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月藤凉》昶尹

3、第一个故事

　　佘九看见那少年动都没有动一下，本以为他不会回复，摇摇头转身离去。
　　谁料他还没走出几步，那个少年便说道：“列子御。”声音清冷好听，如同环佩交鸣。
　　这回，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蛇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陪立于树端的那个少年站着。只是人家长袖飘飘，站成一棵树，他却像是没了骨头，杵成树旁的一堆烂泥。
　　事后佘九爷表示，他俯仰一世，都在没干过那么白痴的事。可见美色误人。

　　等到月上星河，列子御才抿着嘴唇从树上飘然而下，说道：“这世间万物都有所待，就连修道之人，也无法卓然世外。自以为跳脱红尘，不过是误入另一个不叫红尘的红尘罢了。”
　　“那又如何，你要彻底超脱，那就舍了这一世修为，三尺肉身，将那日月精华都还了天地万物。若不愿，便乖乖在这凡尘呆着吧。世事无极，未必是没有道理的。”佘九懒洋洋地说道。
　　“你倒真是有几分悟性，怪不得秋延要来找我。”少年抬起头直直地看进那双灿金的瞳，“你可有何执着？”
　　“执着？当然有。”蛇妖笑嘻嘻地趴在矮他一个头的少年身上，呼着热气靠在他耳边，“佘爷这辈子最大的执着，就是醉死在温柔乡里。”
　　列子御一息之间又离了那只轻浮的蛇妖一丈远，他有些不适地摸摸耳朵。“若有哪一天你有了执着，便来告诉我吧。”
　　真是奇怪，这只品行不端荒淫无度的蛇妖，倒是真真切切的心无一物。那双灿金的眼孔，照得人无所遁形。列子御心里有几分奇异的感觉，踩着夜色走开了。
　　他数百年如一日地呆在这青山上不得解脱，看尽寂寥，坐遍无数次花开花落。又是不是被自己的执念所困呢？可这执念，又是什么呢？
　　前尘已忘，可束缚仍在。

　　又过了十日。
　　佘九从老爷子养的仙鹤嘴里取下一封书函。半眯着眼睛打开了。
　　老爷子用龙飞凤舞的草书写道：“列子御确是被困于此。”
　　“呵，真是奇怪。”佘九躺在一棵大榕树下，长长的尾巴一圈又一圈地往上缠。“一个奉行天道的修仙之人，为何会被困在一座方圆不足百里的山里。莫不是，心魔？”
　　佘九觉得自己难得的起了兴致，“啪啦”一声把缠起来的那棵榕树连根拔起。晃悠着蛇尾满山去找那个眼神寂寥的少年道人。

　　“我约莫着是记不起了一件事。”列子御说道。
　　“可能是百年前，也可能是几十年前。从那时起，我就再不能踏出这青山半步。”
　　“那应是一件小事，小得微不足道。”
　　“也许是我遇着了一个人，也许是我下错了一步棋，也许是我少浇了一次千盛花，又也许，是我忘了那年的一坛子桃花酒埋在了哪。”
　　“开始时不甚在意，然后便越来越在意。可是越在意，就越想不起来。”
　　“可笑我自认洒脱于世，就是那么一件小事，毁了我一生的道。”
　　少年坐在青山上最陡峭的山石边，歪着脑袋说道。他的唇边细细地笑着，眼底却一片腥红。竟是，入了魔。
　　佘九站在他身后，努力咽了口口水，万分不能理解这种所谓的执念。虽然他不理解，但是他爱极了少年眯着红色的双瞳的样子。
　　清冷孤绝，艳丽无双。
　　这世间本就是如此，别人认为可怖的东西，在自己眼里未必就是这样。旁人以为列子御已然接近疯魔，心思难测，自毁修行。
　　可他觉得，这人美得令人心惊。不是初见时的那种规规矩矩的冷淡，不是而后的薄凉，更不是卓然于世的寂寥，而是现在这样，青衫丽容，血瞳薄笑。
　　佘九分开双腿幻化成人形，将那个笑得痴痴然的少年揽入怀中。
　　“你这样就很好。”
　　“天道不容，是因为你本该如此。”
　　“佘爷本来没有执着，可为了你，执着一次也无妨。”

　　一月后，春季过去。
　　青山上一只蛇妖被劈死在悬崖边上。它庞大的身躯死死地卷住着什么，可等那些血肉都被秃鹫吃完之后，才发现那里其实空无一物。
　　列子御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他因天劫生，只为执念渡劫之人。
　　天劫过，佘九死。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说

　　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完结得莫名其妙，那么你是对的，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好像是哪一个空气湿得能沁出水来的日子，我给这个故事写下了结局。写完之后看着略微不爽，就没有发。
但是今天来看，它很有那么些志怪小说的味道。所以我又发了。
这时间的情爱，也许不过是一场幻梦，一次劫数。你所爱的那个人，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我唯一能说的，就是佘九其实没有死。你还会见到他，在另一个故事里。因为我很爱蛇妖，楚腰纤细掌中轻，再妙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