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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盖世英雄 ...


  •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四更天,梅李街,虞记馄饨铺,腾腾的烟气已然升起。
      虞家娘子穿着桃红白花儿的袄裙,颊上一抹子杏子红的胭脂,乌亮亮的头发俏生生斜插一支红梅,香起来幽远幽远的。
      水葱般的手指,捏起一块肥瘦相宜的五花肉来,往案板上扔去,啪嗒一声又黏又腻,右手上明晃晃的刀,利索地斩下一记。
      铛——铛——铛——
      一刀又一刀,一记又一记——
      红的肉白的膘,渐渐混合,成一团粉嘟嘟的肉泥。
      虞家娘子润润的嘴唇盈起弯弯弧线,低声哼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鸡鸣的第一声,天边硬生生扯开一道亮光来,光便如尖刀一般,透过破烂的窗户纸刺到床上的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娘,娘,哥哥动了。”床边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喊着,喊来了一个裹着缎面儿长袄,拉长脸子的妇人。
      “小赤佬还有气?果真是贱种命硬,小囡,去拿鸡毛掸子来。”妇人伸手推搡少年几把,“小赤佬,不要装死,才打了你几下就给我装死,你是知道你爹这几天要回来,想作态害我吧?”说着,抢过小女孩手中的鸡毛掸子,往那具新伤累旧伤的小小身体上又是狠狠一抽。
      “啊——”少年嘶哑的喉咙中激出了一声惨叫,可这声音还未曾发出,鸡毛掸子已经再次招呼上来,在少年的胸口留下血红的印子。
      “一、二、三、四、五、六——”嗲嗲的小女孩帮母亲数着抽打的次数。
      “小赤佬,你还敢叫,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以为自己是章家小少爷呢,还敢瞪我,这狐媚子眼睛和你死鬼娘一个样——”妇人眼睛发红,握着鸡毛掸子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床上的小小身体,开始还有几声叫,还晓得挣扎,渐渐,停了,再不动了。
      妇人丢下鸡毛掸子,慢条斯理替少年穿上绸缎料子的衣裳,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仔细,甚至用面巾替他擦干净脸。
      那是一张相当好看的面孔。
      妇人嗤笑,转身抱起小女孩,“小囡,知道爹回来怎么说吧?”
      “哥哥生病死了。”
      “乖,娘带你去吃虞记小馄饨。”

      小馄饨在那双纤纤细指间翻飞,一只筷子蜻蜓点水般,蘸一点点的肉,在薄如蝉翼的馄饨皮中翻过,一手轻轻拢起,便成了琴川人心头最得意的绉纱馄饨。
      “虞家娘子,还是你家的绉纱馄饨最好吃,街头老王家,街尾老李家的都不如你,哎?今天的馄饨好像还特别好吃,这鲜味儿,这肉香,从舌头往骨子里钻——”妇人咽了口口水,微垂的眼尾被笑挤出几道褶子,“我说虞家娘子,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独家秘方,看我家小囡都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碗了,平常你是没看见,要她吃一顿安生饭,比什么都难,那是三五个丫头婆子撵在后面追才能喂上几口。”
      虞家娘子微微一笑,“章夫人,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不过是寻常的馅料,寻常的包法,是您抬举,才说特别好吃的。”说着,素手一转,又往锅里捞出一碗馄饨,撒上紫菜香葱,“既然您爱吃,就多吃一些,这是我请您吃的。”
      “哎呦呦,这怎么好意思。”章家夫人嘴上推让,手却不由自主接住了青花碗,一股浓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死死盯着这油光水滑的小馄饨,未曾留意到,自己的口水已然从嘴角滑下,更不曾留意到,门外已起轩然大波。

      门外,一个半大小子疯癫一般从巷子里跑出来。
      “杀人了,杀人了,仇家老三杀人了。”
      他的身后追来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身上的蓝褂子上满是血迹,脸上也溅满了血点子,手里的菜刀却在血红中闪过一刀白光。
      “救命啦,救命啊,杀人啦——”半大小子在人群中踉跄冲撞,人们慌张四散,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伸手帮他一把,“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他绝望的嘶喊,这种绝望却让人们面生嫌恶和恐慌。
      没有人帮他。
      “求你们,求求你们——求——”他如同离岸的鱼,挣扎着,耳边,划过一道风,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凉,然后一种钝钝的痛,比家里爹爹用鸡毛掸子打他还要轻些似的,他脚步顿了顿,却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跑,可是脚下好软,他下意识的回头——
      他甚至没有看清对面的人,一道红色从眼前劈过。
      还是没有太疼。
      街上的人们,看着这个半大孩子的头,从左眼往右,斜斜劈开,一半头颅啪的掉在地上,一半仍在身体上,他的后背,整个裂开一个口子,黄白的油脂,血红的肉,白色的骨,像极了菜市场上挂着的一扇猪。

      众人静默。
      仇家老三裂开了嘴,露出黑黄的牙齿。
      章家夫人眼睛发直,口水滴到了馄饨汤里。
      虞家娘子手稳稳的,将一根手指细细剁碎,包进了薄薄的皮子里。

      琴川城疯了。
      这疯狂如一把烈火,燃烧着这座小城,每个人都在肆意而为。
      一十三日,虐杀,掠夺,诬陷,毒害,纵火。
      人间炼狱。

      阿蛮是在这个时候来到琴川的,脖子里挂的乾坤珠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停闪着红色的光华,微微发烫,她摸了摸珠子,惯常朝身后说道,“锦言,看来琴川的小馄饨是吃不成了。这家伙已经疯了。”转身才看到身后是空荡荡的街道,不免皱了皱眉头,“我都忘了,你要离开十日,还有三日才回来。”
      乾坤珠遇恶现红光,现如今这红光,竟然红到发黑,这妖物绝非寻常。
      想着她就笑了起来,“好,就让我会会你。”正要祭起法器,一股烫人的气息却从身后扑来,往高处跃起,才堪堪躲过,侧首,那气息所到之处已然燃起熊熊大火,顷刻将所及之物焚为灰烬。
      “想用妖火伤我?”阿蛮冷笑,伸手轻弹,一张无形的网便往火焰之处罩下,只见火焰立时往地下钻去,而网更快,贴地封住去处,火焰往高,它也跃起,火焰退开,它即刻扑去,火焰瞬间激发,烧燃了半条街,阿蛮笑嘻嘻的,挥臂,网便扩张数倍,直压而下。
      火焰灭了。
      只留下一地黑灰。
      “出来!”阿蛮收了网,从屋顶跃下。
      街角的暗巷里,红烟慢慢聚起个人形,长裙如血,青丝如瀑,白腻的眉心一点朱砂,极美,连阿蛮都不禁心里嘀咕了一句:一个妖怪都长这么美。
      “阿蛮,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但是,琴川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你我两不相犯。”那妖轻启朱唇,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又清冷又动人。
      “我偏要管呢?”阿蛮眨了眨眼,手掌里青光缓缓聚起。她知道这妖修炼时日不短,又因琴川城连日来戾气聚集,妖力提升不是一星半点,不小心应付,说不定还要吃亏。
      “那就得罪了。”那妖长袖飞舞,化出数道凌厉的火锥,直冲阿蛮而去。
      阿蛮凝神,掌中青光成剑,化去火锥,左手祭起法器还魂铃,这还魂铃铃声如咽,专摄精怪魂魄。
      那妖眼见还魂铃飞转,脸色一变,立断十指,化为十个分身,飞扑向还魂铃,而她真身,朱砂印迸出青黑烟气,竟然缠缠绕绕绑住了阿蛮的手脚。
      阿蛮心道不好,还魂铃辨认不出手指所化分身,眼下被纠缠,是不能祭来收妖了,而这股青黑烟气,看似没有力道,却无论如何解脱不开。
      那妖冷笑,“天师阿蛮,也没传说的那么厉害。”她提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刃逼近阿蛮,殷红的唇浅浅勾起个弧线。
      阿蛮似乎是想了想,皱了几次眉,终于是下定决心了,右手剑重化青光,这青光便如游蛇一般沿着她的手臂游走,一路吞噬青黑烟气,越吞越快,仿佛还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妖的脚步停了,“你身上的宝贝还真不少。”她的脚底开始燃起火焰,很快便被烈焰簇拥,“你收的住之前的小火,那就再试试这个吧。”
      这是绵柔的火焰,阴气逼人,身怀道法之人,只消稍稍一沾,便会焚为飞灰。
      “往生火。”阿蛮凝视着眼前的美艳妖物,“千万人生魂炼制,但是,妖怪使用不了,你不是妖。”
      “我从来没说自己是妖,我是仙呢。”随着她轻蔑的笑,眉心的朱砂中,青黑烟气轻轻盘绕。
      “那也是堕仙!”阿蛮侧目,见还魂铃收去最后一个分身,立时祭起,铃铛飞转,如泣如诉,朱红的流苏旋转中散开五彩的光晕。
      “你休想用还魂铃摄我心魂。”
      “我让你回头去看看自己而已。”
      “我不要!阿蛮,我会用往生火烧死你。”
      “好啊,我等着。”
      “不,不要,我不要——回去。”
      光晕轻柔包裹住那纤巧凄艳的身影,往生火灭,还魂铃泣。

      五百年,对于一个仙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太长的时间,可是对于绛珠这种还必须寄主在法场朱砂笔里的小小小小小散仙,就真的有点长了。这说的好听,是来镇场子的,毕竟法场这地方,死的人太多,难免有点幺蛾子,可是除了些冤死的厉鬼要去安抚一下,大凶的恶鬼要去收一下下,别的也真没什么了。大多数在刑场死掉的人,都是灰头土脸被牛头马面给带走了,特别老实,比活着的时候要老实很多。
      所以小小小小小散仙绛珠整天呆在提批的朱砂笔里睡大觉,实在闷了,就去虞山上转转,找山神讨点葡萄美酒尝尝,或者跟小山精捉迷藏。
      可是,这日子久了,乏味得紧。
      “小仙我年方二八,美貌多情无人怜,温柔解语无人知,哎呀呀,辜负了这春花秋月,哎呀呀,浪费这风光韶华——”绛珠顶着个大月亮,躺在法场的屋顶上胡诌小曲,可是她的小曲还没诌完,就听到墙角有人在笑,而且还不是一两声,竟然是——肆无忌惮的大笑。
      “哎呀,什么人,什么妖,什么鬼,什么东西,不管你是什么,都给我站出来,听墙根就已经很不要脸了,居然还敢笑话你绛珠大仙,快快快,站出来。”
      那个人就真的站出来了,因为月亮确实是很大很圆很亮堂,所以,他一出来,绛珠的小心肝就抽了个十七八回。
      乖乖,居然长这么好看,这脸部的线条,这滑溜的长发,还有简简单单一件黑衣裳都穿得那么风华绝代,完全可以跟天庭美男子的东华,司曜,碧辰那些神君比一比了,等等,莫非他根本就是哪个神君下凡?
      有了这番推测,绛珠还就真不敢太造次了,“敢问,你是谁啊?”
      “浩华。”因为他有一半脸在阴影里,绛珠还真看出他是喜是怒,这没啥感情的两个字出来,就更没什么底了,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神仙?妖怪?鬼?人?”
      对方没回答,反问,“你觉得呢?”他说着倒是做了一个动作,就是这动作差点吓的绛珠从屋顶上掉下去,他老人家也飞了上来,就落在离她很近很近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
      不过,近了看,还真是越看越好看,于是,绛珠傻了吧唧的伸手,一下摸到了人家脸上,哎呀呀,温软,好摸,手感真是太好了,就是越来越烫。
      当然了,人家的脸在她不由自主的抚摸下,越来越红了,红到了耳朵。
      “你这么害羞啊?”哎呀,太可爱了。绛珠心跳得可厉害了,粉嘟嘟的脸上也浮起了两团红晕,恩,虽然经过她的鉴定,这人,哦,不是人,是个魅,这个魅是法场里千百年来凝聚的戾气怨气凝成,可是他却偏偏没有邪魅之气,这个人,额,是这个魅他完全一副坦坦荡荡的正气凛然的样子。
      “我是这个法场的魅,不过,我的理想是让一切邪恶的东西都消亡。”
      一个魅,他说他有理想!
      那一年,他就是人类十五六岁的样子,成魅两百年。

      从那天起,绛珠多了个天然呆跟屁虫。
      有一天,绛珠去找山神讨酒喝,但是山神有点小气,不想给她酒,她正哥哥长哥哥短的时候,就见浩华抱了两个大坛子,气定神闲的说,酒有了,咱们走。
      这事儿气得山神跳脚,绛珠花了好几个月才摆平这事儿。
      又有一天,绛珠和小山精捉迷藏,她正十七十八数着呢,肩上被人拍怕,回头一看,地上横七竖八都是捆好的小山精,绛珠都要哭了,抬头看一副讨好表情的浩华,他很高兴的说,“你看,我帮你全部抓到了呢。”
      于是,小山精再也不理绛珠了。
      再有一天,绛珠洗澡,洗得高兴,不由得又想唱她的“小仙我年方二八”,可是才一开头,就听到笑声,真是忍无可忍啊。
      “浩华,我在洗澡,你不觉得不方便吗?”
      “不会啊,我很方便。”
      “浩华!”
      “恩?要我给你搓背吗?”
      “不用了,你歇着吧,不过,你给老娘转过身去啦!”
      “为什么?那就看不到你了。”
      “……”
      然后到了某一天,浩华偶然发现了一枚镜子,看到了自己的长相。
      “我觉得我应该留胡子,和门神一样威武。”
      “不许。”
      “为什么?”
      “门神那个胡子多邋遢啊。”
      “也是,那我稍微留一点就好,不然我觉得恶灵看到我不害怕。”
      立志匡扶正义的浩华这些年早已经把绛珠应该去匡扶的那些正义全部接盘过来了,灭个恶鬼导个正规什么的不在话下,他心中的偶像是譬如四大天王那种特别威严的神将。
      绛珠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
      “为什么?”
      他就是喜欢什么都问为什么。绛珠朝他招招手,他就凑过来了,和小狗真也差不多。绛珠看到这张好看的脸到了合适的位置,用双手固定好,然后吧唧就亲了上去,她原本想这样子一来占点小便宜,二来告诉他,有胡子是会很扎人的。
      可是,当柔软的唇瓣碰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楞了。
      一种前所未有,或者是从前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愫全面爆发。
      她原本固定他脸的手松开了,但是唇却被什么吸引住了,不愿意收回。
      他的脸,和初次被她触碰一样红,可是他已经不满足唇和唇的相吸,舌头轻轻探入,体会着别样的触感和情动。
      绛珠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心想,妈呀,这初吻的感觉也太好了,早知道,应该一开始就亲的。
      然后,他们就这样子亲了个把时辰,直到俩人嘴唇都肿了,才勉强作罢。
      绛珠说,“哎呀,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咱俩了。”
      浩华想了想,开始念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绛珠听得晕晕乎乎,似乎,青梅竹马用在他们身上不太对,但好像也没啥不对,毕竟他们一起过了好几百年呢,一起长大来着。

      就这样子,绛珠在美色中度过了好多好多年,久到她都记不起来了。
      然后,她渐渐发现,不知哪天开始,浩华变了,他越来越多的时间游荡在外面,每次回来以后,城里似乎都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轻则拳脚,重则丧命。
      仔细看,他原本纯澈的眼睛也变得幽深不明。
      但是她不想问,只是让自己越来越多的时间沉睡在朱砂笔中。
      直到那一天——

      “一个小小的魅,滥杀无辜,弄得满城杀戮,今天贫道便为天行道。”道士是个挺有本事的道士,把浩华打到重伤,这几百年来,能逼得浩华这么狼狈的人不多。
      浩华胸口被符打穿,森冷的白光外泄,那是魅的妖力,一旦泄尽便是魂飞魄散,可他并没有管这些,只是冷笑,“那些人算什么无辜?虐待母亲,逼母乞讨的也算是无辜?□□幼女,杀人弃尸的也算是无辜?为夺榜首,毒害同窗的也算是无辜?”
      “够了,人性再恶,自有人间法理去制裁,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妖魅去伸张正义?你若与世无争,我倒也并非不能容你,可你这么多年,造这么多的杀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人间法理?什么人间法理,虐母的是恶霸,无人敢为难,□□的是有钱人,出点银子就找了替罪羊,毒害同窗的家里背景大,就能够压后再审,一压就没有底,然后换个地方又是为所欲为,他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却可以逍遥法外,根本没有人能收他们,可是,无辜受害的人谁为他们做主 ”浩华每说一句,胸口的白光泄散的越厉害,他俊逸的脸庞苍白一片,可是眼神依然是不屑。
      道士静了一静,随后缓缓说道,“天理循环,他们会有报应的。”
      “报应?”浩华笑了,“笑话,我是法场的魅,看过多少生死,这几百年来,我可看不到什么报应。”
      “你执念太深,不能留,留不得!”道士祭起五行符,灼灼法器,从四面八方迫向浩华。

      “不——”绛珠猛然惊醒,心被扭住一般疼,她跳出朱砂笔,外面很黑,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她扬手,一团火在手掌升起,照亮了周遭。
      法场空荡荡的,火光所及,一片昏黄。
      可是——
      可是——
      绛珠在之后的很多年,都在午夜梦回时被这一幕惊醒,醒来,泪流满面。
      青石刑台之上,五行符钉在浩华的身体和四肢,他是魅,没有血,但是丝丝白光在快速泄出,他望着她,嘴唇张了张,但是很快,又弯成了个弧线,一如初见。
      “浩华,不可能,怎么可能,你吓我呢是不是?”绛珠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发颤,手里的火光颤得更厉害,“浩华,不要玩了,你开什么玩笑不好,非要这样吓我,你不可以的,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我说真的!”
      浩华依然笑着,这笑,是那么温柔,那么欲诉还休,那么——不甘心。
      “浩华——”火光灭了,绛珠飞奔到浩华身边,死死抱住他,“我替你疗伤,我可以治好你的,我是仙呢,我可以的。”
      “不用了,我已经,要,魂飞魄散了。”浩华握住了绛珠的手,“我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可是,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啊,是我见过,最正气的小仙人,我最喜欢你念念有词的,教训那些,恶鬼,让他们以后要好好,好好做人,那个表情啊,很正经,又很,可爱,所以,我就想,就想,即使我只是一个魅,也要成为,你那样的,一个魅。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成为,成为你心中的,盖世英雄,可是,我越急,就越是,急功近利,这些年,我真的做错过很多,可是,我,我的本心,就是消除,邪恶的东西而已——”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一直就是我的英雄,我怎么会不懂你?你听话,我给你疗伤,你会好起来的。”
      绛珠将浩华扶起,双手运起仙力推到他体内去修补伤口,可是,仙力就像是掉入了泥潭,一点反应也没有,再运力,还是没有,继续,依然,没有,没有,没有——
      白色的光华四散开来,怀中那个男子,消失了。
      “啊——”绛珠悲怆而泣,眉心的朱砂萦绕起青黑烟气。
      堕仙!
      只为那个魅!
      “我是这个法场的魅,不过,我的理想是让一切邪恶的东西都消亡。”
      “一个魅,你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理想,如果你没有这样的理想,我们可以继续相守啊!一千年!一万年!永生——永世——”

      五彩光晕中的堕仙绛珠痛心而泣,巨大的仙力迸发,几乎击碎还魂铃,阿蛮收起还魂铃,急退几步,饶是这般,腑内依然被震伤,脸变得惨白。
      “我说过,我要用往生火烧死你!”绛珠流下血泪,踏焰而来。
      “如果浩华是为了伸张正义,你这些年做的算是什么?”阿蛮执剑,并无畏惧。
      “我做的算什么?我告诉你,我在为浩华报仇,我要让人性中最丑恶的东西通通暴露出来,我要让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相残杀,最好死的一个都不剩,他们不过是蝼蚁,根本就不值得浩华牺牲性命去维护。”
      “这和浩华所想根本是背道而驰。”
      “浩华说,我是他眼中最正气的仙人,他就是想变得和我一样!可我哪里有?我哪里有!如果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会和别的散仙一样混日子,绝对不会管那么多闲事!这天下的人愚蠢贪婪背信忘义,他们的死活干我何事!”
      “这样,他就不会学我,他就不会死!”
      绛珠身边的火焰更盛,美轮美奂的脸庞扭曲着,阿蛮已能觉出往生火的阴寒,她没有退,咬了咬唇,“你已入魔,待我收你!”
      “就凭你?”绛珠双掌运起两团往生火,疾驰而向,眼见要烧到阿蛮的衣角。
      阿蛮运剑,下一刻,腰身却被人抱住,疾退,月白衣衫在这疾退中仿佛一道银光。
      “我叫你不要轻举妄动的,你总是不听话。”那人轻言软语,并没有大战之时的紧张。
      “死了太多人。”阿蛮落定,腰上松了,月白衣衫的公子往她前头一站,并不像要大阵仗的样子。
      “锦言,对付她虽然有点吃力,但是还好啦,我还能应付的。”
      锦言笑了笑,“不要小看她,她无论如何也是个仙。”
      绛珠此时已经追来,“又来一个送死的。”
      锦言摇头,“绛珠,你是不是还想和浩华在一起?”
      绛珠一震,冷冷看他,“没有人有逆天之能。他已经死了。”
      “可以!”锦言说的很淡,“浩华的意念很深,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也没离开过法场。”
      “你说什么?”绛珠望向法场的方向,又猛的回头,“你骗我,如果他在,我一定能感觉到,可是这么多年,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锦言踱了两步,微微一笑。
      “他一直在等你回头。”

      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
      疯狂褪去,小城的人们又恢复了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仇家老三因嫉恨他人灭人满门,判斩立决。
      章家夫人虐杀小少爷被丫鬟揭发,判斩立决。
      虞家娘子因夫君另置外室,由爱生恨,杀夫剁肉,包出许多人肉馄饨卖给乡里,判斩立决。
      法场的青石刑台上斑斑红印,任是多少桶水也冲不去那淡淡血痕。
      阿蛮坐在围墙上,晃荡着两条腿,“锦言,为什么你知道浩华还在,我却一点都没感觉到。”
      锦言笑眯眯的,“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阿蛮马上就说,“对啊,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要三天嘛。”
      锦言还是笑眯眯的,“怕你闯祸嘛。”
      阿蛮瞪眼,“我怎么可能闯祸!”
      锦言依然是笑眯眯的,“如果我不回来,你还能看到这一幕吗?”
      他指着法场那边。
      若有若无的白色光晕温柔的围绕在绛珠身边,绛珠像个孩子一般笑着,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没心没肺过的那些日子一样。
      阿蛮看着,心里没来由的一抽,转头看了看锦言,没想到这时候他也正凝视着她,他好像原本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伸出手,往她头发上揉了揉。
      头发被揉毛了,她倒不在乎,眉眼弯弯,掏出麦芽糖,往锦言嘴里送了一颗,自己也丢了一颗,“嗯,真甜。”
      锦言含着糖,“嗯,真甜。”
      远处传来绛珠轻柔的声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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