，总会有杂音吧。找人去看一看案发当天的杂音怎样？至少知道他什么时间范围可以出门。”
　　“不必了。我看了十几遍，当时没有在意，但信号混乱都发生在他那两次疑似上厕所的时间里面。这么说应该是信源被换掉了。但对方的来源是加密过的，没办法追踪回去新的来源地点。我还担心是否连我们的内部网路也被人监视，如果是的话，对方这会一定已经发现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小秘密。”
　　“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卖几个孩子？”
　　“这个计划是有点过于周密了。别的不说，骗小孩这种事哪个手下都会做，矮子明知被警方监控着，还要亲自出马，我看也是病得不轻。”刘西川终于放下了望远镜。“除非……”
　　他面对着不知道第多少支烟的末尾狠狠吸了一口，然后踩在脚下碾三碾。“除非除了警方他们还有别的敌人，这个敌人比警方还可怕。他们有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藏在那另外不知道几窟之中。而且，他们这一支的人不多。”
　　“——来阳城的人不多。”李彦南修改。“那些货车是……给天水城二期运货的？”
　　“大型货车，夜间22点之后才允许上路。”
　　圈地一般轻易地，藏在一期旁边的建筑工地——天水城二期也初具规模。要不说帝国肯下本，一期的周转刚刚进入正轨便开始大肆扩张。表面看来，实在想象不了这块地方还能产生帝国以外的赢家。
　　“你看二期的选址像不像那各种几分钟的范围以内？如果矮子的敌人是他们内部搞分裂的对手，那藏在帝国的地盘里，很安全吧？”
　　刘西川停了手。“你是讲包括他把办公地点设在一期这事？”
　　“不错。假设他与帝国有某种协议，认为自己在帝国的地盘是安全的。出了这栋楼，他又在警方的监视——形同于保护——之内，对方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他。然后，利用这个小小的诡计他去完成某件事。拐孩子可能只是某种手段，比如急用多少现钱，一时拿不出来……拿钱，囤货。”
　　“等一等。”刘西川一副恨不得坐在资料室里挨个往前调的模样，“之前黑天在这片刚刚开始活动的时候，矮子可是参与了抹黑帝国的行动，虽然他多少听令于黄渠，说是主谋欠一点，但也不为太过了。”
　　“那按律师的说法勉强还能算是不正当商业竞争。如果涉及的根本不是商业层面呢？”
　　李彦南渐渐也忘了冷。“你讲过，黄渠是那个什么革新派的。他要的或许是赚钱扩大公司规模，利用矮子这个皮条客搞些小手段，没想到矮子和他自己都留下了一堆破绽，这才锒铛入狱。矮子这个人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唯利是图，恐怕并不会对那边忠心耿耿。如果有另外的人也想到了和黄渠一个主意也不奇怪。另两派，如何？”
　　“你倾向于哪一边？”
　　“呃……”
　　皱皱眉，李彦南揉了揉下巴。“照这个思路的话。矮子有前科，能力也有限，只是专业做见不得光的买卖人口生意的。用他的人想必是缺人用了，病急乱投医。这个人在黑天内部威信不一定高，但有他快速笼络一批打手的手段和方法，可能是用钱。所以我倾向于你们说的那个□□狂大少爷。”
　　“□□雄？”
　　“瞎猜，全是瞎猜。”
　　“说话要负责任。”刘西川好气又好笑，但忍不住眼神发亮，“那么他们的敌人，可能就是姓路的为首的黑天中坚力量。”
　　“要不跟那个坐办公室的商量一下，把矮子抓了吧？”
　　“坐办公室的”指的当然是卢漠大队长。
　　刘西川没说话，脸色极端晦暗地要再拿出一根烟点上，一看李彦南之前白送他那半包早已空了，只好团一团对着楼顶外面扔出去，非常不文明。纸盒留下一道虚弱的抛物线消失在夜空里。“你说得很对。”刘西川道，“这是最大的可能性。无论矮子的上司是哪一边，哪一边在干见不得光的事，他们的确是在行动了。”
　　“什么？”
　　“告诉你吧。黄家之前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买卖小姑娘那相对来说甚至都是小事。急钱用，什么东西会急到用这种辙来拿钱？哼。”
　　“这是我进组的时候听来的。”他按按后脑勺，神情显得十分厌恶，“和黄家交好的那个做生意的徐家，以前曾有一间药厂，从战争年代遗留下来，后来因为与国外垄断药品竞争不过，于数十年前消失了。当时买下这个残存厂子的人——就是黄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