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梦》龙猫三太子

2、思凡

　　清风吹斜雨幕，沾湿了头发。雪白的团扇被雨一打就透了，暗暗透出一丝一丝的灰。
　　如果是在凡世，夏季快要过完了吧，据说凡世的人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吃粽子。粽子……鬼市也有的卖，江米小枣儿的，一文钱两只。
　　“雒灵，进来罢，当心风凉啊。”
　　汤婆婆轻轻掩上大开的门窗。一百多年了，一点一点的皱纹全都藏在更深的皱纹里，除了阿爹，谁也不知道她的年岁。
　　雒灵觉得，自她出生，大概汤婆婆就是这般老了罢？阿娘生下她之后，口味变得异常挑剔，阿爹那几下子厨艺对付几顿还凑合，却着实不能满足阿娘的要求。正当阿爹急的乱转，汤婆婆恰好来到谷中。适逢暖春，汤婆婆以黄精芽为原料，一道翡翠叶羹吃得阿娘连连夸赞，从此留在谷中。
　　谁也不知道她从何方而来，有过怎样的颠沛流离，她只是待雒灵极好。雒灵点点头，问，“阿爹呢？”
　　汤婆婆满是皱纹的手慢慢冲好茶，递给雒灵，“谷主在花厅，同五祝大公谈谈天。”
　　雒灵顿时来了精神，是那五个白胡子老头儿么？
　　汤婆婆叹了口气。
　　雒灵悄悄笑了，一如多年之前。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雨天。雨水冲散了盘桓多日的浓烈花香，空气变得清新无比。
　　一百五十岁，一夜之间，突然由一团稚气的孩童变为乌发细腰的美娇娘。
　　揽镜自照，耐不住心中的惊喜跑去找阿爹。
　　花厅上，香茶细细，香烟袅袅。原以为谈天的内容不过最无聊的道法佛理，却见一少年人将手中长剑舞得如流星般娴熟。
　　束起的长发随着身体飞扬，遮不住俊美容貌。猛地一抬头，那如闪电般光芒的双瞳顿时直视过来，逼得人透不过气。
　　雒灵站在屏风之后，手中一慌。这一慌非同小可，袖中锦袋跌落，数十只杀人蜂顿时飞入厅中。这蜂儿产于流沙山，毒性排行十大毒物之首。
　　少年的剑尖却如春水般在空气中流动，似乎盈盈有声。蜂儿的翅膀被一一斩下，化作尘埃飘散。
　　他轻轻走来，眼中的闪电化为揉碎了的星辰，靠近屏风，隔着镂空的玫瑰雕花，说了一句让她永生不会忘记的话。
　　他说，谷主女儿的容颜，倾国倾城。
　　她的心，如小小兔子跳动不已，在他灿若如星河的双瞳深处，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真的美丽？
　　他笑更深了，笑容如早春原野，坦荡磊落，轻轻捉起她的手心，写下“厓照”二字。
　　细雨依旧，心中恍如昨日。墨汁满了砚台，溅出星星点点。不知怎的这谷中的日子无聊的紧！遂捡出一张云青笺写道：玄武石晶一枚，孔雀胆一枚，赤边紫苏五钱……末了，将小笺呈给阿爹。
　　前四味药随处可见，阿爹的面上没有浮现出任何神情。
　　然而看到末后，一抹微妙的笑容悄悄爬上阿爹的嘴角。
　　你这孩子，又去胡闹了？自从你跑去乌兰木府跟鬼族闹过之后我已嘱咐过你，制药之道须谨小慎微，不可捉狭玩闹。鬼族虽然属于地界，却也继承了父神的一支血脉，上次的事虽然人家并未追究，可到底你是过分了些。
　　雒灵偷眼看阿爹的脸色，有些捉摸不透。
　　阿爹沉思良久，复又叹息。
　　这世上的界限有时本不很分明。上天安排尚且如此，你能奈何？也许是你在谷中待得太久而不晓世界之大。其实父神曾在八荒六海有所规矩，神族成年应当离家修行。雒灵……你可想过？
　　心中微微欣喜，“阿爹是要我像阿娘当年那样，去拜一位师父么？”
　　“做神仙并不似传说中那般有趣。”阿爹长叹一声，眉眼间像有无数沧海桑田浮掠而过，“东荒与人界交界处有药王神殿，就在泽水岸边，是战乱与阴霾都无法波及的地方。不如你就去那里罢。”
　　佯装出来的镇定顿时被狂喜冲散，那水天一色的凡世景色，终于可以亲自去瞧瞧了。
　　心花怒放。
　　临出谷前夜，雒灵抱了许多糕饼糖果走进竹林与众精灵告别。青葙一改往日吃东西风卷残云的作风什么也不吃，她只是轻轻地凑上来。
　　看着青葙幽幽的眼，雒灵年少的心突然一酸，然而青葙很高兴，她用凉滑的指尖轻轻抹去雒灵的泪珠，低语说，“不要忘记我，如同你不会忘记那少年。”
　　是呵，那少年随雒灵去遍谷中所有角落。辰星湖、汤泉谷、龙牙潭……所有爹爹禁止去的危险之处尽都去了。他将她小而凉的手笼在手心，大步流星地走过所有崎岖之地。龙牙潭边，少年人的衣服上，散发着阳光的馨香。她的心子跳得飞快，晚风带着龙牙瀑布的水气吹过，湿了他的睫毛，像只蓝色的飞蛾。就在雒灵凝神而视的那刻，他心中所动，俯下身来在耳边低语。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大荒药神，你可愿在药王神殿等我？”