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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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从那个晚上之后，我就再没见到那少年。
他当时的话让我以为碰见了流氓，可是哪有流氓长得一副那么好看的面孔，浑身是伤地抬头错愕地说“带我回家”？总之，当时我确实被他的话吓到了，不，更准确一点，是我发现自己跟这个人仿佛来自不同的世界，连最基本的对话都无法完成。于是我默默的退后，一咬牙跑开了。
更让我觉得挫败的是，九十五居然不让我抱它了，对我不理不睬，并拒绝进食。一道念头闪过，就一刹那，我居然觉得那个黑衣的绝美少年跟我家的黑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抛开了，我想，想到这种荒唐离奇的事情，要不就是我智商低，要不是就是我太幽默了。
与此同时，高考的日子进入倒数。
那天下午，木木冲到我面前，我吃惊的看她扭曲暴躁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然后一阵劲风刮过，“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给了我一个巴掌。
“如希，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好朋友，我喜欢了夜玖那么久，你也不是看不出来，但你已经跟他好上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今天跑过去跟他告白时他的眼神是有多厌恶？你就是希望我出丑，对不对？如希，你以为自己成绩好了就可以看不起别人了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麻木地站在那里，甚至忘记了辩解。当她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后，整个人，仿佛就只剩下了一副空壳，以及右颊火辣辣的疼痛。
突然很想笑。
但是我没有笑出来，因为一阵风刮来，一粒沙子进了我的眼睛，我使劲眨了眨，直眨到眼睛湿润。
不，我不难过，一点也不。我为什么要难过呢？我本来就是孤独一人，朋友什么的，就算从未有过也很正常，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脑海里一直放映着每一日的夕阳落日，一直放映着两个天台上的少女，一个手指天边兴奋大叫，一个安静望着勾起唇角。
朋友什么的，真的，没有过吗？
我应不应该找回她，告诉她她误会了？如果我这样做了，会有用吗？
6月3日：
独自一人站在如城的街道上，四处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起，米兰花全开了，夏天早已来到。
一丛丛的米兰，花朵小而飘渺，却异常的香。
“有爱，生命就会开花。”这是米兰的花语，哪怕花朵再渺小无力，它也满载着爱，这样的生命是有价值的，这样才是生命。
而我，不如一株米兰。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教室，耳边突然响起尖叫和起哄声。木木和夜玖手牵着手走进教室，木木冲他蓦然一笑，美如霞光，而夜玖也心安理得的收下这笑容，对围上来的人笑了笑，一脸轻松自信地说：“木木是我女朋友。”
又是一阵起哄声和喧闹声。
我把书本立起来，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也不想看见他们。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狼狈不堪，满盘皆输。
可是我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这生命虚假得，令我恶心。那个美丽的女生，不再是那个鼓励我的木木，不再是那个陪我走这段坎坷青春的木木；那个漂亮的男生，不再是我朝思暮想的夜玖，不再是那个夸我了不起的夜玖。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别人，没有自己。
我只是想……好好地融入你们，融入这段青春而已。
八.
离高考只有三天了。
明明时间在迫近，但我却一直没有精神。那种空虚在心里不断放大，就好像生命在注视着你，却沉默无言一般。
我独自来到学校的天台，仰头看落日余晖中漂浮的云彩，它们这样温柔，这样美好。尽管我觉得它们不断漂浮，就像自己站在这里发呆一样毫无意义。我问自己，我为何活着？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在我头上悬挂了十七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
回到家，迎面撞上了父亲，看到他的面孔，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我忘记自己多久没见到他，又多久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了。而如今他手里拿着个大大的行李箱，脸上留给我的尽是陌生。
我想了想，还是说：“爸，我后天就高考了。”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疲惫地笑了笑：“希儿，你也长大了，要加油，对自己的生活负起责任。”
“你……要去哪里”有一种恐怖的预感，我知道他要走了，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他要抛下我和母亲了。
“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照顾好自己和妈妈，我走了。”父亲没有再看我，迈出了步子。
我想伸手拉住他，可是我那么软弱，我居然不敢。我急忙开口，强忍住声音里的哭腔：“爸，你不要走。”
他没有回答，顿了片刻，沉默离去。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我知道这时就算我追出去也无济于事。于是我把全身力气都用来止住泪珠，我不想哭，我想把这份倔强熬到最后，哪怕我被打败了。
——我突然想到了母亲，但我找遍了屋子，没有发现她。我用座机打电话给她，却发现她将手机落在了家里。
那晚我抱着九十五入睡，眼睛几次泛起迷雾，都被我硬生生地止住。
九十五这次沉默的接受我的拥抱，他依然美丽而优雅，用眼睛认真地望着我——单纯的眼，却看不见希望。
九.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这天不用去学校，学生自己做收尾工作，准备高考。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我感到无比落寞。
刷牙，洗脸，换衣服。望见新一天的晨曦，明朗美丽，正呆呆看着的时候，电话响了，竟然是警察打来的。
“您好，请问您是xx的家属吗？”
我听到母亲的名字，心悬了起来，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是，我是她女儿。发生什么了？”
“请你快到xx医院来，今天上午，”那位警察顿了顿，像是在考虑什么，声音也变得柔软，“你母亲……在河里被发现了，已经……”
十.
我赶到医院，突然很感谢那位警察，他用的是“你母亲”，而不是“你母亲的尸体”。
我望着那个被白布盖着的事物，呆呆的站了很久很久，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有人在周围窃窃私语。
“诶，真可怜了这个孩子。”
“是啊是啊，年纪轻轻的，遇到这种事肯定受不了的。”
“是她父母的问题吧……”
“嘘……小声点……”
眼泪落下来，一滴又一滴，仿佛要把我之前所忍的泪统统流下。我想，如果生活是一个人，我一定会揪住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只是赤裸裸地走在必须走的路上，遍地的荆棘将我刺的血肉模糊，痛至心扉，痛到我丧失所有的希望，痛到我再没勇气迈出一步。
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就连母亲，她也选择了离开。
白茫茫的世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我茫然无措，终于，再迈不出一步。
父亲是在飞机上接到消息的，等他赶回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他对我说：“如希，我带你走。”
我当时的神色一定空洞的吓人，因为我看见父亲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淡淡的开口，明明没有哭号，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这时我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难听的像鸭子发出的声音：“好。”
回到家，九十五朝我走过来，我打开冰箱，只剩了一个巧克力。我把巧克力掰开，喂给它吃完，然后抱着它来到学校。门卫大叔朝我吆喝：
“傻孩子，高考在明天呢！呵呵，不回家休息吗？”
说完他开了大门，又转过身和一个大伯聊天了。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感动，但是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啊，事到如今，我还奢求什么呢？
我爬到楼顶天台。用手机给父亲发了条短信，说我谢谢他，但请他不要来接我了。又发了条短信给木木，祝她幸福快乐高考顺利。至于夜玖，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和他联系的方式。
落日的余晖撒满了如城，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拿出书包里的日记本。
6月18日
我一直在寻找活着的意义，可是，活着只是因为没有死。
既然每个人都那么自由，每个人都有权享受生命，那么我又为何要受他折磨？
够了，真的够了，这样活着，我受够了。
算我求你，放过我。
然后我把日记本合上，用力朝天空中扔去。
仿佛扔弃了我的十七岁，扔弃了永远的希望。
橘黄的颜色无拘无束地进入身体，浑身舒适和温暖，这样的光芒包裹着我，如同在牵引我去到某个地方。那样美，那样美的光晕，一伸手就能触到。
我亲了亲九十五的额头，将它放下，站到了栏杆外边，张开双臂，对着大大的天空。
——我将永远活在这余晖中，再不出来。
九十五像是明白了什么，朝我跑过来。我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再见了，如城。
我纵身跃下，感到金黄色充斥了我的全身，一片光明。我连落地的感觉都没有，好像在我迈出脚的那一刹那，生命就已经逝去了。一切没有预兆地逝去，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也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只有一片金黄，带着希望的曙光。
在消逝的前一秒，我听见了九十五的叫唤。
那是它第一次发出声音，却不像是猫的叫声，而像一声从我自己胸膛里发出的叫唤。那声音在四周回响，像是要传递某种信息。就跟它的眼睛一样：单纯的眼，却看不见希望。
十一.
在一片无声之中，我真想就这么沉睡下去，永远的，永远的沉睡下去。
但我依然睁开了眼睛。
阳光亲切地照入眼里，带来一阵眩晕。慢慢地有了嗅觉，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全身有点轻微的酸痛感。
这是哪里？思索了很久，竟想不到答案。
“你在医院。”
有个声音回答了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我想一旁看去，旁边站了个少年。
绝美的脸，纤长的身体，黑色的风衣。
我愣了一会儿，电光火石之间，我全都明白了。泪水顺着眼角一股股漫出来，我说：“你是九十五，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他伸出手想帮我抹去泪，可是没有用，泪睡止也止不住地流出来，他说：“是。”
很简短的一个字，却像是宣告了什么一样，胸口一阵沉闷的钝痛。我哭得更凶了，我说：“这不可能，你代替我跳下去了吗？可是，可是，我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
九十五认真地看着我，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他露出惋惜的神情，很不客气地说：“白死了一条命了。”
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为什么不能活着？”
我怔住了。他的话毫无逻辑，但字字融化在心里，比那天下午的落日更加温暖，如果有人早点问我这句话该多好，我只想着活着是为了什么，却没想过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活着——我没有理由放空一切，我活着不仅是因为没有死，那意义很远，却又触手可及。
我看着他不停地哭，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愧疚。我自以为我的青春伤痕累累，毫无希望，可是上天给了我这样一个少年，作为十七岁的礼物。
这便足够了。
哭过之后我无比疲惫，半睡半醒。迷糊之中他伏下身，唇瓣触了触我的额头，一点冰凉的湿润，然后转过身去。我猛然醒来，冲他喊道：
“九十五，你要去哪里？”
他只是说：“我要走了。”
我感到恐惧：“不，不要，我现在两手空空，我不想再独自一人，你留下来好不好。”
他往门口走去，黑色的背影绝决。
我不死心，大声喊：
“九十五，我打算活下去了，你告诉我之后该怎么做，我该去哪里，你跟我讲讲吧。”
他推开了房门，我终于绝望了。闭上眼，等待关门的声音。然那声音过了很久都没有传来，然后他说：
“我会等你。”
我猛地睁开眼朝门口看去，已没了他的身影。床头有一本日记本，我打开，翻到了日记之后的那一页，却赫然看见黑色的字迹：
朝朝夕夕，生世漫长
孑然一身，浑然受伤
明日之歌，今日之殇
初生黎明，薄暮曙光
记得绝望的时候，带着坚强
走下去，就有希望
三天之后我离开了如城。
没有参加高考，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我带着不多的行李，锁上家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坐在火车上看如城的一草一木在眼前逝去，熟悉的让人心痛。
但我没有任何留恋，现在的我，只是要去一个更遥远的地方，继续我的旅行。我已经不惧怕什么了，还有很多岁月等待我去经历，还有很多路等待我去闯。
人生起起落落，走下去，就有希望。如希，如希。
尾声
五年之后我回到了如城，想开一家自己的公司。
办理手续，会见商家，整理股份，进行招募……忙了一天后司机问我晚上去哪里住，我脱口而出一串地址，说出口号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将家铭记在心，从未忘记。
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把最小的，爬上坡道，转过街角，路边一丛丛的米兰，一切在眼里变得无比熟悉，每迈出一步，之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就全部漫上脑海，澄明了一切。
到了家门口，正要开门，发现由于过了太久的时间，门锁都锈了，叹了口气，转过身打算去店里叫人来修。
月光却被一道身影遮住，那身影纤长美丽，默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和月色融为一体。
我的手微微颤抖，走过去：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他摇了摇头。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看见眸中的漆黑在月光中渡上一层新生的光芒，灿若星辰。
忍住即将涌出了泪水，我说：
“九十五，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