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婚时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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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捌、
月光静悄悄地洒在院落里，虫鸣声亦不闻几声，只有夜风忽来，拂过树丛时发出飒飒轻响，铃安公主跽坐的位置靠近走廊，能看见外面屋檐下挂了一盏迎风微荡的鱼戏荷花灯。她觉得那盏灯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花灯被风吹得打了个转儿，顿时她就看到了上面虫亦两字。
她记起来了，那是好几年前上元节时她央求李承明偷偷带她出宫玩，在喧嚣的街坊小摊子里猜灯谜得来的，这盏灯扎得并不精致，毕竟是几钱的小玩意儿，但胜在花样繁复，不似宫里的灯，因为圣人不喜奢华，来来去去总那么几样。
……
“五哥，我喜欢那个灯笼，帮我猜猜谜面吧！”
“想要什么要自己去争取。”那时候，一身月牙色圆领袍的少年道，“若是别人帮你猜，就没了那分趣意。”
“我有五哥锦囊在，为何要猜？”元宝髻女童狡黠一笑，耍赖地拽着少年的衣袖道：“五哥若不解此灯谜，阿黛便不回去了！”
虫亦，蛮字矣。最终还是少年妥协，对扎灯的摊主道。
“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果然有才气。”摊主笑道，脸上并没有白送灯笼的郁结之意。
“原来是两个字叠加在一起。这么简单的谜面，本……我只是不屑猜罢了。”女童拽了拽寄在腰上的流苏忿忿地道，“我也提一个给五哥你猜，你猜着了就佩服你。摊主，借你纸笔一用。”
摊主见这个奶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甚是讨喜，顿时满口答应：“好叻。”
执笔，她在纸上写了虫二两字。她的字笔锋还显得稚嫩，但已经可见其长大后风骨。
少年眨了眨眼，只轻笑了声，道：“这是圣人写予娘娘的吧？谜底是风月二字。昔李夫人轶，上悲痛不已，拟《李夫人赋》，其词有曰‘徒以云日，裴回风月。’其后風月多用于他事，阿黛你可懂他的意思？”
女童如何知晓，只睁着水润的眼睛懵懂地望着他，黑白分明。
摊主早就猜到这两个孩子身份不凡，如今一听提到圣人，又隐隐有帝后床帏间情趣字谜，便心道果然如此，遂转过身去，装作不再注意他们。
……
“这个灯笼，五哥你还留着啊！”铃安公主想到往事，不由展颜轻轻地笑了，抬头向李承明望去。见他也不回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双与她相似的浅褐色的凤眸仿佛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深邃得似要将她溺毙。
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再待下去，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五哥你早点休息，我也该回去了。”她略带慌乱地起身，适逢身旁照明烛台上的蜡烛烧到了尾端，烛光被衣袖的风带了下微微一闪就熄灭了，整个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幸好外面明月够亮，隐隐有光透过纸帘映射进来。她心里更是慌张，匆匆几步要拉开门，偏偏走出两步又被置于门边的物什绊了一跤。她摸索着刚想站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原地，随之袭来的，是他身上那熟悉的熏香。
一声低回如叹惋的声息，缥缈空寂如自九霄云外传来，幽幽响在耳畔。
她诧异地抬头，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然这么近的距离，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略加快的呼吸带着几分浅淡的酒气在她脖颈上，感受到他的睫毛从自己脸颊拂过，痒痒的……说不出奇怪的感觉，她伸出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抓了住。
“五哥，怎么了？”她问道。
他失态了。李承明闭上眼，黑暗很好地掩饰了他脸上痛苦与挣扎的表情，他是一个很会隐忍之人，在知道自己身世如此后，从不怨天尤人，而是深藏自己，展露出温和无争的一面，少时就懂得利用天真无知的阿黛在郑皇后面前博得好感。
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着她逐渐长大，授她各种诗书典籍，教她各种处世道理……
那种至亲至纯的手足之情，是何时开始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的？他也不清楚，于是就这样，一步一步，渐渐前行到深渊边缘，明知前方是万丈悬崖，粉身不殆，但仍旧徘徊不舍，不愿回头，不能放弃。
与她近一分，生怕她察觉，从此恶他畏他；与她远一分，又怕与她从此疏远，成为过客，在她的生命里了然无痕。
在玄奘面前，他能坦然道出心中所思所想，然这份坦然在面对铃安时，却全都烟消云散。他不能说出口，或许他不是李建成的儿子，可那又如何？他终究是姓李，与阿黛身上流淌的是同宗同族之血。他怎么敢告诉她自己对她有如此不堪的想法？他害怕失去……失去那个在她内心视为至要的位置。
他已经没有母妃了，纵然那只是一个幽禁于深宫的疯子，却是他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然那个血亲，却在自尽前诅咒他孤老至死……
“你母妃死了，你还有我，你还有阿黛。”那时候，未长大的少女拽着他简陋的孝衣，轻声道。
……
还是不能……吓到她……
只是他仍是不甘心，他和她，明明可以靠得如此近，近在咫尺之间，却有一个身份如枷锁般锁住他的意念，从此令他一想到就仿佛坠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再等等罢，等到他大权在握，到时候还有谁敢置喙？到时候，他定要将她留在身边，永永远远……
他这般想，手上的力道已微松了几分，铃安公主坐起身，摸到桌案边重新换上一支蜡烛，待转身之际，才看到李承明还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倾着身子坐着，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烛光将他长长的睫毛投映在格子门上，随着火苗的跳动微微颤抖着。
不知为何，这样的五哥，让铃安公主觉得十分刺目。她觉得自己心似乎被揪起来，忍不住走到他身边道：“不如，我留下陪你一会儿，等你睡下再……”
“新婚一月不能空房，萧驸马名义上总是你夫郎，若不见你，怕会多想。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李承明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道，声音里微透着几分疏离与阴暗，他眉峰微蹙，华贵孤岸的身影，却依旧皎洁如秋月，清冷如霜雪。
……也对，萧子卿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她晚归被他发现总不好，万一被父皇知道……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她面向李承明轻道：“那我走了，五哥你也要保重身体。”
李承明点了点头。
无声的脚步渐渐消失，月光挥洒入被拉开门的室内，映照得室中一片空旷冷寂。
萧子卿这日早上陪铃安公主从萧氏老宅出来就马不停蹄往别庄跑，杨梨儿果然是病了，还病得不轻，本来就不甚圆的下巴更尖了，面色白中隐隐带着青灰色。
在看到萧子卿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置身梦中，不由痴痴望着他，直到萧子卿将她纳入怀中，才流下泪来：“卿哥哥，梨儿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萧子卿见她那张病态的小脸，不由得叹道：“傻话，卿哥哥永远都是你的。”
“可是你已经是铃安公主的驸马了。”杨梨儿喃喃道。
“公主并不中意你家卿哥哥呢！——你看看，这是公主的契书，她与我约定三年之期，这三年内她只求萧氏一个名分，不会干涉我的私事。可惜卿哥哥无用，如今还不能娶你为妻。”
“莫说三年，却是三十年，梨儿也能等得……只是这契书是真的？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既然不喜欢卿哥哥，为何还要尚卿哥哥为驸马？”
“皇室亦有身不由己罢！”萧子卿感叹道。
杨梨儿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既然萧子卿如此说了，便绕开了话题，两人多日未见，自然有许许多多话要说，于是一直说到日渐黄昏，萧子卿总算还想着新婚一月不能空房的旧俗，最后只得与杨梨儿依依惜别。
今晚就与公主说，让她同意将梨儿接回长安城吧！他如此想，却并不知道，在他上马离开别庄之际，杨梨儿屋里已经多出几个人来。
“将你扔在这里，眼看快病死了也只是见一面便罢，看来你家卿哥哥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权势呢！”来人笑道。
“你真的能助我杀了铃安公主？”杨梨儿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看向那人。
“这是自然，我还可以助你复国，到时候萧子卿就是你的，铃安公主便是丧家之犬，不是任由你处置？”
杨梨儿沉默良久，问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帮我？”
来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你杨氏因为李氏而亡，我父亦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帮你能达到我所想要的目的，何乐不为？”
……
萧子卿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晚。他本立即就想与铃安公主说，却被铃安公主身边的人告知公主已经睡下。
铃安公主也不好让萧子卿一直睡地上，所以已经与身边心腹通了气，让公主府的人整理出另一间主卧给萧子卿，阿长乳母虽有不解与进言，然她终究在公主面前也只能说几句，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得作罢。
所以萧子卿根本没有踏入公主卧室一步，就早被拦截了下来。不过既然听说铃安公主已经睡了，他也不好意思打扰，想到今日去长安城郊偶见的几处美景，便想画下来，谁知刚动了几笔，随侍的黄莺就端了碗将养身子的补汤进来……
好么，兴致顿时全消。打发走了下人，他也就放下笔，忽然想起还没好好看看公主府的景致，萧子卿自认是一个比较文雅的墨客，作画赋诗是他平日爱好，当然他也好美5E6。
圣人自是不舍得亏待铃安公主，为她选的府邸都是长安占地最好的地方之一，当然整个公主府他也不可能全逛下来，只是信步往最近的后花园逛逛，顺便观一池夜荷罢了。
待逛回来时夜更深了，他刚想回自己的屋中睡下，忽见外墙檐上一道黑影闪过，萧子卿顿时不由屏息停下了脚步。
那是，窃贼？刺客？
他忙悄然地跟了上去，黑影蹿得飞快，却是往铃安公主的卧室而去。
不好，是冲着铃安公主去的。
一念至此，他忙拔腿追了上去，然走了几步忽又顿住。铃安公主那么得宠，她院里的护卫定不是光吃饭的，更何况……她自己的身手不也不错……他还想起当初群狼厮杀时铃安公主为了救他受伤的事，他去恐怕只会添乱吧！
但不去……毕竟如今他们算是夫妻，铃安公主若有事，圣人怪罪下来……更何况此贼连公主府外门的人都能避开必然也是极厉害的……
他脑子里还在思索着，也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慢慢往铃安公主的卧室踱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婚时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