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赦》唯是刹那

29、大爷自省

　　京城已快要入夏，白日里显得干燥，所以珍珠格外喜欢清晨带着水汽的凉风，加上这段时日着实过得可乐,走起路来都轻快了几分。

　　一路从大厨房回院子，处处被礼让，谁都要凑上来叫两声‘姐姐’。珍珠性子活泼，就爱作弄那些讨好献媚的人，当面时都淡淡的撑着架子，背过身就开始扑哧哧的偷笑，乐得不行，心里得意着呢。

　　等到贾赦吃早饭的时候，珍珠笑嘻嘻还要拿出来打趣：“大爷是没看见，厨房主事的妈妈见了我脸都笑开花了。我说给大爷熬点小米粥，还没等动手，又一个劲儿地说我这水葱样的手，哪里沾得水，自己熬上了。奴婢当差好几年，要是没来伺候大爷，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大福气。”

　　珍珠年纪小又单纯，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惹得慧珠歪头‘噗嗤’笑出了声，芳茜看着也觉着好笑，但又怕大爷怪罪，有心替她圆一圆：“你也稳重些罢，以后可不许这样儿了。咱们知道你是年纪小淘气，人家看着就该觉得轻狂了。”芳茜说着点了点珍珠的额头，又看了一眼贾赦，“再有，你以为人家是冲着你呢，还不是因为你是大爷的丫头。下回再躲懒，我就请大爷好好整治整治你。”

　　自从二爷出了事，老爷太太虽然严令封口，对外只说二爷是心病，得卧床不能见风。可怜太太为了给二爷治病，什么方法的试过了，求医问药，拜佛请神的没少折腾，那动静闹得隔壁宁府都以为咱们府里天天唱大戏呢，啧啧.....众人噤声，不代表就真不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二爷都魔怔了，太太再折腾，这府里以后也还是大爷说了算！

　　那起子骨头轻的、窝起来的墙头草可算逮着信儿有力气使了，一窝蜂全跳出来和大爷讨好卖乖，话里话外都是谄媚，连带她们几个丫头都快被捧上了天！可大爷的表情却越来越不好，回了屋也没个笑纹儿，芳茜心里不踏实，也觉得有些过了。

　　贾赦心思不在这处，本来也没甚胃口，几筷子吃完，抹一抹嘴，站起来接着就道：“是该好好敲打敲打，我好好一个婢女都快养成了娇小姐。”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两月便要添置新衣，今日这一身艾青色古香缎直裰长衣便是昨日才送到的，腰间系着白色缂丝络穗腰带，只这一束便价值千金，上面的云纹好似镂雕而成,衬得贾赦身形愈发修雅，犹如晨间带着天光水韵的青竹，三个丫头都看怔住了。

　　“大爷，奴婢不是......”珍珠不是个蠢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见贾赦摇头，深怕贾赦觉得她轻狂，正有些惴惴不安。

　　“老爷太太最近心情不好。老爷便罢了，太太这几天收拾了多少人，你们也看见了。要是自个儿不当心，犯到太太手上，我在太太那儿可没有脸面保得住你们。”贾赦心里为着宴无的事莫名焦躁，更不耐史氏急疯了的嘴脸，总是隔几日才错着时辰去贾政那儿探病。

　　对于疑似自闭的贾政，他不是心理医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贾代善有一句话说得好，慈母多败儿！史氏不愧是毁孩子专业户，贾政明明是个男孩却被养的没有办点血性锐气，出了事也不知道反思自己教养方式，一味都推给下人，岂不可笑？还拿着丫头嘴里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明里暗里攀扯自己逼迫幼弟过甚，他都懒得去猜史氏究竟脑补了些什么，更懒得计较。

　　这样也好，史氏对自己越是苛刻，老爷越是要护着自己，他和史氏是两看相厌，现在只剩下面子情，一切交给老爷再好不过，省得他麻烦。这些丫头他用着还顺手，少不得要点一点。

　　主子提点是福气，三个丫头都郑重应了。芳茜、慧珠还好，珍珠想起好几个因为一点小错就被太太打得半死不活的人，直吓白了脸，再不敢得意妄为。

　　这些不过是小事，他最在意的还是宴无。

　　贾赦前后三次差和顺儿去宴家送信，均无人应门，问过周遭邻里，都说不清楚宴家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好几日不见宴家母出门买菜，到点儿也没有炊烟，像是出了远门。

　　宴家举家失踪，半点消息也无，到如今已有月余。

　　头一回贾赦还暗叹一声三皇子手脚利索，可后来等了半月还不见宴无的信儿，他才觉得不对劲。而且朝堂上除开小打小闹，根本就没有他预料的大事发生。

　　这样脱轨失控的感觉很不好，让他难以适从。

　　贾赦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角，内心暗示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要是师兄会怎么做？

　　啧，要是师兄还在，这会儿就该耻笑自己智虑褊浅，放着正道不走，偏爱走歪门。

　　...记得以前陪师兄逛紫禁城，师兄捻着佛珠指着‘正大光明匾’对自己说的话：“小桃儿，人家说你半句不好我都能打掉他满嘴牙，可咱们自个儿得知道自个儿是什么人，该走什么道。你要是一辈子教书也就罢了，可要是做别的...记住喽，偏门不是不能走，可不能尽入觑窍，歪了心神。正大光明，方能万法不侵。”

　　一字一句直指本心--

　　人自利的本性最难以诚实面对的往往就是自己，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而是无法坦诚地正视自己，才会忽略或者说刻意漠视自己的过错。而贾赦的过错在于无法正视过去的终结。

　　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就意味着失去了原来的身份、成就、身体、名誉和早已计划好的人生轨迹。

　　方涛的理智让他在最初的时候，就回避了这个事实，选择生存。

　　但是不甘和愤怒却让他从心底抗拒这个世界，无法真正融入贾赦的人生，从他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过真心，风雅的皮相，温柔的微笑都是为了索求。别人口中叫着贾赦，他心底却始终记得方涛。

　　成为贾赦他无奈，史氏处处提防打压他厌烦，贾代善的期望他回避，对钱慎李铭越的刻意结交也失了真诚，更不要说被他操盘人生的宴无......这些人，这些事从来就没有被他真正放在心上！

　　除了最基本的生存，在这里他没有追求，也看不到希望，所以冷眼旁观，肆意妄为，轻蔑一切，行事全然没了章法——

　　贾赦反省自身，才猛然惊觉自己错的离谱，身后也起了一层冷汗，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虚无主义者？活得这么颓废，这是要自毁的节奏啊。

　　亏自己还在笑宴无，明主求贤士千金市马骨，唯奇货可居，宴无求捷径，已是失了身价。那自己总想着仪仗外人，寻求外力，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明知故犯，真是走错路了！

　　吾日三省吾身，果真是至理名言。果然还是应该听师兄的话......贾赦摇了摇头，日子太富贵都失了本心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

　　贾赦噌地一下站起来，几个丫头吓了一跳，芳茜看贾赦头上一层虚汗，抽出手帕就要帮他擦汗，嘴里还惊讶道：“怎么好好的出了这么多汗？！大爷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大夫。”珍珠自告奋勇就要往外跑，被贾赦叫住了。

　　“不必惊动其他人，我只是心里有事儿没想通，一时着急罢了。去准备热水和衣服，我一会还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