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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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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像是绷着一根即将断裂的弦,紧张、恐惧、猜疑混在浓墨似的夜里吞噬着勇气。
郁群含了口气压住惊悸,默默的将水壶调出个好打易砸的角度,心想只要他一……,我就……
恐慌里的等待总将时间拉得无限长,溪对岸的人声忽然又传了过来,醍醐灌顶间他想起自己还在默默的跟踪,心里登时一片天人交战,大意就是“拿着壶我就很难屏蔽你,但扔掉壶我就不能揍你”。
幸而老天待他不薄,并没让他纠结许久,很久郁群就发现了状况的不合理性,比如足足有一分钟,除了脚腕上有一股变化流畅的拉力,不大,有点像水的涟漪,而那“东西”没有任何动作。
郁群谨慎的回过头,转头的瞬间他感觉到脚腕上生疼的禁锢里,有来自那东西掌心的湿润的热度,可能是被溪水浸冷的体温回升,这会儿隔着薄薄的裤料透了过来。
原来这不是个东西,而是一个人。
氛围随情绪变化的直接而奇妙,效果堪称立竿见影,所以最擅自欺欺人的人,或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无畏也。
虚惊过后,郁群就忍不住有点搓火,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突然抓住他的脚,这深山老林月黑风高的,吓死了倒霉,吓尿了丢脸,吓叫了会惊动对面的老钱,每一个可能都不太让人释怀。
他目光顺着延伸的手臂往水里一落,没对上任何视线,就见一个裸男尸体似的漂在水上,尺来长的黑发水草一样飘荡,越发显得水波温柔。
可就是这么一眼,他肚子里那点火星瞬间迸裂,成了一株惊愕的火树银花。
那人光溜溜的背上纹了只扑动的猛兽,体态精悍,两腿从腰椎第5节位置的右侧腰蹬起,自右斜左上,尾巴绕着腰侧卷到了身前,兽首则被脖颈处飘散的头发覆盖,毛发纤毫毕现,在皮肤上竟能呈现出一种钢针似的立体感,背上的纹路美的近乎怪异,像是这野兽在颈子上扎了把翻飞飘逸的丝带。
它的毛色不是单一的黑或蓝,而是一种过渡非常自然的层次,内灰外黑极其逼真,就是那丝状的卷纹颜色有些高调,是一层淡薄的蓝,像晴空里的湖蓝。
或许是这点与众不同给这纹身增添了一股别样的奢华和内涵,导致郁群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无从考究的肃然起敬,就好像他面对是不是一个纹身,而是他祖宗十八代的灵牌。
他脑子里还头绪全无,可眼下的形式似乎容不得他细思慢想,浸在水里那人已经飘起来了,人命关天,他只能先将他拉上来再说。
郁群猫腰去捉他的手指,本想掰开了便于行动,谁料这人虽不知死活,手却握的犹如铁钳,他虽没使出吃奶的力气,但也能窥出实力相差颇大,于是只能像个驼背的铁拐李一样手脚并用,救的是步履维艰。
他忙出一头热汗的将人拖了上来,一抬头又忍不住想滴冷汗,他拖出来的竟然是个——裸男!
光看后背体魄,这似乎是个高个的年轻人,皮肤起皱发白,很多泡发的伤口边缘像白色的虫豸一样覆在背上,有的轻微有的严重,看着有些倒人胃口。
郁群将他翻了个面,还没看见脸就先被这人从左边肩膀上攀上来的兽头纹身唬得一愣。
那是个獠牙毕露的兽头,七分像狼,眼仁是迷人高贵的琥珀金,眼角内低外高,斜向内下有一对眼线笔勾勒似的泪槽,显得十分吊诡。
不像的三分在于脸型,它的脸没有狼或狗那么尖,宽些短些,有点狐狸的味道,鼻尖到额头顶着一抹像是随手抹开的烟灰蓝,和背上的颜色相得益彰,为它平添一份神秘的大哥韵味。
他从没见过一个纹身能精细逼真到这个地步,就这么对视着就潜意识的戒备起来,好像那野兽随时会从皮肤上扑出来。
这四不像的兽头给他的震撼更甚于肢体,一瞬间他甚至鬼使神差的产生了一种“他背上的那只昂头狗,其实是这玩意的缩小版”的错觉。
图腾,这是一个未知的图腾,郁群听见有道声音在心里说,他脑中竹筒倒豆子一样稀里哗啦的弹出一连串问题,这人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背上的是什么?自己的纹身,和这个人有关联吗?还有磐西的悬棺,又和这号称无人之境的无人的野岭有何瓜葛……
他想的头大如斗,却又什么都没想出来,脚被拽着也不便行动,他索性就在溪边上坐下了,由于无事可干,便只能去瞧他惊魂一场“舀”上来的怪人。
他欠着身子,秉着丑人多作怪的原则,扒拉麻线一样将那人覆面的头发拂落,让他犹遮琵琶的脸露了出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人看起来有些年轻,非但不丑,反而称得起一声俊朗,模样实在端正。
单从他不伦不类的蓄着头发,寡廉鲜耻的光着屁股,各方面挑战常规道德审美的情况下竟还不会给人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就能证明他的硬件十分过硬。
可长得再帅他裸奔,还莫名其妙的在水里差点淹死,郁群就觉得这孩子可能是有点神经。
林子里蚊纳奇多,他的伤口上很快便歇了一层黑,自从背上有了纹身之后郁群的听力敏锐了不少,是以这点共鸣了也没多大声的嗡嗡对他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杀虫剂在包里他难得过去,想了想只能脱了衬衫盖在他上身,自己只剩个光背心坐着。
露浓雾重,郁群藏头藏尾的跟那伙人了一个多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困意缓慢的袭来,效果却尤为生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过去的。
——
啾啾雀鸣,长风吹叶,沙沙响。
先醒的总是身体,意识还是昏蒙一片,生白慢慢的睁开眼,觉得四肢百骸里灌了铅针似的钻心的疼,嗓子眼也沃了摊篝火烧了一整夜一般灼辣,但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同时一股影影绰绰的孤独笼罩了他的心。
头顶高远的树缝里泻下一线初起的天光,蛰得他眼有些花,本能便抬手去挡,麻木的指节几乎才晃动了一下,他的感知便察觉到了那种异常的触感,温热的,薄软,硬的,是……人的皮和骨头!
他精神状态瞬间切为戒备,身体先于意识就做出了反应,蜷紧麻痛的手指握紧然后猛力一拽,腰部蓄力弹起,顶着膝盖就朝准方向压过去,一系列动作如云行千里,可谓是快如闪电,但忽然飞到他脸上的白布让他不解的顿了顿。
他先是听见了一声轻却略微突兀的“额”,似乎是对方突然受惊后的反应,接着便从落下的白布里对上了一双睁开了一半的眼睛,里头刀脊流光似的的重彩瞬间掠过,将零碎的睡意割的无影无踪。
就这一眨眼功夫的停顿,对方已经反应奇快的做出了抵挡和攻击,生白只觉胸前一重,往下压的身体被踹的有些后仰,他眼神蓦的一狠,心里戾气横生:这些人,这些外人……
他手臂猛地用力将那人摔了出去,同时攻势不停,合身跟扑上去,手指在地上一划,经年嵌在滩涂上的石头轻而易举就被他抠起来握在了手心,压到那人身上时他将手臂高高抡起砸下。
郁群是在脚腕被扯的时候惊醒过来的,他人还有些迷瞪,本能却察觉到了一股鸡皮疙瘩迭起的危机感,想也没想就将另一只自由的脚踹了出去,接着才撞上一双出离愤怒的眸子。
刹那间他不着四六的眼皮一跳:他不会以为他的衣服是我脱……
“的吧”还没想完,脚腕上顿时传来一股蛮横的大力,他疼的脸色发白,摔出去嘭一声砸进了溪边的水里,刚想爬起来后背上又压上来个人,一手将他重新摁进水里。
他在“轰隆”的溪流声里,感觉到压着他的家伙似乎做了个肢体拉伸,心里咯噔一下,那瞬间他的听力似乎化为无形的触角朝四面八方延伸,捕捉到了风里越来越急近的气流声。
就在他屏着气,以为那气流会撞到自己头上的前一瞬,动静忽然戛然而止,接着他背上一轻,压制的力量撤去,改为一片热意在他的背上……抚摸……
他头皮一炸,登时憋不住气了,四肢发力猛的从水里奋起,将压在背上却几乎没使力的人掀进水里,一只腿伸过去别住他的手腕,笑道:“少年,这就是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