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婚时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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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贰、
太子妃拟定后，很快汝南王的婚事也赶上了章程，一年之内皇室嫁娶如此频繁，长安城里的官员们，也纷纷关门私下议论。只有大明宫里的人知道，这是因为入了秋后圣人的病愈发重了。起先圣人一直瞒着诸人，连郑皇后也不曾发现，直到册封太子妃之后他回紫宸殿时忽然咳血昏厥，太医署的人眼见瞒不下去了，才唯唯诺诺地公布圣人的病情。
圣人倒下了，秋猎自然是无人再敢提，众人担忧圣人病情，太子、河东王等人亦是纷纷要去宫里侍疾，就连铃安公主，如今也是干脆搬回宫劝解皇后去了。
萧子卿自那日酒肆里被铃安公主一句话刺激后，就一直妄图回避她。铃安公主入宫，正好让他松口气，于是他便时常留在公主府与杨梨儿一起，本想弹弹琴作作画，然想到圣人病情，又没了兴趣。
“卿哥哥，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杨梨儿将自己亲自下厨做的一盘精致糕点端到萧子卿的书房时，就见他正望着窗外发呆，手中的毫笔停在半空，宣纸上落了两滴墨迹，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头，惊回神方将笔放下。
“难得赋闲一日，我们去园中走走吧！”杨梨儿手中一顿，然还是放下糕点陪他往外走去。
时已渐入冬，公主府并没有什么好景致可看，那一池碧绿的荷叶也悄悄呈衰意，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秋霜，在光影里闪烁着璀璨的金光，莲叶间依稀还能看见几个已经转成黑色的莲蓬，莲子早就不见，留下一个个小孔，孤零零地立着。
萧子卿一抬头就看到湖心那个小亭的牌匾上虫二两字，忽怅然道：“三年或许太长了……”
“不长。不说三年，三十年，梨儿也会等。”杨梨儿道，伸手环上他的肩膀，“卿哥哥在哪里，梨儿就在哪里。只要有卿哥哥在，梨儿为奴为婢……也是可以的。”说到后面，隐隐有哽咽之声。
“我怎么舍得你为奴为婢呢！”萧子卿幽然一叹，暗骂自己薄幸，明明有了梨儿，为何如今却开始频频想到铃安公主，想到她微微上挑的凤眸，她毫不掩饰讽意的扬起的薄唇，她为他挡狼爪时决绝的眼神，她新婚夜里却扇时淡淡微带着几分无奈的表情……
说来好似从来没见过她张皇无措，或者绝望落泪的模样。她都是如此淡定从容，在西北营中突厥突袭时，她能立刻挽弓上马杀敌，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也能面色不改地擦去；她能以小小匕首迎上狼爪，双眼不眨将匕首捅入狼腹，血染红整个后背亦不吱一声。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生存在繁华长安城里的？有时他都怀疑她根本不是真正娇养出来的公主。然见识到她的变脸后，他又对她更加深了看法。她就是李氏血脉，手腕狠辣，狡狯善变，但也敢于承担责任，顾全大局，不会只顾自己。
这样的女子，是他过去生命里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如一颗耀眼的星辰，令他每每见到，就会发觉自己有多懦弱无知，昏聩无能。
而这时宫里正在圣人面前侍疾的铃安公主，不由轻轻打了个喷嚏，李承明从袖口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秋寒，多穿些衣裳。”
铃安公主随手接过，抬头看向他，见他正望着自己，唇边溢出淡淡的弧度如冷月明辉，安神香氤氲，在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温柔。
铃安公主因为父皇重病焦虑的心在看到他脸上的温柔时顿时慢慢平静了下来，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又微微蹙眉，怕吵醒父皇，她微微倾过身子轻声问道：“五哥，你的胃疼……可有看过太医？”
看她凤眸中流露的担心，李承明的唇边顿时浮起了一丝笑意，于是也轻声道：“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铃安公主道。
“五郎，你胃有不适？”郑皇后端了药进来，刚好听到他俩小声的对话，于是诧异地问道。
“只是微有不适，如今已没有复发。”李承明恭敬地道，铃安公主听着却觉得不对，她那夜见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哪里是微有不适，更何况他还在自己屋中放了药，分明是经常发作早习惯了……五哥在骗她！
“你啊……如今一个人开府出去，自己也照顾不好，之前还推脱说什么身世微贱不能害了人姑娘，这一拖看看都拖到什么时候了，三郎四郎的孩子，如今哪个不会跑不会跳的？！不若等圣人醒来，我与他说说，让你与上官的婚事早办了吧！”
“多谢母后。”李承明唇角依然噙着一抹温和的笑轻声应道，只铃安公主看着他，却觉得他那一抹笑中，隐隐似乎还藏了什么。
汝南王李承明的婚事，就定在了一个月后，刚好是大寒前一日。贞元十七年，可以说是后世人对初唐记忆最深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最值得后世热议的就是汝南王的婚事。
多少史学家在后世翻开唐史，对李承明简短的一生做出剖析，做出关于汝南王婚事背后阴谋的各种猜测和解释。因为就在这一日后，这个出生成谜不被圣人待见的皇子忽然扶摇而上，并在不久后出所有人意料地坐上了圣人那个宝座，成为大唐第三个皇帝，也就是后人家喻户晓的唐穆宗。
当然，其实他在后世历史学关于功绩方面的评价，远远没有后来的唐显宗高，然而后世的影视作品中，他在位期间与上官皇后节衣缩食，琴瑟和鸣，堪称唐初第二对帝后情深的典范。他施行的减爵令与均田改革制虽令当时各氏族怨声载道，却为光显之治奠定了物质基础。很多史学家都感慨，显宗之前若无他铺路，大唐也兴盛不起来，唐穆宗其人，当真目光深远，功业卓著，可惜……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也有人说，他所行仁义之事都是假象，他城府太深，与上官皇后的婚事也尽在他谋位的策划当中，一步一步，达到他所要的目的。因为他后援薄弱，不得不式微，暗里逼诸王出手，坐观虎斗，待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最值得争议的是，当年据说是李承明最忠实的支持者——太子的手足胞妹铃安公主，这个同样成为大唐传奇女子之一的人物，在唐穆宗成为皇帝后，不知何时忽然销声匿迹……纵观史书，所有唐代关于她的记载，只提到她自请和离，离开萧氏。后佚，就再无提起。有说她出家为尼，也有说她其实想自己当女皇被唐穆宗囚禁洛阳，史说纷纭。
当然，事实的真相如何，早已淹没在滚滚历史长河之中。唐穆宗李承明究竟是怎样的人，后世的人也只能从史籍的只字片语中斟酌推敲。
其实汝南王成亲那天，铃安公主并没有前去参与，因为她适感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圣人，她不得不搬回公主府休息养病。即便躺在床上，她的心已经随寒风往汝南王府去了，五哥成亲她怎么可以不去参与呢？而且她也就有点发热，捂出一身热汗就好得差不多了，偏郑皇后早就吩咐宫人们看着她，不准她再顶着寒风跑出来。
铃安公主只能乖乖养病，虽然她知道外面的流墨她们根本不可能拦住她……五哥大喜的日子，自己也不好拖着病体跑去，于是还是无奈地在床上躺着，或许是侍疾太累了，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人坐在自己床边正定定地望着她，顿时睁开眼睛，见昏暗的室内帐帘下果然坐着一人，不由有些惊愕：“五哥，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你新婚之日么？”
来人先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指着自己道：“阿黛你是睡糊涂还是病糊涂了？我是李承鸾啊！话说你怎么忽然感染了风寒？”
“我也不知。”铃安公主低咳了一声，“小憩了一会儿，倒是好了些——你不去看他婚宴？听说上官如意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呢！”
“再美也是人汝南王妃。”李承鸾颇为哀怨地道，“你们都赶在一起嫁娶，害我阿母也拼命为我选侯妃，生怕我娶不到娘子似的……”
“看你这副哭丧模样，莫非她给你物色了一个母夜叉？”铃安公主调侃道。
“武家二娘，你知道吧！据说她家二郎不学无术想拿她私己去搏马，被她知晓后，这娘子二话不说随手拔起棒槌就赶了她阿兄几条街……”李承鸾掩面不太情愿地道，“难怪都十八九了还待字闺中。这样的悍妇，怎么配得上风流潇洒的我李承鸾！真是当我人傻好欺，嫁不出去的全往我身边塞……”
“噗——咳咳咳。”铃安公主听他此言，顿时笑得差点岔了气。她在郑皇后那里是看到过武二娘的花名册，这娘子的年纪的确不小了，而且颇有悍名，郑皇后担心太子驾驭不了她，于是将她弃了，没想到乐广王妃杨氏居然把她塞给了自己儿子，哈哈~
就在两人聊得十分畅快时，忽听得屋外传来杨梨儿焦急的声音：“让开，我要见铃安公主。”
“公主正在与渔阳侯说话，杨姑娘毋大声喧哗……”锦心为难地道。
“锦心，放他进来。”铃安公主脸上的笑意已渐渐敛去，杨梨儿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当真是不会有什么好事……会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呢？
果然，杨梨儿一进来后，面色苍白发丝微微有些凌乱，他抬头看渔阳侯与铃安公主一眼后，然后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哭求道：“请公主救卿哥哥一命！求公主派人去救救他！”
“他怎么了？”铃安公主怔愣了一下，心顿时沉入谷底。萧子卿出事了？难怪一整日没见到他。
“卿哥哥他……被人抓走了。”杨梨儿语声哽咽，泪珠顿时如雨纷纷滚落下来。
原来今日萧子卿去太常寺时，杨梨儿要做古娄子的酱料用完，要萧子卿买一些回来，萧子卿应了。谁知他出去了，却一整天也没回来。杨梨儿担心他，便命人偷偷出去找，终于在长安城郊找见了公主府的马车，然车夫横死在路旁，车门上还被人用箭矢钉了一张纸条，上面要铃安公主亲自奔赴长安城南芙蓉园。
皇宫宫城都在城北，芙蓉园在城南，它是李建成修葺作为皇家离宫别苑，偶尔李建成会带着皇后与众皇子去离宫住几日，铃安公主以前十分喜欢跑去芙蓉园里的芳林苑呆着，这来去不下几个时辰的路程最是清楚。这是要调开她行事，不过用了最明显的方法，显然是她那三哥河东王的手笔……河东王他要做什么？光明正大地告诉她，他们要开始夺权了么？
铃安公主想着，微微抬头与李承鸾对了个眼神。不得不说，河东王虽然处事不够圆滑，但这一招的确用对了：绑走萧子卿，她的确无计可施只能前去救人。
屏退杨梨儿和李承鸾，铃安公主命流墨她们给自己套上外衫，李承鸾隔着屏风望着室内隐约只能见轮廓的铃安公主，忽道：“萧子卿让我去救吧！你的病情……”
铃安公主微睐着眼，缓缓道：“不，你不能与我一起前去。你去毕国公府找社尔将军与阿史那·道真，同时也提醒一下你那些兄长，让他们注意宫城动向，虽然可能是我多想，但或许……他们真的等不及了。”
李承鸾顿时错愕道：“不会吧！圣人的病情不是已有好转？更何况今日还是汝南王大喜之日。”
“或许，他们就是要挑在这个时机逼宫篡位呢？”铃安公主笑道，“汝南王大喜，定是要去宫里见圣，文武百员、太子诸人也要前去观礼，不正是一网打尽好时机？若我所料不错，河东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惜我偏偏感染风寒，不能进宫，如此就是一番变数。”
“你明明料到……为何还要去芙蓉园？你不是最担心汝南王？”
“我能想到的事情，五哥怎会想不到？或许我那父皇也是在装病引蛇出洞呢！”铃安公主冷笑道，“武安王让河东王这么做，看来是已经放弃这颗卒子。”
“宫闱之事当真复杂，照你此言，河东王这次是注定栽了。”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你还留在这里作甚？”铃安公主此时已换好衣衫出来，她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潮红，然凤眸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她瞥了李承鸾一眼道：“此次若真是河东王闹事，你前去护驾，正好赚个美名。如今即便你在长安眠花宿柳、‘不学无术’，你那千里之外的阿耶也不会抽空回来打死你了。”
“……”被嫌弃的李承鸾摸了摸鼻尖，只道：“一路小心，那个杨梨儿我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保不齐会放冷箭反水。”
“我倒想起来论辈份，你们还是堂兄妹呢！”铃安公主道。
“鬼才与她是兄妹！”李承鸾耸了耸肩，打开缠在腰上的二十四竹骨檀香折扇，当真风流翩翩，一派纨绔儿郎模样。
铃安公主摇了摇头，抬头望了一眼有些灰蒙蒙的天，扬声道：“来人，备马！”
其实……她完全可以放弃萧子卿不管的，毕竟这人对她来说毫无用处，死了便是死了，大不了她顶一个新寡公主的身份继续独居。可是不知为何，在听到杨梨儿说他被抓走时，她心里隐隐浮现一种异样的情绪。
李婉孝，不是谁都与你一般天生薄凉，狡狯于心！
莫名想起他被自己气得脸颊略鼓，头发纷纷要竖起的模样。
这个人，明明痴长自己数岁，却仿佛孩童一般不通达于世故。说他痴情，却会对每个女子都会心存怜惜；说他多情，却对杨梨儿一往情深；说他怯弱无能，却能细心及时拿披风挡去她背后被狼抓出的伤……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婚时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