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回 ...
-
疾行的马队在山谷中回荡出雷鸣般的轰隆声。
马匹是墨色,马鞍是墨色,就连马上的男人们也是墨色的。
他们像鸦群一样,一掠而过。
马匹上的男人们身着统一的墨色狩猎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特殊的红纹,除此之外,他们系在左臂的红丝带,在奔驰中随风鼓动,衬得整个猎队神采奕奕威风凛凛。可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他们背上的弩——那一把把上等质地的弩,釉色鲜艳,紧绷的弩弦蓄势待发,弩箭上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单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十来人的弩团,最年长的有十八岁,最小的只有十岁,无一例外,在他们乌黑的眸色中跳跃着一抹炽焰般的红,那红的来源在整个弩团的最前方,那是一件火红色的披风。
那如火焰一般夺目的红绸在空中翻飞,宣扬着张狂,就像将它披在身上的那个少年。
他叫夜华年,年岁十二,是这队弩团的头人,也是夜戍轩帝的第二个孩子。这一刻他意气风发——他带领着这队外出狩猎的弩团满载而归,就连刺目的阳光都比不过他眼中的桀骜。
上苍也对他十分厚爱,比起同龄的孩童来说,他更加强壮,更加睿智,甚至丝毫不逊色于男子。诚如丞相方衍所说,尽管他年幼,稚嫩,但他必定成为夜戍最年幼的帝王。
不过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偏离轨道。就像现在,本来叶华年可以选择一路直行,这样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就能回到宫中,吃上喷香的美食。但是这一秒他突然下令要停驻休整,也因此,他的命运,众人的命运,于是便在这一刻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扯紧了缰绳,立刻有小厮奔上前来,四肢着地跪在夜华年的马匹身侧。他利落的翻身下马,估计是踏下的力气有些重,身为“踏脚凳”的小厮不由自主的闷哼一声。夜华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今天的狩猎收获颇多,他手下一等一的猎手更是捣了狐狸洞,猎到一头颜色艳丽的火狐,他并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破坏了这一天的好心情。
那头火狐,他打算献给他的母亲——自从父皇宾天之后,母亲痛心入骨,或许这份礼物会让她的心情好一些,等冬季来临的时候,母亲就能披上这件美丽的狐裘赏雪了。
走了半天的路,倒是有些渴了。
“卓尔烈?”叶华年唤道,“取水来。”
洗马卓尔烈取下从自己的马匹上取出叶华年专用的水袋,晃了晃,却见其中空空如也,再一看,原来这水袋竟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洞,里面的清水流了个精光。
见忽尔烈仍在愣着,叶华年又道:“怎么?”
“世子的水袋破了,还请世子在此地稍作休憩,奴才这就去附近……”洗马卓尔烈话还未说完,但听得叶华年低沉着声道,“算了算了。等你回来,本世子都渴死在这里了,本世子和你一起去。”
卓尔烈应了一声,又叫上两个弩手,在前方为叶华年开路。
此地崇山峻岭,风景宜人,顺着用刀劈开的小道走出后,更是豁然开朗。但见一个天然形成的瀑布出现在眼前,瀑布下方据称一个深潭,岸旁更是鸟语花香,清风徐徐。叶华年左顾右盼,沉醉其中,越发觉得自己跟来的决定实在是对极。
忽然听见走在最前方的卓尔烈惊呼:“嚇……那里怎么有个死物?!”
叶华年瞪圆了眼,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向前快走了几步一望……但见这潭水湖畔,一匹断了后肢的马仰面朝天,半截身子泡在水中,似已经死去多时。看样子,许是顺着山崖上的瀑布坠下来的。
叶华年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种无法抑制的恶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出来,忿忿道:“真是晦气至极!!回宫——!”方才悠然自得的心情被刺激得半点不剩,也顾不得那几个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侍卫,自个顺着原路折返了。
卓尔烈心中想,虽然殿下英勇,也到底还是个孩子。但是既是在炎阳都城境内出了事,总得查探出缘由,且看那马匹的伤势,像是人为所致,最近局势动荡,小心谨慎一些是最好的。
这样一想,卓尔烈支使了侍卫跟了世子回营,自己却走向那沉寂的躺在湖畔的马匹旁。不瞧尚不打紧,一瞧,却见到那马匹身侧,竟然还压着一名少女。
卓尔烈俯身一望,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诧异于这人竟是个看上去和世子一般年纪的女子,更诧异于她惊人的美貌。但见那少女柳眉紧蹙,苍白的面上,一对唇瓣衬得绯红娇艳,生得极为标致。一头乌黑的青丝,漾在水中,竟也有种惊人心魄的美。
卓尔烈不由得长叹一声,究竟是何人会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痛下杀手?
一种惋惜之情油然而生,卓尔烈俯下身抬起这人的身子拖到岸上道:“真是红颜薄命,就这么暴尸荒野当真可惜……好歹遇上我卓尔烈,待会给你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好生安葬了,免去死后之苦……”
“唔……”谁知怀中那女子好似听见一般,回应道。
卓尔烈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手一缩,那女子咚的一声掉到地上。再一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实在匪夷所思,卓尔烈可以对天发誓,他方才确确实实是听得有个女子的声音应了一声的。
嗓子有些干燥,卓尔烈现下连带瞧着四周都觉得阴风阵阵,邪性得厉害。他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伸出两只指头望那女子的鼻翼下方探去……
“竟……竟然还活着?!”卓尔烈惊叹出声。
尽管微弱,但是依然能感受到那属于生命的气息。这一发现,不由得让卓尔烈喜上眉梢,未做他想,一把将女子扛在肩上,朝着营地奔去。
叶华年在原地等了卓尔烈半天,怎么也料不到他抗了一具尸体回来。待他一走进,便怒斥道:“作死的奴才!你把那东西带回来作甚?!”
卓尔烈扛着那女子单膝跪下行礼道:“世子恕罪,此人尚留有一口气在,奴才怎可见死不救。”
“呵……本世子倒是不知你原是这么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但瞧见卓尔烈面上一红,想来定一语言中。叶华年冷笑一声,勾了勾手指又道:“抬高些,让本世子看看这人的模样。”
卓尔烈不敢违令,便站起身来,让叶华年看个清楚。
这一瞧,叶华年心中便猜测了个大概,这“尸体”是个女子,还是个容姿出众的女子,对卓尔烈的心思便一目了然。就这一秒之间,叶华年心中千回百转:父皇身体大不如从前,近几日更是每况愈下,虽然夜戍国只有他一个王储,朝中势力最为强盛的丞相方衍也表明立场,站在他这一方,但是他对方衍那奸猾之辈总是放不下心来。男人最爱的东西无非是权,财,美人。前两样方衍已经有得足够多,但是却从未听过他对哪位佳人有过留念……如此甚好,他便可以此为借口,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几番思绪下来,叶华年神情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了一丝喜色。
“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叶华年嘴角含笑道,“本世子与她甚是有缘,就让她暂且留在宫中吧。”
—————分割分割线—————
是夜,一个人影匆匆走在露华宫前。
他身着华服美衫,面庞俊美异常,高鼻薄唇,棱角分明,充满成熟男人的韵味。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那眼角斜挑上扬,内含七分凌厉,三分毒辣。被这样的眼睛注目,便是最胆大的人,也吓得哆嗦起来。可偏生这人又生的极为俊美,总不乏官家小姐在夜里思量。
见着他,守在露华宫前的宦官急忙迎向前,探询道:“这么晚了,大人怎么亲自前来?”
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要做,确是没必要告知旁人。
“陛下近日如何?”他低声问道。
那宦官摇了摇头:“怕是时日无多了。”
他点点头,继续向宫中走去,那宦官不敢阻拦,急忙举着宫灯在前方引路。
一进宫,一股腐朽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这沉闷的气味引起他心底不好的回忆。
侍奉在左右的宫婢和宦官一瞧见他,立刻纷纷迎了上前叩拜。待他们起身后,方衍挥了挥手,把一干人等都遣走了——他要说一件大事,宫婢和宦官自然是没资格听的。
宫中的烛火都被捻得黯淡,直到站在九龙榻前撩起那细碎的轻纱后,方衍才借着微光看清榻上的人影,这满室腐朽气味的来源——浓郁的药草气味,夹杂着汗气,包裹在厚重的被褥中,不断的发酵出难以忍受的气味——那是死亡的气息,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散发出的独特味道。
捂住口鼻,方衍静静的打量着这已枯朽得不成人形的皇帝,这个人曾经是雲陆最强的王者,谁又能料到他也会有枯瘦如柴,命悬一线的一天?
皇帝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稍有些响动就能将他惊醒。现在他彻底醒了过来,深深的呼出一口闷气之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方衍轻声道。
男人睁开浑浊的双眼,他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就算听着声音,亦不能分辨此刻站在榻旁的人影是谁。
“张……岱?”皇帝猜测道。此刻出现在露华宫的,恐怕只有伺候他的宦官了。
“臣在。”方衍也道。
皇帝闭上眼缓了口气,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就连说话也要费些气力。
“陛下,璃殿下的消息探到了。”
“说……”
“璃殿下从殇州行至安柳邑的路上,遇着贼人……”方衍端详着皇帝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听闻殿下被贼人暗杀,已是生死不明……”
“什么?!咳咳……咳咳咳咳!”皇帝显然被这可怕的信息惊骇到,费力咳嗽起来。
“咳咳……找!给我找!!”皇帝喊道,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声音自然也透出逞强的意味。
方衍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道:“诺。”可他并未急着离开,待皇帝的气息稍有缓和,他又继续道:“陛下,那群贼人已经被抓了起来,经过拷问,据说是受人指使……”
“方衍!”皇帝瞠目,猛的怒斥一声,“是他!一定是他!”
方衍一笑,又道:“陛下何以如此肯定。”
“方衍这狗贼!忤逆犯上,妄想害死朕!现在又要害死朕的女儿咳咳咳……咳咳!”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可是比谁都希望陛下寿与天齐,又怎会想害死陛下?”
“……”皇帝微愣,惊诧道,“你……你是方衍?!”
“臣在。”方衍又道。
宛若晴天霹雳击中皇帝的心头,他已无法言语,断断续续道:“你……你……”
方衍轻笑一声道:“微臣派人刺杀璃殿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怪只怪陛下非要相信那些流言蜚语。若是依着臣,让世子做皇帝,哪里会多生事端。”
“……阿璃!我的女儿……”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皇帝痛不欲生流下泪来,悲怆道,“方衍,若是你想取孤的性命……孤给你便是……就算你想要孤的皇位……孤都给你!给你!!”
“呵呵,陛下实在是多心了,微臣要那皇位有何用,微臣最期望的就是陛下的好好活着……”方衍柔声细语道,眼中却闪烁着肃杀的微光,“好好活着……看看你一手筑起的帝国会怎样崩溃!”
“方——衍——”皇帝咳嗽着恨恨道,“为何你这样恨孤,为何?!”
为何?方衍冷笑一声,俯在皇帝耳边,缓缓念出一个名字。
“嚇——”只一瞬,榻上那衰朽之人眼中蹦出光来,几乎癫狂的狂笑,“孤懂了……孤终于懂了……你这是想着法子折磨孤啊……这真是报应!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璃!是父皇害了你啊!!阿璃——”
方衍后退一步,看着已经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皇帝,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只留下刺骨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