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许好好

1、初遇（上）

　　一下课，宝姝就像被点了火了的炮仗似的，嗖的一声窜出了教室。

　　她风风火火的冲进食堂，挥舞着手中的饭盒，就像谁会听不见她的大嗓门一样：

　　“师傅，师傅，这里，我要三份红烧肉，4两米饭！”

　　打完饭之后，她又风风火火的冲出去，活像个脾气暴躁的毛头小子。

　　“这丫头。”食堂师傅嘴巴快咧到耳根，嘴里还不住的念叨，“什么时候能稳当点啊，来食堂就属她跑得快。”

　　每一个第一次到T大的人，都会因为当地纯天然的生态环境而吓一跳。

　　当然，宝姝和她爸妈也不例外。

　　当知道对外宣传环境优美，教学一流的T大，竟然只是位于这么一个僻远的小海岛上的时候，宝姝的爸妈差点产生了让女儿复读的念头。

　　不过还好，宝姝这孩子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抗打击能力比较强。

　　这个离T是港口足有两个小时船乘的小岛，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做苦菜岛。T大这么一座全国闻名的高校，就坐落在这么一座可以说是与现代文明完全隔绝的小岛上。除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岛上的居民都是祖祖辈辈就住在这里的原著民。岛上几个不大的渔村就分布在T大的四周。

　　关于苦菜岛这个古怪的名字，还有一个不算美好，甚甚至有几分凄楚的传说。

　　大概每个民风古朴的地方，都需要这样的一个传说来支撑的。传说苦菜岛以前也有个挺美挺梦幻的名字，叫做花岛——因为四季如春的这里常年都有各色的花争奇斗艳，常常让路过的旅人赞叹而忘记了归路。

　　后来真有这么一个书生打扮的俊俏少年一天路过花岛，被这里美丽的风光给迷住了，当然，迷住他的，在这样的传说中往往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

　　姑娘是当地的渔民，姑娘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花岛上，姑娘淳朴天真美丽善良，当然也免不了有点傻。这样的痴傻在热恋中的少年眼里看来当然算不了什么阻碍，就这样不晓得伪装学不会羞涩的姑娘把自己热烈的爱恋一心奉献给了少年。多少肢体与肢体交织的夜晚，多少满腔爱慕化作笨拙的姿势，也许连姑娘自己都忘了，可是全都被传说这样美丽的字眼一丝不苟的记录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少年对姑娘说要离开花岛一段时间，少年信誓旦旦的说要开着装饰满了鲜花的大船来接姑娘去他的故乡。姑娘眼含痴缠，一遍又一遍的吻着情郎的脸颊，恋恋不舍的送他上了路过花岛的商船。

　　和每一个悲伤的传说一样，少年果然一去不返。

　　有人说少年在海上遇见了风暴，葬身鱼腹；有人说少年来自中土有名的家族，他的家人听说少年要娶一个蛮荒之地的女子，把少年幽禁了在家里直到少年相思成疾忧郁而死；也有人说少年是龙王的皇子，性本多情却又薄情，回到龙宫后在美人的簇拥下很快就把姑娘忘记了……

　　但无论人们怎么评论，姑娘只是倔强的守在花岛最高的那个山头上，望着茫茫大海上情郎离开的方向的痴痴等候。

　　少年走了没有多久，姑娘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就算民风淳朴如花岛，未出阁的姑娘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免不了有风言风语。姑娘离开父母，独自搬到山里。孩子降生后，她仍是每日每日抱着孩子到最高的山头上张望。

　　后来，姑娘老了，容颜不再美丽，歌喉不再动听，姑娘的儿子也长大了，娶了自己的媳妇，有了自己的孩子，搬离了山里，搬回了村子。

　　只有姑娘，仍然只有已经老了姑娘固执的守在山头，任谁劝，也只是风雨无阻的望向海的那一边。

　　每每有砍柴人看见姑娘，她总是一个人站在山头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望的更远。然后便能听见，她沙哑浑浊的声音里，仍带着少女一样的绵绵情意：

　　“如果他回来找不见我怎么办，如果我没看见他乘的那艘大船怎么办……”

　　再后来，在一个晨露微颤的早上，已经老到连走路都费力的姑娘在上山的路上，失足跌下山崖。

　　那之后没多久，姑娘跌落的崖底长出一种开白色花的野菜，这种以前谁都没有见过的野菜在短短的几年间以疯狂的速度蔓延了整个花岛，以至于原本繁华锦簇的花岛在几年后几乎只剩下这种不起眼的野菜。

　　这种野菜口感微涩，极苦，岛上的居民都叫它苦菜。

　　老人们都说，姑娘一辈子都没有流过泪，她把所有的苦涩都咽到了肚子了。她死后变做这苦菜漫山遍野，可以让自己在第一时间看见心上人，但是累积了一辈子的苦楚却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

　　那些白色的小花每年整整一个春天，直到盛夏都覆盖着苦菜岛的山野，就好像姑娘的思念，世世代代，生死轮回，永不熄灭。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同乡会的聚餐上，一群大一的新生津津有味的听同乡的师兄讲故事，旁边有学长边喝酒边东倒西歪的拍着哥们的肩膀笑着说：“你看看你，从大二讲到大四，每年都用一个故事骗师妹芳心，你这家伙有点创意行不？”

　　那个时候还有个女生听得梨花带泪，宝姝本人也听得挺认真，就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大一的孩子确实都有点脑筋不正常，感觉师兄师姐们说的都是真理，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其实都是用来哄师妹开心的把戏罢了。

　　不过像宝姝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倒也觉得这样的把戏还是蛮有意思的。

　　想想虽然都是大半年前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却好像还在眼前似的。

　　对于碌碌无为的自己，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吧。

　　宝姝有点无奈的想，抱着温热的饭盒，加快脚步，向后山跑去。

　　正值春末，青山连绵，纵横起伏的苦菜岛到处都洒落着星星点点的白。T大的后面，不到半个小时的脚程，就是岛上最高的一座山峰。传说中，渐渐老去的姑娘就是在这座山的顶上望着海面，望着潮起潮落，帆来船去，然后终有一天，把腐朽的血肉埋在了青山里。

　　宝姝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峰，叹了口气。

　　夜莲那个傻子，饿坏了吧。

　　她想着，抬起脚，哒哒向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