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来日月借生光》尹培越

13、一致

　　13.一致

　　夜幕里，几枚火把清浅摇曳，拖一尾昏昏又灿灿的光。

　　海东来伸手拦住了月霜行继续添酒的动作，嘲弄地说道：“月霜行，你还真喝出兴致了！”

　　月霜行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片刻，接着又转回去对何朝宗道：“既然他发话了，这酒，便喝到这里为止吧。”语气中，竟有些讷讷。

　　何朝宗一愣，随即哂然笑道：“原来海大人的话这么管用。”

　　月霜行于案下轻轻握了海东来的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朝宗，你的话也很管用。”

　　她说这话时，手指状若无意地摩挲过海东来覆着手套的掌心。

　　海东来斜眼看她，目光中尽是沉凝考量。

　　“朝宗，你是老实人。”月霜行闭了一下眼，继续说道，“所以，以我对你的了解，每次你有所盘算时，都容易心慌。为了不露破绽，你就要让对方比你更心慌。”

　　——因此，才有了张三公子的那段往事。

　　何朝宗揭出一个隐于中正平和表象之下的，无情无性又荒唐狂悖的月霜行，旧日情意不过半真半假，目的其实是为了动摇海东来。

　　“只可惜，海东来的心，比你稳得多。或者说，你估错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月霜行望着前方树下立着的一支火把，沉声道。

　　何朝宗怔住，静静抬眸看她，似有刹那的恍惚。

　　海东来眸光一轮，不动声色地反握住月霜行的指尖。

　　他在月霜行的食指上重重一摁，后者的目光便猛地沉了几分。

　　“在我动身之前，贵妃娘娘曾嘱咐我，此番务必要保住你。”月霜行话锋陡转，轻似叹息般说道。

　　何朝宗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反问道：“阿月，那么你呢？你也想保住我吗？”

　　月霜行点点头。

　　“这就够了。”他极轻地道，“你们想保住我；而我，也有想要保住的东西。说到底，只是选择不同罢了，本就无可怨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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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那松枝火把上拖曳的火光从树干向上漫进树梢。

　　沉而阴郁。

　　月霜行微微敛眸。

　　她站起身来，脸上是令人无端想要信任的坚毅沉静的神情。

　　大唐的羽林中郎将以一种庄严而端丽的姿态，缓缓走到何朝宗面前，无比凛然地诘问道：“你想保住的？那么，何朝宗你明明白白说出来，你想保住的，是为官者的私心还是军人的忠诚？！你想保住的，是鄜坊还是大唐？！你想保住的，是一人还是千万人？！”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也并不快。

　　可无论是兰玛珊蒂，还是夏云仙都觉得呼吸一紧。

　　犹胜万钧雷霆，摧山撼地。

　　海东来目光微动，深深地看向月霜行，那副冷淡似冰雪的眉眼不自觉地便松融了些许。

　　月霜行再逼近何朝宗一步，不肯放过地继续问：“鄜坊鸽房的内卫，他们的心意，也和你一样吗？”

　　何朝宗一震，猛地抬眼，目光中全是惊疑。

　　“王公绝不会这么做！”他眸中映着火光，极烈亦极静，似是竭力平复了一瞬，才又道，“王公在鄜坊多年，政务清明，军纪肃整，岂可由人颠倒黑白！？”

　　“王公？”海东来推开案几直起了身，于黑色水渍般浑浊的夜色中，冷笑道：“鄜坊节度使，王栖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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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鸦雀无声中，海东来那只薄瓷酒盏，随着案几的移动打了个转。

　　终于，跌落在地。

　　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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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西院的时候，几乎一晚上都没有开口的兰玛珊蒂喊住了月霜行。

　　海东来手中挑了一笼灯火走在前面，听见身后的动静就朝她们看了片刻，接着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兰玛珊蒂微微一笑，对等在身旁的夏云仙说：“夏大哥，我和月大人说说话，你不用担心，先去休息吧。”

　　夏云仙点点头，并未说什么便转身走开了。

　　“小兰姑娘，有什么话要说？”月霜行抚了一下衣袖，语气温和地说道。

　　兰玛珊蒂看着她，想了想，才轻轻说：“我想问月大人，今天何朝宗说的话是真的么？”

　　“嗯？”

　　“张三公子。”

　　月霜行恍然，遂而笑着承认道：“是真的。”

　　兰玛珊蒂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院中细弱的杂草上，约莫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又道：“月大人也会这样对待海大人吗？”

　　月霜行微愣，反应过来后便愉悦地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

　　“小兰姑娘说笑了。海东来是什么人？长安无首，赤帝东来。——他没要我的命已经是我走运了。”她哂然一笑，道，“何况，他也并不想把自己的命给我。”

　　兰玛珊蒂“哦”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我多事了。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直觉得你和海大人很是般配，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她眼神清如泉，澄澈又真诚。

　　月霜行的笑便微微敛了一下，而后，收到祝福的她极认真也极慎重地说：“小兰姑娘，我替海大人谢谢你。如果我是个男人，一定也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好姑娘。”

　　兰玛珊蒂忽然就红了脸，下意识地往西院里看去。

　　——院中，夏云仙正在树下擦拭着那把名动天下的大夏龙雀，心无旁骛，专注又纯粹。

　　“还有一件事。”兰玛珊蒂抿了抿嘴唇，有些羞涩地说，“我和夏大哥是不是……搬出西院比较好？”

　　“嗯？小兰姑娘和夏大侠住得不习惯？”月霜行蹙眉。

　　兰玛珊蒂摆摆手，小声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你和海大人新婚……今早、今早和昨晚你们房里不是都要了热水么？我担心……你们不自在。”

　　真正误会。

　　月霜行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也只能略有尴尬地咳了两声。

　　“我和夏大哥商量过了，明早我们就搬去隔壁院子，离得近也不用担心照应不到。”兰玛珊蒂轻声道。

　　“……你们多虑了。”月霜行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刚想说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却不知为何，话在唇边却拐了个弯，生生拗成了一句，“只是，如此麻烦二位，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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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霜行回房的时候，海东来正在换药。

　　知道她进来，他眼也未抬，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鸽房是被人控制了？”

　　“昨晚。”月霜行斟酌了一下，道，“记得我之前说过在鸽房的杂货铺里看见过一个眼熟的人吗？他是王栖曜的亲卫。

　　“我昨晚想起来之后，便去找裴玢确认，当然，也是想要确认裴玢是否参与其中。

　　“不过，一切都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海东来思索了一会儿，道：“其实你今晚也是去向何朝宗确认的？”

　　“没错。王栖曜对何朝宗有恩，从他找上门开始，我就怀疑他是在有意把整件事往自己身上揽。除了王栖曜和我，他应该不会这样去护着其他人。”

　　海东来冷冷一笑，道：“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月霜行被他噎了一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静了片刻才又道：“只是，鄜坊内卫整个儿被王栖曜捏在手里，他凭的是什么？”

　　海东来锁眉沉思，良久，方开口道：“内卫不怕死，可他们会怕至亲死。鄜坊是军镇，所以安排内卫的时候，几乎都是借着军中将士家眷的身份。”

　　“你不会是想说，他们的家人真的在鄜坊军营吧？”

　　海东来扫月霜行一眼，淡淡道：“做戏本就是真假参半。”

　　“所以，王栖曜查出了这些人是内卫，还查出了他们的家人就在军中。”月霜行垂眼，想了想，忽然轻笑道，“既然有此推断，海大人接下来欲如何？”

　　“你欲如何？”海东来反问。

　　月霜行微微一笑：“直接去问王栖曜。”

　　“我也，正有此意。”海东来从行囊里拿出一道卷宗，说，“这是我查过的王栖曜的资料，他不是什么奸险小人，于国也曾是有功之臣，与其在别人眼皮底下查来查去，不如上门一问。”

　　——真正，思虑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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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得好沉闷，于是我蛇精病地抽了几个段子。（喂喂，根本就是你从五寸海东来开始就蛇精病了啊！）如果更新的话，我会把段子放在作者有话说里。
那个……不能接受蛇精病风格的，就、就不要往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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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传奇/海月/夏兰】内卫禁@@@书
题注：成于内卫之笔，藏于禁卫之中，故为《内卫禁@@@@书》
1.雨水·惑
正月，微雨。
月霜行收到了兰玛珊蒂送来的一罐炖肉和一匹红绸。
羽林中郎将微微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眉毛。“兰玛珊蒂……虽然今日是‘雨水’，但你可知这是出嫁女子回赠父母之礼？”
兰玛珊蒂讶异地张了张嘴，红着脸不住道歉。
月霜行摆摆手，递一杯暖茶给她。
“月大人……”兰玛珊蒂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欲言又止地望着月霜行。
“小兰姑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月霜行手指在瓷白杯缘点了点，笑得和煦亲切。
兰玛珊蒂眨了眨眼，有些羞涩地问：“我来长安这几个月，也学了不少风俗人情，可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这一次……”
月霜行笑了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月大人，以后若我有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请教你吗？”兰玛珊蒂眼睛清亮，楚楚动人地看向月霜行。
月霜行点点头：“请教不敢当，我自当尽力。”
“多谢月大人。”兰玛珊蒂停了片刻，又道，“所以第一件我想问的事情是，为什么长安城内男子大多挽髻，而夏大哥和海大人却一直散发？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月霜行沉吟片刻，答曰：“近来长安风气不正，总有恨嫁男子做出一副垂髫待字的样子，小兰姑娘莫要为其所惑。”
2.惊蛰·散
这日桃花始发。
夏云仙陪着兰玛珊蒂往长安城郊赏了半日春，无聊之际顺手抓了几只鸽子。
“要不咱们去看看海大人，给他送两只鸽子补身？”兰玛珊蒂兴致勃勃，手里拈着一茎迎春花。
鲜嫩欲滴。
夏云仙盯着那支迎春花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待行至海府附近，察觉到一股“鸟飞绝、人踪灭”的寒意时，二人方略觉惊悚，犹豫忐忑之间，却看见月霜行遥遥走来。
夏云仙与兰玛珊蒂对望一眼，遂邀月霜行同去海府。
刚刚当完值的羽林中郎将稍稍思索片刻，想起此前海东来舍身相救险些扑街实是同僚情深自己理应回报，便从善如流地参加了送温暖行动。
春寒料峭。
三人等在海府门口。
月霜行忽然问：“夏大侠，海东来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药可医。”
“……这我知道。”
“日渐加重。”
“……我也知道。”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夏云仙眼一瞪。
“……症状。”
“易怒易躁、皮肤非常敏感、晒了太阳后血管会爆裂……”夏云仙背书般平板无波地回答。
他手中几只鸽子咕咕直叫。
月霜行默了片刻，叹道：“原来，海大人是吃多了五石散。”
话音未落，却见海府大门猛地破开，一道红色人影如疾风掠出，不待三人反应便一掌锁住了月霜行的喉咙。
“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兰玛珊蒂急道。
“切，不是吃多了五石散么。”
“你欲如何？”夏云仙急道。
“拿她行散！”海东来心有怒火唇带嘲笑，眸色便格外浅淡。
兰玛珊蒂呆愣愣地看着海东来扯了月霜行转身回了海府又一把摔上大门，傻了半晌才问：“夏大哥，什么是行散？”
夏云仙一脸沉痛懊悔地说道：“此等行为过于荒淫暴虐，好人家的女孩还是莫要知晓的好。”
兰玛珊蒂细细思忖一下，便顺从地说：“好，那我们回去吧。我想喝鸽子汤。”
夏云仙木着脸，点了点头。
……
惊蛰之日，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